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分明感觉到狭小的密闭空间和外界源源不断地进行着气体交换。他心知肚明若不是这股交换的气体他早该被憋死在这不知是由何种物质炼成的“盒子”里了。经过一番以卵击石硬碰硬的徒劳捶撞之后,他一屁股瘫倒在地,酣睡了起来。
当韩飞苏醒过来重见天日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派完全陌生而环境又极其恶劣的地方。视线可及范围内他看见的是无数挥汗如雨、赤着胳膊肚皮吃力拖动载有巨形石块的超大板车的壮硕大汉们。韩飞对比看了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心想若把这繁重的活计撂在自己身上,自己肯定会被累得半死不活。更让韩飞毛骨悚然、瞳孔暴涨的是那堆卧在山脚下一堆堆让人心寒的人骨,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觉得尸骨旁的空隙好像专门是为自己留下的。
正当他简直就要被吓懵的时候,一记响亮的鞭子毫不留情地狠狠落在他身上。“在这里楞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干活?”一种极其怪异的像是从阴沟里面冒出的声音缭绕在韩飞耳边,他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转身望见的是一个长相扭曲、极为恐怖的人。“异魅族人?”韩飞想起曾经听某个说古书的说书人似乎讲过这种人类,那说书人介绍说异魅族人极其仇恨其它种族的人,喜食人类,犹偏好稚童和女子。
韩飞紧张得浑身哆嗦,为了保持镇定他狠狠地将指甲嵌入“虎口”的皮肉里。见他没有动静异魅族人又一记鞭子抽在他身上,打得他皮开肉胀、痛得龇牙咧嘴。韩飞踉踉跄跄地跑到那些拥有黝黑皮肤且目光呆滞的大汉身边在背后帮他们推车。或许是巨石太沉、山坡太陡的缘故,在前面拉车的大汉一个趔趄使得肩负的缰绳脱落在地,“巨无霸”的大车高歌猛进径直滚落下来直接从韩飞身上碾了过去……
当韩飞再次苏醒过来时瞧见自己正躺在一处幽暗的房间里面。一个人类模样的姑娘正在一旁给他熬煮草药,他招呼那女孩过来想问她些情况。可女子只是连连摆手不说话,像是个哑巴。
韩飞隔着墙不经意间听见对面有说话的声音——“那小子看起来就像个废物,要不是他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我干脆直接把他扔进’死人岗‘里了。”
韩飞知道两个异魅族人口中的“小子”即指自己,可自己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东西又到底是什么呢?
狭长的光线携裹着重若千斤样的纠缠情绪倾泻而下,残破窗户的缝隙里掺合进被揉碎的昏黄斜阳的影子。“呱啦呜哇”——墨唇鸦拖曳着嘶哑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梢头上催走了最后一片光亮。
死寂中寻找一种有气息的声响——
有气息的声响埋葬进绵亘无际的声响中—
韩飞在一种恍生若死的境况中不断漂浮沉溺着,他因长时间没有对话的交流而似乎对语言形成了一种模糊的认知,意识也苍白得如碎成颗粒般的水滴无法连缀得十分完整。
他很想找个人过来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忆轮廓里面尚是断断续续的情形过滤似的被生硬挤了出来:韩飞背着药筐在“风噬崖”的山头上采摘着药材,夕阳靠近地平线在无限沉沦,而那轮惨白的月牙急不可耐地蹿到天的另一边。风势愈来愈肆虐,一只鹰隼的身影被成倍地扩张成夸张式的庞大外形——不,不是韩飞的错觉,那确实是只“巨无霸”型的鹰隼,当它靠近韩飞时他才发现鹰背上驮着两个妆饰怪异的人!
恐惧被无限放大——
被无限放大的恐惧——
“让‘煞鹘’就这般悬浮在空中,我下去把那小子给逮来。”外形稍微显得壮硕些的怪异人从嗓子里吐出掺合着黏痰似的话语。另一位看起来精矍些的人点了点头,没有吱声儿。
那说话的汉子如同鬼魅样风驰电掣地直劈而来,韩飞条件反射似地扔掉药筐企图夺路而逃。显然他并非是身怀异技的黑衣人的对手,不到几个回合他直截被那人像抓小鳮样拎在了手心里。
“你们要干嘛?我又不认识你们,放了我,我什么都没有。——”韩飞犹尾虾米般活蹦乱跳挣扎着。“聒噪,令人讨厌!”那黑衣人很不喜欢韩飞的反抗,一巴掌就把他给拍晕了过去——
“哑巴女“端着一碟食物样东西给韩飞送了过来。韩飞瞥了一眼那食物,看起来是一条条排列紧密的乌黑肥大虫子模样。尽管十分饥饿,可他面对这种食物却不敢下咽。那“哑巴”侍女一直就这样像雕塑样望着韩飞,也许是以为对方没懂得她的意思,她眨巴着眼睛努了努嘴,示意韩飞这碟东西能够吃。
韩飞的眉头连同着微暗地面的颜色凝得更紧了一些。然而他刚刚从恍惚的梦境中醒来确实饥肠辘辘。
那“哑女”破天荒地从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
用“黑鸷岩”制成的餐具拣了块食物放进嘴里,“咂巴咂巴”着舌头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韩飞诧异地打量着她的吃相,有些心惊胆战地拣了块食物丢进嘴里,嚼着咽着觉得特别鲜美。当食物被完全嚼碎吞进胃中的时候,韩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平息下来,只觉得这比他吃过的所有食物都要美味得多,堪比山珍海味。他忽然很不明白为何要将如此美味的食物做得这般丑陋,让人看上一眼便想拒之于千里。
韩飞分神看了眼那“哑女”,又暗自摇了摇头,心里感叹着“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一场场充满梦靥的睡梦中醒来……
在一次次百无聊赖的等待中再次陷入睡梦……
韩飞看见从阴潮角落里爬出来一只老鼠吃着散落在墙角的残羹冷炙。“叽叽喳喳”又涌出大批黑压压的灰褐色老鼠。它们疯狂地舔尽了所有的食物残渣,显然这么星点儿的食物满足不了它们的肚皮。它们突然抬起小脑袋瞪着凶狠的目光望着韩飞,龇着花白冷酷的密齿朝他蹿跑过来,拥挤在他身上嘶咬着每一寸皮肉……
绝望的挣扎——
徒劳无功的呐喊——
韩飞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侧躺在一叶扁舟上被人搭救了上来。蘸满黏稠浆糊般的眼眶生硬被剧烈的外力撕扯开,苍白如芒尖般的光线毫无顾忌地朝着他的瞳孔里倾袭而来,他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看见的是哆哆嗦嗦站在一旁的“哑女”,而自己手里还攥着半块残破布块。“你,刚才说话的是——”韩飞欲言又止,他觉得面对明显的答案提出这么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有些不靠谱。
韩飞示意那“哑女”把自己手中的布块拿过去,有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那“哑女”战战兢兢地鞠了个躬,一溜烟退了出去。
韩飞回忆着有关家乡的一些事情。尽管思绪有些凝滞,他对家乡的回忆却愈发清晰起来。他对于一切想得不是那么完整,只觉得那些个模糊的记忆在清楚或者模糊间不断更迭。他似乎能够想起来有关回忆的东西。谁也搞不清楚有关于回忆这种东西,很多人都不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们总在某种下意识情况下去回顾往事。
在韩飞那代表着贫穷落后的家乡流传着一种说法,一个长到十七八岁的男孩总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掉不见,从此杳无音讯。就像一块石砾沉入进漫漫的蓝色深海。石头只会越沉越陷入无尽的深暗海底,不会并且再也没有可能靠近彼此。影子般的彼此被撕裂开背道而驰向不同方向移离。韩飞一直不太相信这种传得沸沸扬扬流言般的传说。他曾暗暗下定决心要去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帮助将自己的熟人拯救出来。生活倒退到了一个他无法左右自己生活的尴尬窘境——因为他自己也失足被抓了。
韩飞对目前的境况逐渐有了所谓的一种不太清晰的理解,他的意识里也有了某种大致轮廓的认知。人偶尔会在记忆的流里逆着时光仿佛颠倒着大半个身子徐徐前行。他看不见什么,也触碰不到或者抓拾不到什么,他对一切都没有一种准确的理解。韩飞试图去为自己做些什么,不是所谓的改变,只是某种等待理解的可能。他需要一个会叫自己相信的理由。
怎么会这样呢?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有何种自己能够明了的可能性?——他依附在攀满青苔的墙角,泼洒的阳光逐渐吞饮掉了所有
暗影,最终什么都没留下。
韩飞确实想做些什么,他不会忘记自己曾经被困惑缠绕,那时候他或许还有一些未曾失却的东西。无需用言语表达,他变得愈加兢兢战战且无所依附。如果飞鸟和鲸鱼曾经遇见过,鲸鱼能够依附沧海,飞鸟可以依附苍穹,它们无疑都是要比韩飞幸运的多。
外面阳光明媚,而身处困牢里面的韩飞隔着铁墙网朝外面望,无数的候鸟拍打着翅膀从遥远的地方欢跃地赶来。它们光洁的羽毛在光线下特别显眼,带着他的思绪靠近大片浩浩荡荡的森林。紧踩着的散发出濡湿热感的土壤有些许温潮,鲜艳的毒草缠绕着如吐蛇信子的无数触爪伸出来,它们密密麻麻,承附雪垢撑拖起一方空旷。即使拥抱彼此依然都会感到无边漫长的寒冷,韩飞感觉自己的心则在这种涛涛若涌流样的寒意中死去。
他在孤独中想不起来是否有某个人曾经温暖过他那颗接近冷却的心。他不明白自己,没有人告诉他自己来自哪里,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也无法给出回答。或许是周围熟人对他无微不致的关心才使得他对故乡有那份浓重而深沉的感情。在他的记忆里,一点点烁灭的感觉如同画在墙上的五线谱,置于阳光下透出的是不很明显的清楚。就像他坐在背对夕阳的山峦另一侧把自己的身影斜投在另一端的大地上,夕阳褪尽的刹那影子也随之消逝了。隐藏在记忆中的感觉也失去了,什么都被粗糙描绘的感觉渗透进血肉模糊的印象里,谁也搞不清楚。
“去你tm的吧——”韩飞狠狠拍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连同着记忆丢在了风絮里。
(下一章:《二》企图,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