泥娃

  “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

  泥娃歪着脑袋,掰着手指头,想到福顺早些日子告诉她的话。

  “我弟弟在我心中肯定是第一位的,你是第二位,也很重要哦。”泥娃听后只觉那颗鲜活的心脏跳跃着、乱撞着,久而久之凝结裹了一层厚厚的腻蜜,时而流淌着香浓的糖浆输入血管。暖洋洋的午后,她屈膝坐在大门口布满青苔的石阶上,双肘撑着蜜桃般白皙泛红的膝盖,双手托着鼓鼓的腮帮子。

  她很快乐。但她看着形色匆忙的路人经过,她失落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她内心那种快乐。有时候看到顺福在玩丢手绢的时候总喜欢把手绢丢到花丫的身后边,而这个花丫比自己好看。

  泥娃会嘟嘟嘴,内心满是不屑:那又怎样?但是看在福顺帮助自己埋柳条的份上便既往不咎了。那柳条是泥娃母亲特意摘下的河岸边最壮的柳树上最粗的一条,母亲不顺心了,或是小弟犯了错,那罪恶的柳条就会在泥娃的手掌心烙下密密麻麻,深深浅浅交错的血痕。

  近些天,泥娃却不再快乐了,因为福顺突然告诉她,他要去城里头上学。

  “我爹叫我去城里上学,你想我走吗?”

  泥娃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的,可她的倔脾气一上来,不自觉地将头扭过一边,脸因为充血涨得通红,她朝着福顺愤愤地嘟嚷:“你要走就走!跟我有啥干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福顺原本闪烁的双眼刹那黯然失色,看着福顺失落的样子,她的内心反倒是有些不忍。福顺张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脑袋低了下去,眼睛看着地面,手不停地挠着后脑勺,显得十分尴尬。往后的日子,福顺再也不来找泥娃玩耍了,两人即便是在学校碰着,也只当不认得,低着头擦肩而过。

  再过几天,泥娃去帮她娘买菜的时候路过福顺家,发现福顺家的屋檐下已换了一户人家。

  “原来真正要走的人是不会说再见的。”

  泥娃蹑手蹑脚地绕到那户人家庭院后头,饱经风霜的杨树下的土坑早已有过被翻动的痕迹,泥娃疯了似的扒开松土,他们曾经埋下的那块沾血的柳条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了一张纸条:我会写信给你。泥娃还没来得及问临走那天他欲言又止的话到底想说的是什么?倘若当初自己放下姿态挽留一下他,他还会离开吗?

  第三十六天没有收到福顺的信,以往繁星点点的夏夜,今夜却漆黑一片,几只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乌鸦盘在纤细的树梢低语,冷风呼啸着唱着凄婉的丧曲,泥娃辗转难眠,便起身下床关上窗户,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赶走了叽叽喳喳的乌鸦,裹紧被子可还觉得阴风阵阵,寒气从背后油然升起,悬着的心打着寒颤,全仗着时间久模糊了意识才进入了梦乡。睡梦中,光怪陆离的人影从朦胧走向自己,等到清晰,泥娃才发现——是福顺!他闭着口,却发出了呜咽声,‘我要回来了’。什么?泥娃觉得害怕。‘我要回来了,一路上走着,你牵着我的手,拉我上了马车,马车开了往前走,抬着的轿子一颠一颠,旁边的陌生人儿望着我,个个穿着白衣,空洞无神祈祷着,走好,走好。

  从噩梦中醒来,泥娃只记得哭泣:“你不记得我了!你不记得我了!”

  坐在麦田的垄耕上,望着远处的干瘪稀疏的稻草人,几乎快要散架,那是曾经她和福顺一起做的。“我在他心里头还有位置吗?他喜欢我吗?”然后泥娃立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只要你记得我就好了。”

  远处,邮差先生又送来了信,这次终于有他的信了,泥娃跳下麦陇,赶忙从邮差先生手里抢过属于她的那一份信,泛黄的,沉甸甸的,烫手的,泛着霉味的,颤抖着打开,随即脸上浮现了鲜少的笑容,泥娃心里有了答案。

  一声沉闷的春雷响彻乾坤,百年难遇一滴雨的小镇上空竟开始乌云密布。

  泥娃仿佛疯了似的在狂风中奔跑,跑向无尽的田野,任凭风吹乱她的秀发,无意间,她夹在咯吱窝的信纸掉落到地上,雨滴肆意地坠落在白纸上,无情地浸湿了信纸,模糊了黑字,但是还是能够依稀看出上面写了九个大字:

  “你在我心里仍有重量。”

你可能感兴趣的:(泥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