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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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王家在周庄是独门独户。周庄姓周的是一个大姓,再有李姓五家和赵姓十多家,王家是后来落户到周庄的。

在三十多年前,王家老爹从部队转业,是回自己老家安家还是听王大妈的,去老丈人的村周庄安家,着实费了一番周折。

那年王老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老家就只有一个哥哥。那个年代都穷,他哥哥因为老婆常年有病,两个女儿又小,日子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王大妈没有随军之前,没少和大哥大嫂闹矛盾。当然,家务事谁也断不明白,但凭大哥大嫂的性格和王大妈的脾气,那老实窝囊的两口子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王大妈不愿回婆家安家的原因说是因为和大伯哥那边有矛盾,其实最主要的就是因为他们穷;要回娘家落户的原因也是因为娘家几个兄弟每家都拖着一大群孩子,更穷。

转业回来的王老爹每个月有三十块钱的工资,比那个年代乡长的工资都高。王大妈手足情深,娘家兄弟的孩子和自己生的有啥区别?不给他们拉扯大说不过去。至于大伯哥那一家,穷死活该。

在十几年的夫妻战争中,那一次是王老爹输的最惨的一次。最初他觉得自己是一家之长,这件大事情不能听老婆的,执意回老家安家。王大妈坚决反对,最后见王老爹要一意孤行,抓起菜刀就砍过去,幸亏王老爹身手快,躲过菜刀撒腿就跑。

那是一个正午,周村的人听到街上一阵阵的叫骂和求饶声,端着饭碗走到门口,看到暂住丈人家的王老爹在前面边跑边求饶,王大妈挥舞着菜刀边追边骂,那英勇威猛的气势,能和前线那些拼死杀敌的勇士相媲美。

最后王大妈实在跑不动了蹲在路边,王老爹战战兢兢偷抢过菜刀,说了一大堆好话,并同意在周庄安家后,大妈才饶过他。

那次以后,王老爹变得乖巧温顺,像李莲英伺候慈禧一样尽心侍奉左右,不敢再造次。

02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农村还是集体耕种,在村里挣工分要比在县城里上班日子好过,况且没有安排工作的转业军人每个月还有三十块可拿,精明的王大妈算盘打的啪啪响,最后勒令老爹在村里挣工分,不准去上班。

在周庄盖了房子安了家的王老爹,从此家里像开了幼儿园,自己家的三个孩子加上大小舅子家的八九个,还有舅子家里的不断降临的小天使,真的是热闹极了。

王大妈为人大方,对娘家人仗义疏财,她的大哥小弟们也捧她的场,一开始还含羞带怯,后来直接张口就要,抬手就拿,尤其是每到周庄大集,孩子们都受父母差遣,要他们的姑父去集上买衣服鞋袜、日用百货。

有时,几个舅母跟在孩子们后面,边埋怨孩子们的不懂事,说着又要姑父花钱的客气话,边给孩子们当参谋,衣服的肥瘦,鞋子的大小,她们要比姑父清楚。或许在姑父给孩子们买东西时,她们也挑选个针头线脑的,姑父也一并把钱付了。

每次赶集回来,孩子们拿着东西回家交差,做父母的都要估算东西的价格,又从孩子嘴里打听给另几家孩子买的什么?揣摩花了多少钱,心中不免对姑父的不公平起了怨怼,互相之间嫉妒猜忌,时间长了矛盾重重。

王大妈对于受惠于自己的娘家人有绝对的好人缘,喜欢她们在她面前阿谀奉承的样子,更喜欢她们之间的不合,让单调困乏的日子有点佐料。

王大妈做事随心所欲,对娘家人的态度也是根据自己的心情喜怒无常。有一段时间和四弟家特好,为了给四弟家送东西方便,就在和他们家隔开的院墙上,开了一个小窗,不用时挂上一个活动木板挡住。这个举动让另外几家气愤不已,为了多占着便宜,向他们家跑的更勤了。

03

每个月的工资到手,王老爹总想省出点来以备后用,可王大妈的旨意又不敢不听,钱像流水似的都花了出去,但凡有点事用钱时,大妈见老爹拿不出,埋怨他的不节省,怀疑他私存小金库,免不了又是一顿批斗。

老爹蹲在墙角,抱着头不说话,怕引火烧身只能默默地听着,不时再恭恭敬敬地回应一下,说“好”、“对”或“记住了”。

这时的王大妈像女皇,坐在屋子中间的太师椅上,眼角恶狠狠地剜两下老爹,吸上一口烟,连同怒气一块吐出来,压在老爹的头顶上,使他不敢抬头。

就算去借钱,大妈的烟酒糖茶老爹从不敢间断,还有大妈平时玩麻将的赌资,也是不能不时刻准备着的。

钱不够用,老爹只能去想挣钱的门路。去砖窑干活,去工地搬砖,只要能挣钱,什么活也去干。

开源也得节流,大妈这边不敢让她节省,只能在自己身上省点是点。所有农村男人都有的喝酒抽烟的习惯一样不敢有,打麻将更不去玩,茶水也是等大妈把茶喝的没了颜色,要倒掉的时候,抢过来再冲上几杯。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老爹总是挑最差的饭菜吃,要不就是坐在一旁,等别人吃饱喝足后,剩点残羹剩饭填饱肚子,上桌的时候很少。

每次家里来了客人,陪客人喝酒抽烟的那个是大妈,老爹总借故耳聋,缩在堂屋的马扎上,随时听候老婆差遣。

有时孩子们看不下去,买好吃的给他留出一份。这个时候老爹总会客气地说让他们吃的话。往往话还没有说完,大妈已经端到了自己面前,连瞧都不瞧老爹一眼,胃口极好的她,再有一份也能吃得下。

04

转眼间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以前每天都来吃喝的娘家兄嫂弟媳,孩子们也都出息了,日子好过了再也看不上那些鸡毛蒜皮,也就很少上门,原来热热闹闹的王大妈家,冷清了不少。

当了一辈子家庭妇女,没有上过班种过田的王大妈,对怎样消磨时间有自己的玩法。看电视,玩麻将,去串门和村里的老头老太太聊天,时间过得也挺快。

退了休的老爹喜欢干净,每天家里家外收拾的一尘不染,时刻查看大妈的烟酒糖茶是否充足,要他做的事是否都做好,又在院子外种了一个小菜园,松土捉虫施肥,闲不住的人总能找到活干。

从年轻时,老两口就吃不到一块。大妈喜欢喝酒吃肉喝大茶,粥是很少喝的。而老爹不但喜欢喝粥,还喜欢吃包子饺子这类饭食,而自己又不会做,孩子们在家时大妈隔段时间还做点,现在剩他们两个人,干脆就不做了。

老爹想吃那口,陪着笑央大妈给做。大妈一句话给怼了回来:谁想吃谁去做,反正我又不吃,才不去受那个累。

老爹拿着钱去了集市上,瞧瞧这个包子摊上的包子,觉得太小,看看那个水饺摊子上的饺子,又太贵,一盘就那么几个,还要十几块钱,太坑人了。就这样,转了一圈,看到有大妈喜欢吃的肥肠,就买了肥肠回了家。

六十六岁那年,老爹得了脑血栓,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大妈照样每天去村里的小卖部打麻将,别人问起老爹的病,一副嫌弃的样子:要死就利利索索快点死,不死不活的耽误孩子们的时间,恨死个人。

出院那天,儿女们陪着老爹回家,看到铁将军把门,找到小卖部要钥匙,大妈还是等打完了那一局麻将才回的家。

回到家冲着老爹张嘴就是: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得了这种病还回来干啥?

老爹的眼圈有些发红,孩子们听惯了大妈的这种话,也没有人搭理她。

05

当过兵的老爹体质不错,自己每天都做康复训练,恢复的很快,出院没多长时间就能完全自理。

日子又回到以前的模式,被照顾的那一个总是心怀不满,对老爹恶语相加,而真正需要照顾的病人,被训斥着埋怨着,依旧甘心情愿。

几年后,癌症又找上了老爹。这一次的住院时间更长,大妈的嫌弃也更重。

一般这种病检查出来就已经是晚期,几个月的化疗又折磨的老爹痛苦不堪,身体彻底垮了。

出院回到家,孩子们都忙着自己的事,家里又剩下老两口,照顾病人的重担落在大妈身上。

这时候的老爹只能吃流食,他一直想吃的包子水饺已经咽不下去了,回心转意的大妈知道他爱喝粥,就给他熬了一碗小米粥,“咣当”一下放在老爹的头顶小桌上,说:“你不是爱喝吗?喝!”

奄奄一息的老爹对什么也没有了食欲,抬头看了看大妈,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这个动作惹恼了大妈,端起碗来一下扔到了院子里,大声地斥责着老爹:“我好心好意给你熬粥,做好了端给你你还这样,不喝拉倒,有本事永远别喝。”

不知是受了这句话的刺激,还是老爹的大限已到,他真的永远再没有喝粥,第二天早上,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闻讯赶来的邻居和家人,围在老爹的床前,大妈的弟媳见怪不怪地问老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话,赶紧说出来。

老爹努力地睁开眼,一眼看到坐在人群后抽烟的大妈,张了张嘴又闭上,到死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人们七嘴八舌猜测着老爹要说的话,要么是想问自己死后的归宿;要么是他想起自己的爹娘和至今健在的亲哥哥;要么是对家人临终的忠告。谁知道呢,他一贯善于隐藏自己的感受,连最终的想法也带进了坟墓。

只有王大妈在一边喝着茶抽着烟,向床这边白了一眼,和邻居们商量着后事。

出殡那天中午,王大妈照样喝酒吃肉,和前来送葬的人说着笑话,好像在观看别人家的丧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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