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溢之擦了擦额间冒出的汗,嘴角不禁一抽,脸上笑容已经僵硬了起来。他挂着这个僵硬的笑容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咽了一下口水,脸上的汗顺着脸颊流到锁骨上,他熟练地介绍自己手里的啤酒。夏日的晚上七点,虽然谈不上炎热,但还是能热得人直冒汗。而且直播室的空调好巧不巧地坏掉了,温度明明调得很低但陈溢之却不停地冒着汗。
工作室的直播间也闹腾,有些看客还要陈溢之现场打开啤酒喝,陈溢之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再坚持三小时就可以结束了。陈溢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几瓶啤酒,而旁边的几个人都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
直播间的观众大多不是为了货而来,而是刷抖音意外刷到,因为陈溢之的颜值点进来看看的。陈溢之比工作室的其他人年轻长得好看,所以老板才愿意招他进来给他个活干。陈溢之谈不上特别好看,但也算清秀,浅浅的双眼皮,神色黯然,眉宇清净雅致,白白净净的脸蛋倒也吸引不少人点进直播间。
陈溢之好不容易把眼前的几瓶都喝完,观众又起哄要他喝其他酒,他先是一愣,有些无助地望向旁边的老板,老板却挥了挥手,要旁边的人给他端去。旁边的人点了点头,端起旁边的酒要给陈溢之,结果刚要走过去就被地上的电线绊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酒水就泼到了陈溢之的身上,他整件黑衬衫被淋湿,他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秒钟的混乱之后,他又坐回椅子上,脸上依旧挂着阳光的微笑,用着散漫随意的语气说道,“这个炎炎夏日瞬间变得清凉许多了呢!很抱歉,朋友们,我们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各位想要购买我们产品的朋友们可以点击关注我们的店铺!”
陈溢之关掉了直播间,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旁边的老板,微微弯着腰,低下了头,“对不起老板。”
老板也没给他什么好颜面,有些生气地望着他,“对不起?这次的损失你负得起责任吗?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该用你!高中就辍学的果然没用!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之前的工资今天就给你结了!”话音刚落,老板转身就走,留下依旧弯着腰的陈溢之和呆愣在一旁的几个工作人员。
“小陈,对不起,我去跟老板求情吧!”刚才泼水的那个人轻轻地拍了拍陈溢之的肩。
“没事。这次的直播我是负责人,我没干好,老板开除我正常。”陈溢之把他的手缓缓拿开,有些落寞地离开了工作室。
陈溢之穿着湿漉漉的衬衫坐在公交站旁,他有些无神地盯着黑屏的手机。直到一阵铃声响起,他才恍惚地点开接听键。
“哥,你下班没?”打来电话的是他的表妹傅筱珂。
“嗯。”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力。
“那吃晚饭了吗?”
陈溢之微微一怔,看了一眼手表,九点了,他还没吃饭。“嗯,吃了,你打来干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哥,你脑抽了?你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我。”傅筱珂嘲讽的语气一点点地扎在他心上。
的确,傅筱珂说的对,21岁的陈溢之一无所有,没有学历没有工作,连房子住的都是父母的,身上的衣服鞋子首饰都是爸妈的钱买的,女朋友什么的更不可能有了。
“那你打电话干嘛!”陈溢之有些烦躁了。
“我爸每次放学接我路过你工作的那栋大楼的时候,老是一脸骄傲地跟我说你在那栋大楼的楼上直播,所以我想着明天放暑假去看看你!”
夜里的微风拂过陈溢之,他缩了缩脖子,把头低得很下,“筱珂,明天我很忙,所以我改天带你去。”
电话那头的傅筱珂沉默不语,陈溢之决定把电话挂了,结果傅筱珂突然冒了一句话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被辞退了?”
他咬着牙,一阵寒意袭来,他的头皮有些发麻。陈溢之有些哽咽地斥喝道:“你马上高二了,好好学习,管这些干嘛!挂了!”
看来猜对了。傅筱珂看着被挂掉的电话,不禁有些伤感,这个失败者这辈子从来没有成功过。
陈溢之没有坐公交回家,而是打了的士去了一家叫深夜食堂的餐馆。
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这个位置对他而言,是承载他十七岁时快乐的位置。这家店他几乎一个月来三次,较早之前,一个星期可以来三次。他点了杯烧酒和一盘烤串,然后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角落里发呆。
陈溢之翻看着朋友圈,以前和他一起在学校的朋友们都学业有成,连和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也当了海军,为国效力。他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衬衫已经干了,但酒味还是充斥着他。他不禁感慨自己真的是个失败者。
当初的陈溢之还是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仗着家里有钱,到处闯祸。跟老师吵架、逃学、打架、纹身、抽烟、喝酒、去网吧,这些他都干过,连谈恋爱都是和酒吧里工作的人谈。
陈溢之翻看着傅筱珂的朋友圈,她的世界里有快乐和优秀成绩。他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了,但他笑了笑,那个跟在他后面想要一起玩的小孩走上了跟他截然不同的路。陈溢之虽然叛逆,但对傅筱珂却是尽到了哥哥的责任,从没让她碰那些肮脏的东西。
晚上十点半左右,陈溢之站在深夜食堂的门口,望着天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熟练地点上火,放在自己的嘴里。
“明天又得开始找工作了……”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对面街上的酒吧门口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向前走了几步,愣了一下,那个人是邵雪。
邵雪刚要到路边打车回家,就看见陈溢之站在她的对面街上,她好像认出了陈溢之,但又低下了头,他嘴里叼着烟,神色闲散,黑色的衬衫松垮,额前的发梢下垂,从远处看,纨绔公子的气质依旧没有改变。
“小雪.....”陈溢之刚想过马路过去找她,但邵雪却坐上了的士离开了。他把嘴里的烟丢在地上,有些难受。
邵雪坐在的士的后座,透过后面的窗往后看,他依旧站在原地。她抿了抿嘴唇,紧紧捂着胸口,又仰起头,眼泪忍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
陈溢之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父亲正坐在客厅里,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的神色凝重,陈溢之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失望和难过。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刚要回自己房间,父亲就开了口。
“这么晚了,去哪了?还一身酒味!你个畜生能不能给我争点气!”父亲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眼里满是怒火,不停地斥喝着。
“争气?豪之不是给你争气了吗?还要我干吗?我没给你们添麻烦就不错了……”他有些颓废地说着,手轻轻扭着瓶盖,把水往嘴里灌着。
“你还有脸提你弟,同是一个父母生的,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又拿了全校第一,等上了初中高中大学时,你又在干吗?”
“打出来的第一,也只有他会要吧。”
陈溢之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语塞的父亲,把衬衫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了手臂上的伤疤,“他每天不间断地学习,学完毛笔学吉他手风琴画画,从早上六点学到晚上十一点。他和我一样,都是失败者,只不过我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是没有自由和快乐的成功傀儡。”
“你........”父亲猛地站起来,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在他脸上,“自己失败就不要扯上你弟!”
“我的确很失败,失败到这辈子都做不成一件大事,中考考不上高中,砸钱进高中还被老师退学,学会计连考试都考不过,每次找到工作又都被辞退,连真正喜欢的人都没有留在身边,我早该去死啊!我和那枯萎凋残的花有什么区别!你心里面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我挺羡慕筱珂的,她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无论做什么,小姨都会无条件支持她,学习也是,所以她才会变得这么优秀啊!我不会去死,我就算苟延残喘也活下去,我要告诉你,我这辈子唯一成功的事情就是活着.......”陈溢之嘴角微微一抽,转身回了房间。
陈溢之躺在床上,有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酒意已经散去,他好像有些清醒了。陈溢之缓缓地坐了起来,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他突然瞟见放在桌上的绣球花,那原本蓝白相间的花中有了几片枯萎的花瓣。他盯着看了两秒,又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连花都养不好,失败者果然什么都做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陈溢之就早早离开家去人才市场找工作。一天下来,他还是一无所获,毕竟自己只能算是初中毕业,因为他连高二都没读完。下午五点,他坐在一块石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才觉得自己一直都是错的,他有些后悔昨天喝醉对父亲说的鬼话。其实父亲的教育也没有错,至少可以让陈豪之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现在他这样,一事无成。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已经21了。
陈溢之打开手机相册,翻着和朋友家人们的照片,突然翻到和邵雪的照片,他愣了一下,“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猛地站起来,向路边挥了挥手,打车到了昨天的那条街上。陈溢之望着眼前的酒吧“海川”,不禁想起了他和邵雪相遇的酒吧,那家酒吧也叫“海川”。他看了看营业时间,晚上六点到凌晨三点。陈溢之坐在街边的石椅上,目光一直停留在酒吧的门口,等到五点四十多,酒吧老板和几个员工才开了门,他犹豫了好久才上去询问招聘的事情。
酒吧的老板叫唐时川,倒挺年轻,才二十八岁,身材修长,清净雅致的眉宇间透出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但嘴角微微上扬,笑起来如同春雪过后的清风,温暖着每一人。
“你的学历是个问题呢……”唐时川托着下巴鼓着腮帮子想了想,他微侧着身子望着陈溢之,“你先白干一个星期,如果我满意就留下你,否则我是不会轻易让你在这工作的。”唐时川的唇角微扬,陈溢之这才放下心来。
“那我现在?”陈溢之小心翼翼地问着,唐时川唇角一松,用着中气十足的声音回答道,“小陈,你明天来上班吧。”
陈溢之微微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在出门前,他用余光看到了邵雪,她正在吧台擦着桌子。
陈溢之出门后,邵雪才坐到唐时川的旁边,用着一丝冷意的眼神盯着他,“你为什么要聘用他?”
“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小雪,他是三年前的那个少年吧。”
“嗯。”
“我就说怎么有点眼熟,他总是到总店那边去看你呢!”唐时川的语气有些轻松,但邵雪却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都过去了……”邵雪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给唐时川面子。
“初恋是美好的,可惜你把它毁了。”陈溢之喝了一口酒,满脸的红晕却挡不住他的悲伤,红红的眼眶湿润着,傅筱珂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拿开了他手里的酒杯,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哥,为了那么点事情,有必要这么折磨自己吗?”
陈溢之身体微微一震,自嘲着:“要不是我太差劲了,我怎么会失去她啊……”
“再给我拿一杯来,小屁孩,你不懂...”他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就想要去再点一杯。
“呵,我当初的确没有资格嘲笑,但我现在长大了,我懂你的痛了,别喝了,哥!”傅筱珂苦笑着坐在他身边。
他像是清醒了一点,眼里闪烁着泪花:“闭嘴!现在知道有什么用?你的错,让我再也没办法抱住她。”
傅筱珂又沉默了,她扶着额看着还在不停往嘴里灌酒的陈溢之,实在不知道怎么劝他。
一个小时前,陈溢之破天荒地到傅家,他满脸笑容地拉着傅筱珂,说要请她吃日式料理。傅筱珂看着眼前的“铁公鸡”突然大方起来,还觉得他吃错什么药了。结果一到深夜食堂,陈溢之就点了几瓶酒、一盘寿司、一盘烤串、一碗沙拉。
陈溢之一边吃着一边跟傅筱珂聊着和邵雪的一点一滴。结果他吃饱喝足了,傅筱珂却还饿着肚子听他在哭诉自己的失败。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如果不是她,他们就不会分手吧,她总觉得他们的感情是她破坏的,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陈溢之。
那是傅筱珂读初二的时候,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死木头,满脑子都是学习,对于情感这种东西,她一直觉得是个累赘,她的人生不需要那种东西。
陈溢之那时候才是高二的学生,作为实验中学出了名的混子,用钱砸进去的学生大多都是老师的眼中钉,而陈溢之更是所有老师最讨厌的学生。他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的事情传遍整个学校,老师上课的时候总会找他茬,而他也毫不示弱,每次都和老师吵起来。
一次晚自习,他和老师吵得太激烈,一心烦,就翻墙逃学了。晚上七点的大街熙熙攘攘,他背着黑色的挎包走在人头攒动的路上,本来要去江滩散步,结果发现了一家轻奢酒吧——海川酒吧。这座新晋轻奢酒吧地处繁华闹市,紧邻著名的五星级酒店,对面即是江滩公园,有着不少的顾客在门口流动。陈溢之没穿校服,而是穿着黑色的衬衫,耳朵上还有着一个黑色的耳夹,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项链,他自认为别人不会认出他是个学生,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酒吧。
这是17岁的陈溢之第一次进酒吧。他略显羞涩,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吧台的最角落里。他四处望着,昏暗的灯光下,舒缓柔和的情歌环绕着整个酒吧。这和他想象的酒吧不一样,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更没有晃眼的彩灯。
“今天的主题是复古文艺风。”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前传来。陈溢之愣了一下,眼前的调酒师是个美女,长得极好看,一双清郁的眸子,红艳的唇角微微一勾,气度非凡,略黄的长发垂到腰间,修长的手指拿着透明的酒杯,她的神情有些闲散,但温柔的语气却让人心动。
“小孩,你怎么混进来的?”她轻笑着,搭话的时候顺势把一杯冰镇可尔必思递到他面前,“无酒精的。”
陈溢之微微一怔,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小孩,我好歹也是个在酒吧工作的,什么人我没见过,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来钓凯子的,你倒是老实,自己一个坐在这里。”那人笑了笑,用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用着不怀好意的语气笑着说道,“你喝完这杯就快走吧,免得有检查身份证的过来抓你。”
陈溢之一听,有些慌了神,立马接过可尔必思。他刚喝完,那人便一副慌张的样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店长来了,快躲起来。”陈溢之一下慌了神,傻傻地坐在她面前,她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调酒台下面,示意他赶紧躲过来,陈溢之便乖乖听话地躲过去。
“小雪,这的客人呢?”唐时川有些茫然地望着她,她却笑了笑,比了一下“嘘”的动作,然后故意喊得有些大声,“客人?客人去上厕所,店长去忙你的吧!”唐时川突然明白了什么,笑了笑,也配合着,“好了,那你告诉这个客人,我待会儿要好好检查他的身份证呢!”说完,唐时川便笑着转身离开。
“出来吧,我们店长走了。”
陈溢之探出脑袋,白白净净的脸蛋出现了有些茫然的表情,她不禁笑出了声。
“那我走了!钱我放着了。对了,我叫陈溢之,你呢?”陈溢之揉了揉自己有些杂乱的头发,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邵雪。”她脸上依旧洋溢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邵雪......”陈溢之一整天都在学校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上课不听讲就算了,连几个兄弟的交谈也没听进去。他们还想仔细追问是不是被哪家的姑娘勾了魂,但一想,陈家的小少爷向来嚣张跋扈,没有哪个姑娘会看上他,自然没放在心上。
陈溢之一放学就跑到海川酒吧门口站着,时不时地把脑袋往里探。海川酒吧人头攒动,把吧台挡得死死的,陈溢之根本看不到邵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就是满脑子都是她,所以想要过来看看。
“小孩,你怎么又来了?”
陈溢之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猛地转头,邵雪正站在他身后。
“我只是路过。”
“......”邵雪嗤笑了一声,扫了一眼他的全身,依旧没有学生的气质,看来真是个坏孩子。
“放学不回家来这干嘛?”邵雪有些懒洋洋地问道。
“我真是路过!”陈溢之涨红了脸,毕竟说谎不打草稿了,心里也觉得空空的。他家离这里百八十远,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离谱。
“随便你。我上班了。”邵雪略过他,直接往里走,根本没有回头看他。
陈溢之也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平常傲视一切的小少爷现在显得有些狼狈。他倒没有回家,而是站在门口,他也什么都没有干,就站着,时不时往里面瞟。
到了十点半左右,他就走了。邵雪看着少年转身离去有些落寞的背影,也觉得纳闷,这家伙到底想干嘛?该不会要追她吧?
结果接连几天,陈溢之跟看门小狗一样,每次放学都会站在门口,有时还会和其他的服务员聊天,久而久之,酒吧的员工都认识他了,甚至连常来的顾客都误认为他是酒吧的员工。
“你是不是喜欢我?”邵雪倒是个直球,直接去问陈溢之,完全没有避讳什么。
“嗯。”陈溢之倒也没有逃避,他的脸有些微红,目光也变得无处安放,毕竟本质还是黄毛小子,头一次被问这种事情,果然有些害羞了。
其实陈溢之早就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包括被拒绝。邵雪算是他的初恋,之前也有女生追他,但他都拒绝了,因为他觉得情感这东西的确挺难理解的。但邵雪出现在他的视野时,他就再也不想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至少在他每天被父母老师同学恶心的日子里,只有在酒吧看着她的时候,才不会觉得自己的世界只剩下别人的咒骂和唾弃。
“你为什么会活得像个混子?”邵雪的神情有些严肃,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低着脑袋,脖子上的项链好像消失了,耳边的耳夹也不见了,看着比之前少了几分傲气。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我而已,”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像个被训要哭的孩子一样,“我爸妈老是要我干那些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干不好,他们就打我,骂我,所有人都觉得我很没有用,要是我变得狠一点,这样所有人就不敢嘲笑我了……”
邵雪眉心一跳,展颜轻笑着,“你还是个学生,就该干学生该干的事。等你成年了我就答应你。”
陈溢之猛地抬起头,稍愣:“你真的答应了?”
邵雪抬眸,又补充道:“等你考上大学。”
陈溢之抿了抿嘴唇,“太难了。”
“那算了。”
陈溢之一听,有些慌了,“我会努力考上的!那.....我们能先做朋友吗?”
“嗯?”邵雪怔怔地盯着他,忽然伸出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可以啊。”
陈溢之笑了笑,跟其他孩子一样,笑得很开朗。他低着头一直笑着,大概是从小到大从没有真正笑过,那个晚上,他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初二的傅筱珂只觉得自己的混子表哥变傻了,变成了只会傻笑的笨蛋。
陈溢之和邵雪有时会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什么的,但邵雪不会让陈溢之花太多钱,也不会让他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陈溢之倒也听话,有时候课上还会听听,没有睡觉,有些日子还穿起了校服,和其他学生一样。他也有时会到酒吧门口站着,等着邵雪下班送她回去。
“哥,你疯了吗?”傅筱珂一本正经地望着自己的表哥陈溢之。
“........”
“拜托,你这垃圾成绩怎么可能考上大学?你就这么答应了那姑娘?”傅筱珂打开棒棒糖的糖纸,一边笑话他一边把糖放进嘴里。
陈溢之躺在床上,有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但我喜欢她。”
“嗬!”傅筱珂嗤笑一声,她用着不可一世的眼神盯着他,“感情这种东西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你懂屁?小屁孩,你知道吗?星期天的傍晚,我跟她在她家小区遛狗,那个时候,落日的余晖照在她身上的时候,真的!真的,我的心跳停了半拍,然后我.....我抱了她!”
“咳!”傅筱珂被糖水呛了一下,拍着胸口咳了几下,她满脸震惊地望着陈溢之,“你他妈,虐狗呢?”
陈溢之满脸通红地看着她,傅筱珂嗤笑了一声,转过头去,“完了,我耳朵不干净了……”
陈溢之不出意外地告诉她了,他们走在路上,太阳不知不觉就落下了,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们身上,他望着邵雪,邵雪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弥漫在他的周围,邵雪转过头,与他的视线对上。陈溢之的心跳飞快地加速起来,他抿了抿嘴唇,邵雪歪着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他慢慢靠近她,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将她搂进怀里。陈溢之虽然才17但身高却挺高的,比邵雪高一点,她的鼻尖离陈溢之的嘴唇很近,他的呼吸扑面而来,温热的气息轻轻地打在她脸上。
“你亲啦?”傅筱珂的表情有些狰狞,甚至有些倒胃口,她看着满脸诡异笑容的陈溢之,只感觉有点嫌弃。
“没有,她把我推开了。”陈溢之的神色变得平静,语气甚至有点惋惜的感觉。
“离谱。”傅筱珂嘴角一抽,她真是听不下去了,吐了口气,“疯了吧……”
“喂!你别说出去啊!不然我妈要打死我的!就算还不是谈男女朋友,但你也不准说出去!”陈溢之突然严肃地瞪着她,傅筱珂微微点着头,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发呆。
傅筱珂看着陈溢之离开傅家的背影,不禁有些想笑,这个家伙竟然早恋啊……
“妈!我告诉你!哥他谈恋爱了!”
傅筱珂还是把陈溢之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出去,她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不会告诉陈溢之的母亲,但毕竟是姐妹,陈溢之的母亲很快就知道了。不到三天的时间,陈溢之和酒吧女“谈朋友”的事情就传到了陈溢之父亲的耳边。
“叫你谈恋爱!叫你谈恋爱!”父亲一拳一拳地打在陈溢之的身上,陈溢之还没反应过来,父亲的拳脚交加就挨在他的身上。
“你他妈真是个恶心人的垃圾!”父亲把桌上的东西往他脸上砸着,陈溢之没有吭声,大概已经习惯了,可父亲却越骂越狠,“你再敢去找她试试看!要不是筱珂跟我们说,你他妈还要瞒我们多久!”
陈溢之倒在地上,有些恍神地看着地上,“筱珂?”他咬着牙看着在旁边默默无言的傅筱珂,那个眼神,傅筱珂一辈子也忘不掉,那是要杀了她的眼神,恨到骨子里的眼神。
他刚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走向傅筱珂,父亲就把一把椅子砸到他脑袋上。他恍了一下神,感觉头皮一凉,他用手一抹,鲜血,一道鲜血正从他的头顶往下流着。他猛地倒在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陈溢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小姨告诉他他的头被缝了五六针,需要静养。他沉默不语,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又想到了什么,朝四周望去,父母都不在身边。
“小姨,我爸妈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显得格外无力。
小姨望着他苍白无力的脸,犹豫了一下,才决定告诉他:“你爸在店里忙着算账,你妈....去酒吧闹了两次,对着那个女孩说了不太好听的话,那个女孩辞职了……”
陈溢之愣了一下,拼命地想从床上爬起来,但小姨不停地拦着他,他咬着牙瞪着她,不停地嘶吼着:“滚出去!滚出去!”
傅筱珂在病房外坐着,透过门缝看着陈溢之撕心裂肺地痛哭着,她第一次见他哭得这么伤心,明明被打了无数次,但这一次,他真的哭得快昏厥过去,她在病房外听着他用着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骂着自己不争气、没用。
傅筱珂离开的时候看到他坐在病床上,眼神里没有光,完全没有了傲气,之前的锋芒似乎都已经荡然无存,只是无神地望着窗外。
陈溢之出院后,没有心思去学习了,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又回到了没有目标的日子,他还是失了信,没有努力考上大学,他跟老师吵了架,学校最终把他给开除了。他日复一日地站在酒吧的门口,好像在想着有一天邵雪会回来,酒吧的员工和老板赶过他,但他说:“小雪回来要是找不到我怎么办?我会在这里等着,等着她回来。”后来,他们便默许他在那里站着,没再赶过他。他还去了他和她常去的深夜食堂,坐在她坐过的位置,点着她爱吃的烤串寿司和沙拉。
再后来他跟普通人一样去找工作。可是一无所成的他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固定的工作,就这样颓废了三年。
傅筱珂跟陈溢之变得少联系了。她不敢跟他联系,哪怕陈溢之说事情早就过去了,早就不恨她了,但她还是心有愧疚,当陈溢之第一次拿到工资请她吃饭的时候,她也是勉强答应。
“恨你?我干吗恨你?就算恨,也恨过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那是我自己的错而已。你可是我妹啊,虽然只是表妹,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啊……”
傅筱珂也只是笑着看着他,从未敢提起任何关于小雪的事情。
“吃饱了吗?”陈溢之红着脸看着她。
“嗯。”傅筱珂捂着空空的肚子,笑了笑,还是不要花他的钱了吧。她一把扶起喝醉得一塌糊涂的陈溢之,慢慢悠悠地走出门。
两人打了的士准备回家。车上,傅筱珂看着前座的陈溢之点着烟,猛地抽了一口,吐出一片白烟,白烟飘到后座的傅筱珂的脸上,她也打开了车窗,望着远方。
“抱歉。”前面传来陈溢之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她愣了一下,沉默不语,果然已经不是小少爷了啊……
陈溢之站在吧台旁,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正在给顾客调酒的邵雪。
“诶,小雪,旁边站着的那个帅哥有对象吗?”正在吧台喝酒的长发美女笑着看了眼陈溢之,完全没有发现邵雪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他?姐姐还是钓其他人吧,他还小。”
“还小?我21了,不小了。”陈溢之一边上前接过一杯酒放在手里的托盘一边笑着应着。
“快点走!那桌客人等着呢!”邵雪还有些生气,抬了抬下额,示意他快点走。
“怎么?生气了?小雪,你从英国回来之后,怎么脾气变差了啊~”长发美女笑了笑,用手轻轻敲了敲吧台的桌子,“难道说,他是你男朋友?”
“嗬!”邵雪嗤笑了一声,陈溢之倒是听到了,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邵雪抬起头,跟他的视线对上,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他也配?”
唐时川有些看不下去了,满脸无奈地笑道:“你们两能不能下班了再斗?都三个月了,我都受不了了!”
陈溢之和邵雪都是从六点到晚上十一点的班。每次陈溢之都站在门口等着邵雪出来,再离开,虽然没能和之前一样,但他还是想看着她离开才安心回家。
“邵雪。”
“嗯?”
“我.......”
“你没考上大学呢……”
“对不起。”陈溢之低着头,他不敢看她,他觉得现在就很好,至少没有失去她。
邵雪转过身望着他,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初见时的光芒,大概是被现实打败,身上的傲气已经被浇灭,有些胆怯懦弱了。她想起了他母亲过来闹事的时候,唐时川虽然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当时22岁的她听见了那污秽之语,直至现在26了,她也依旧忘不了。
“你没必要说抱歉,虽然已经没办法改变这一切,但至少,我们现在是朋友不是吗?”邵雪笑了笑,她不知道当初选择在唐时川的店兼职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但至少她有了一段难忘的回忆。
“嗯。”他笑着,“我们是朋友啊……”
傅筱珂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毕竟意外发生的很突然,她也失去了那个失败者哥哥。
为了庆祝傅筱珂考上大学,那个连自己都很难养活的陈溢之却选择掏钱要在深夜食堂请客吃饭。
邵雪其实也没想去,但陈溢之却满脸笑容地邀请她,她也没好意思拒绝,只好应着。
傅筱珂还没能吃完庆功宴,爆炸就意外地发生了。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陈溢之一把抱着她冲出火焰,把她放在赶过来的唐时川的怀里,又转过身准备回去救邵雪。
“你干嘛去!”唐时川拉着满身是血的陈溢之的手,可陈溢之却笑着挣开了,“我妹就交给你了!”
“陈溢之!火太大了!”
“唐时川!”他嘶吼着,脸上鲜血直流的他毅然决然地冲了进去,“我这一生都挺失败的,既然等不到消防员来救她,我拼了命也会去救她,我不想在这里也失败啊……”
陈溢之一把抱起躺在地上晕过去的邵雪,“小雪,坚持住。”
他刚要带着邵雪离开,房梁就砸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他身上,邵雪躺在他的怀里,他咬着牙撑开了房梁,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消防员出现在眼前,把邵雪抱了出去,他才无力地倒在地上,又一个根房梁砸了下来,消防员刚要转身去救他,他却已然被大火吞噬。
傅筱珂微微睁了睁眼睛,是医院的天花板,她还活着。她微微扭着脖子,手缓缓地抬起来,她的手和脚都是绷带,还有些刺痛。她被疼得叫出了声,突然惊醒了趴在床边的唐时川。
“你醒了?”
“你是?”
“你哥的朋友。我叫唐时川。”
“我哥?嗯……”她用手勉强支撑起来,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靠在枕头上,“我哥呢?”
唐时川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你先听我说,你哥他.....把你救出来之后,又回去救邵雪,但邵雪救出来了,他却......”唐时川沉默不语。傅筱珂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她捂着嘴巴,努力不哭出来,但一想到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紧紧抓住被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如洪水般涌来,唐时川也没有拦的意思,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傅筱珂,泪滚滚地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自己也不禁潸然泪下。
深夜食堂煤气爆炸意外引发的火灾,让傅筱珂永远失去了哥哥。邵雪的头部受到了重击,所以在医院住了较长的一段时间后,也出院了。她去墓地看了陈溢之之后就离开了,唐时川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也写过信给唐时川说去了陈溢之曾经想带她去的地方,但至于哪,她没告诉唐时川。
傅筱珂总能梦见一个场景,在落日的余晖里,两个人相拥着,互相诉说着美好的未来。
寂静的月夜下,傅筱珂看着泛黄的绣球花,又去储藏柜拿了喷水壶,静静地浇着。
“都快死了,你还浇什么?”唐时川站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我哥养的,跟我哥一样啊,都是快枯萎凋残的,但我相信,就算再失败的,总有一天会像我哥一样成功一次。”
唐时川点点头,接过水壶,一点点地浇着,傅筱珂靠在他身旁,“那个失败者结果还是失败了啊……”
“嗯?”
傅筱珂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每次想到他,这里就痛啊……”
唐时川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笑道:“那他就是成功了啊,成功的让你记住他了,至少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记着他,有他活过的痕迹啊……”
本篇根据真实事件改编。遗憾的是,我哥自分手后没有再遇到小雪姐姐,他也没有到酒吧工作,也没有后面发生的事,他现在依旧一无所成。每次我跟我哥聊起小雪姐姐的时候,我的确心有愧疚,但我希望他能忘掉过去,展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