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二哥在工作组不常回家。偶尔回家,也只是取点粮食,当然,家里也没有其它什么东西可取。几件有限的替挽衣物,他都带在身边,记得,那年秋季,放忙假(是农村特有的一种季节性假期,主要是帮助家中收割或播种)。我在家准备收割稻子,当然是请人帮助收割,这里不得不说到一个人,她叫“王粉玲”,她丈夫叫“肖于湖”因为我们那个生产队,甚至一个大队,多数人都姓肖。查查上下几代都有些亲缘关系。因此,在观念上,对其它姓氏的人有些排外。我们姓“王”在生产队里没有第二户,王粉玲,兴化人,那时刚嫁过来,在队里较孤单。便认我母亲叫干妈。母亲认她为干女儿。于是我们便有了一个干姐姐和干姐夫。具体细节和原委我是说不清楚了,母亲知道。他们夫妇俩,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尤其是农忙时,帮我们播种,帮我们收割。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仍然联系着,时常走动。他儿子结婚时,我带着妻子,代表父母去参加婚礼。其后,我们又多次邀请他们夫妇及家人,来无锡小住过。我儿子初中时放暑假,我曾让他和朋友一起去他们家住过。原意是想让儿子体验一下农村生活,了解一下农民的艰辛。不想,他们去了,生活很惬意,人家把家中能够拿出来的好吃的都给他们吃了。回来时,我问他农村的生活怎么样?他说还不错,我的原意都落空。但不管怎样,让他到农村小住一下,了解一下农村的人和事,体验一下农村的生活状况,总是一件好事,对儿子的观念,甚至于生活,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些影响。这样看,我的愿望也许也就达到了。希望儿子以后有机会,能够带着自己的孩子再去那儿,走一走,看一看,再回味一下自己当时和现在的生活。不知到时会有怎样的感触?
话扯远了,那天,我在家中等着姐姐姐夫带人来收稻子,乘着等待的空闲,我将家里里里外外着实地打扫了一遍,说实话,那是我在家里打扫的最彻底最整洁的一次。巧的是,我刚打扫完。二哥回来了,看到家中整洁有序,狠狠地表扬了我一通。看着二哥满脸喜悦,我心中那个美啊,无以言表。不知二哥如今是否还记得此事?但我至今未忘。因为这件事对我影响很深、很大,它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与人相处上,仰或在家庭生活中,多做点事,吃点亏,或受点委屈,不要怕别人不知道,看不见,得不到赞扬,而不快。你不做,永远没有被发现的机会,你做了,即便无人赞扬,你自我欣赏一番,同样也是令人快乐的。同时,一个人,尤其是当你独挡一面时,一定要善于发现别人的长处和优点,在适当时,给予赞扬和鼓励,无论是同事还是亲友或是家人(尤其是自己亲近的亲人,往往容易被忽视),都应如此,不要吝啬你赞美的言词,他们都需要得到肯定和赞扬,这样对你,对他人,都是一件美好的事。
公元一九七四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对我和二哥,均是一个人生的转拆点,是我们全家的一个转拆点。此年六月,我考取了高中,开始到离家五里多地的洋心洼中学去读高中了。此年的十二月,二哥经体检合格应征入伍了,实现了他多年的愿望。这是一件大事,是我们全家的一件喜事。它改变了我们全家所有人的生活轨迹。二哥也从此开始了他事至今日的军旅生活(二哥如若有机会把这段经历写出来,给晚辈们看看,对他们的启发一定会很大的)。
至此,我们兄弟四人各处一方。大哥在南京,二哥在安微,我在江北,弟弟在无锡。从此,书信成了我们兄弟之间和与父母之间联系的主要工具。
十三
公元一九七五年的春节,又是一个特殊的春节。那时的日子,虽然过的很艰辛,但每年的春节父母都会准备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守岁。母亲还会给我们一点压岁钱。但七五年的春节是第一次(随后有好几年都是如此),全家人没有聚在一起,因为二哥是春节前去的部队,没有回家过年。父母很挂念二哥,让我们写信给二哥,报平安。我们也很想二哥,想必二哥当时也很想家。但那是部队,大家都明白,部队是不能随便请假的。因此,这年的春节过的有些冷清,可大家内心还是十分高兴的。毕竞二哥是离开了农村,按当时的说法,是有出息了!事实也确实如此,二哥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以及勤奋吃苦的精神,闯出了一条自己的人生道路,并惠及家庭和我们。
二位兄长,时常给我们写信,教导我们要勤奋学习,认真读书,字里行间充满了关爱,同时,又给了我们许多的鼓励。
母亲和二位兄长,虽然都离开了江北,离开了生产队,但由于他们为人善良,做事认真,待人真诚。因此,给我在生产队留下了很多人脉,使我深得其利。
那年,弟弟在读小学,学习很努力,成绩很好。从不要父母操心。他对古文和古诗词的撑握和理解程度,使我这个当哥哥的既惊讶又惭愧。我虽然是在读高中,自认为,在班中应该也在中上游。但江南江北的教育差异太大了,我们学校,一会儿学农,一会儿学军,一会儿学医,一会儿放农假,一会儿放忙假。实际上课的时间很少,遇到古诗文都是跳过不学的。考试也不考,因此,我的古文底子很差,弟弟有很多古诗文的书,我便利用春节在家的机会,时常翻阅,弟弟还给了些古诗文的工具书给我阅读,使我对古诗文有了些许的了解,渐渐接触古诗文,这对我日后的学习影响很大。多年以后,我回到无锡,读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古汉语和古诗文是必修课。如果不是当年在弟弟的帮助下接触过一些古诗文,读过一些古诗文常识,这二门课是肯定过不了考试的。在此谢谢弟弟。
十四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岁月依然按照其本身的姿态向前推进。春节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大哥、我、弟弟都要开学了。大哥去南京,我回江北。那年我刚过十五岁生日。这次是我一个人回江北,也是我一个人,开始在江北,过近五年的农村独立生活(四年零七个月)。离开无锡时,母亲给了我五元钱,交了学费,剩余一元多钱,当伙食费。我养一头猪,五只鸡。每天早晨起床后,一口锅烧自己吃的,另一口锅烧猪吃的,吃过早饭,喂完猪和鸡,然后带上一个铅饭盒和三两米去学校,中午不回家,在学校蒸饭吃。
那时的天气真叫冷,天寒地冻,刺骨的寒风在毫无遮档的原野上肆虐地吹,透过窗框、门框,以及屋檐下的缝隙侵入室内,家里又无取暖的物件,于是,家里与室外一样的冷,只是风略小些而己。到了夜晚,风往往总会比白天更大些,那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梢或没有关严实的门窗的缝隙时,发出的声响,真如鬼哭狼嚎一般,让人胆战心惊,直到如今,一到冬天,听到室外刺耳的风声,我便情不自禁地会联想到在江北的那些冬天。
那时家里可没有什么毛衣绒衣之类的衣服穿,只是一件内衣,外面一件棉祆,实在冷的扛不住,就在棉袄的胸口部位垫几张旧报纸档风,背着书包夾着饭盒在旷野里向学校奔,五里地不长,确也不短,冷的是边打寒战边跑,企图通过快速的跑动来增加体温,每次到学校都是气喘吁吁。
中午下课去食堂找饭盒,拿到饭盒,我基本上是不回教室的,因为我从来不带菜,因为家中没有这个条件,说实话也根本无菜可带。经常是到售饭窗口花一分钱买一勺咸菜豆腐汤,当然豆腐是看不见的,咸菜有几片,浇在饭里,泡泡,几口就吃完了,这养成了我吃饭异常地快的习惯。现在吃饭也是如此,常常遭爱人责备。有时一分钱都没有,就只能拿了饭盒,悄悄地在学校旁的河滩边,三口二口将饭吃完,洗了饭盒才回教室,有些同学会带菜,有些同学,尤其是在洋心洼镇上的和下放干部的子女,他(她)们会花五分钱或一毛钱买个什么炒菜或什么蒸菜。我不太关心,因为这些与我无缘。他(她)们把带的菜或买的菜放在课桌上,慢嚼细咽地品着,那个时间段,我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进教室的,一是,不想看见他(她)们的眼神。二是,不想让他(她)们,有拿眼角扫视我的机会。当然,主要是想捍卫一下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生活虽然是很艰难,但从内心来说,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这样的生活,去向父母索要过什么?或责怪于父母没有给予自已更好的生活条件。与父母、兄长通信总是报平安。从无半句报怨。直到我自己的孩子去外地上大学,每个月给他汇生活费(听别人说每个月要多少多少钱),孩子很节俭,总是要的很少,我总是怕孩子不够用,要劝孩子多花点,可孩子总说够了够了。但我总是不放心,这可能就是一种当年留下的那丝隐痛,是一种补偿的心理。
放学回到家,烧自己吃的,烧猪吃的。找鸡下的蛋。因为鸡是散养的,鸡蛋不知会下在什么地方。猪圈旁,有一个堆杂草的地方,大都数鸡蛋是下在那里,但有时也会下在田里或屋后的树根处,鸡蛋一般情况下是不吃的,需要攒起来,满十个或二十个,就拿到小店里去卖换些日用品、笔和纸一类的东西。若还有结余,就用作伙食费。偶尔家中来客,或有同学来访,才舍得炒二个鸡蛋或者炖个蛋什么的。可怜我养的那头猪,早晨喂了一顿后,我便去上学,晚上等我回家后才能吃上第二顿,有时饿了,便翻墙逃跑,自己外出找吃的,我常常回家顾不上烧吃的,先要去找猪。记得有一次我找了近二个小时,才在一个小河滩的芦苇丛里找到它。猪可能也饿了,跑不动了,仰或也可能听到那熟习的我的呼喊,口中呼呼地低声呜叫着,伏在那儿,我己筋疲力尽。我坐在河滩上,它伏在芦苇中。我们就这样喘着粗气,彼此看着对方,对视着。我如同傻了一般,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仿佛才醒来,泱泱地赶着猪回家。一路上,那种孤单无助的情绪紧紧的缠绕着我,使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眼泪禁不住往下流,我年龄不大,但我知道无论生活多么地难,这日子都得过。虽然时常禁不住流泪,但那又能怎么样?生活会因为你流泪而改变吗?
多少年以后,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当时的场景竞依然那样清晰:灰色的天空,惨白的月亮,芦苇在秋风的吹拂下摇晃着渐黄的身子,发出瑟瑟的声响,我只是傻傻地看着,也许,我真的看清了这一切,否则,几十年后,回想起来不会这样逼真,也许,我只是把它印在了心里,每当那一缕月光照在我身上,或是,那一阵秋风,又掠过我的脸庞,那泛黄的底片,便会显现出来。我的眼中,便情不自禁地充满泪水,为父母,为我们的大家庭,为我自己,为那已经过去了的,却不能忘却的一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