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不      速  之  客

     

        我真想不到我会跟这样的一个女人产生这样的交集,住在同一个狭小的屋子里,她的床挨着我的床,一到晚上两个人各自坐在床边倚着枕头谈些家长里短。一年前她经营着一家时装店。名字叫什么来着韩流尚品汇,里面的衣服奇奇怪怪的,要么袖子肿大如同冲了气的大气球,要么衣服下摆牵三挂四的,提提溜溜,没有个利索劲儿。她说连她都看不上这些衣服,白送她都穿不出去。可她弟媳饶千倒是卖得很好。不,弟媳已经称呼不起了,她和弟弟晋沛然已经离婚一个月了,她领走了五岁侄女熙,弟弟留下了三岁侄子遥。这个饶千是我的街坊,在我的印象里倒是个朴实无华的女孩子,小时候父亲是个牛经济,成天里总是看见她提着筐子打草喂牛,或是穿者颜色灰暗的衣服提着铁锹在出牛粪。很少看见她出门玩耍。她姐姐生得比她好,皮肤白皙,眉眼颇有黛玉之风,不像她身材高大丰硕,一张黝黑发亮的满月脸,一双杏核儿眼睛,僵卧在额头上的粗黑的眉毛,顿添了几分杀气。热气腾腾的。仿佛是地上一泡牛新拉的牛屎疙瘩,黑乎乎地冒着白烟儿。她母亲一直拿她当仆人丫环般使唤,她也不指责母亲偏心。嘴巴甜的腻死人,见啥人说啥话,倒是和她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相貌天壤之别。就是这样一个粗粗笨笨的姑娘,她母亲是个风骚的女人,一年到头都喷洒一种闻起来像巴黎香水般的名贵货,可她因爱打牌时常穿梭在一群粗鲁的老爷们之间,时间久了,那香水都发馊了,像大热天的潲水桶,闻者无不皱眉,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她却不觉得,扭扭包裹着花里胡哨衣服的肥胖身体,莞尔一笑,顾盼生姿。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媚如骨髓的魅力,也知道二丫头不用吩咐都会照本宣科地早好家事,啥都不用她这个母亲操心的。有时她也会发愁,愁她这个不懂风情的傻丫头到时候嫁不出去。其实平心而论这个勤快的女儿一辈子在家里当老姑娘当牛做马也未尝不可,可她也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更怕将来影响她唯一的老三儿子沁园的婚事。所以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是她可以借口门不当户不对地强留多留几年的。她心中暗喜,儿子还小呢,可以让他二姐多服侍几年再行打算。可事与愿违的是,一年秋天,媒人就不找自来了。是一个远方亲戚,把自家在部队服兵役的侄子晋沛然介绍给饶千。饶千满脸通红地跑出去了,嘴里喊着,但凭母亲做主。母亲又打听出来,这个男孩子要比二丫头大八岁,早先当兵,因表现好又考上军校,后来一直做到团长,家境也殷实,父亲以前做过村支书,现在承包着一百多亩桃园,两个姐姐,一个嫁在外地,一年回不了几趟家,一个嫁在隔壁村子,也是夫唱妇随相敬如宾。母亲支支吾吾地说,岁数哇,是大点,可大点有大的好处,能知冷知热的,能疼人,处处谦让点。我这二丫头,样貌是差点,可心肠是百里挑一的。你可以从村东头数到村西头,你都找不出第二个像我们姑娘这样勤勉孝顺的女孩子,也不是我夸口,我就见不得那些描眉画眼一天到晚和男人厮混在一块的妖精似的女孩,我这女孩打着灯笼都难找。你是我们丫头的姑父,又是对方男孩的叔叔,我有什么说的,这样的亲事是天作之合,我打心眼里欢喜。我丫头的照片你先拿去,一张二寸的黑白照片,颜色有点发黄,绕千还是一如既往地圆圆的黑红脸面,齐耳的学生头,娇憨地笑了笑,左腮边一个浅浅的稍纵即逝的酒涡儿,露出两排白得耀眼的整齐如春天枝头新爆的嫩芽儿的牙齿。男孩穿着军装,浓眉大眼,英俊挺拔。鸿雁传书两个月,两个人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步入了婚姻神圣的殿堂。饶千成了她的弟媳妇。她就是别人口中嫁在隔壁村子的二姐。她的弟弟晋沛然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当时结婚饶千不愿意和公婆一起住在乡下老家,于是父母掏出多年积攒下来的七万元钱,外地的姐姐寄来三万钞票,隔壁村里的二姐即是晋雪萍奉上两万银子,凑足钱买了镇子上人流密集的闹市区两间门面作婚房,饶千新婚后在部队呆了三个月,然后就回到新房里一个人过起了养尊处优的少奶奶生活,穿着打扮已与姑娘时截然不同,紧身毛衣下面必定拖着长长的大摆毛呢裙子,然后一双雪白的齐膝靴子,外面是一件长长的米色风衣,脸也是

刷了一层白漆,白里透着黑,闪着光,仿佛一件与世隔绝的宝贝突然见了天日,那抹杀不掉的黑釉子又被人恶作剧地涂了一通白颜料,新里透着旧,白里泛着黑,让人忍俊不禁。她倒是气定神闲的,穿着高跟鞋突兀地走向娘家,门始终向她敞开着,可惜那早翻篇了,牛粪不归她出了,草也不该她割了,她只是个衣着华丽的亲戚,一屁股坐下来就仿佛钉住了,那些熟识的牛再充满感情对她泪汪汪都让让她无动于衷了,还有那在客厅里盘旋低飞的苍蝇都不会让她眉头皱一下,母亲在发牢骚,你弟天天少爷般,横草不拿竖草不拈,看来还是你这个二丫头最会疼人,你没出门时,这杂活啥时候轮的上我大呼小叫,你都不做声地料理了。我呀一天到晚累得跟骡马似的,啥时候是个头哇。母亲的抱怨她也听听而已,不是她不愿意替母亲做事,而是她这一身行头好几千呢,下力气她是不怕的,怕的是糟蹋了她的新衣服,别人看见了会怎么说,她结了婚还在娘家出牛粪,传出去多难听,传到婆婆耳朵里,不遭人作践,让她在婆家使牛打靶。小者在老家里就得洗碗做饭,喂鸡喂猪,弄得灰头土脸的。她才不愿意这样自轻自贱。她嫁人就是为享福的,以前的辛苦恣睢她不愿意重演,现在的辛苦麻木她不愿意重蹈覆辙,她要像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媳妇儿一样过上被公婆奉为上宾被丈夫捧在手心的好日子,她会给他晋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但你别强求我做这做那,仅此而已。晋雪萍农忙时候跑回娘家帮忙割芝麻,弟媳还是像没事人似的住在镇上,她不知道公婆在干啥,不知道那一捧花生一兜玉米都打哪里来,只知道它们生来就黄澄澄地挂在屋檐下,只是隔三差五地让远在部队的晋沛然打电话转诉说“米没了”或者“想吃花生”,晋雪萍有时候没好气地说,别给她送,有手有脚的,家里忙得不亦乐乎,都不晓得回来搭把手,那样拿东拿西也好张开嘴,天天打扮得跟画画上人似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父亲就呵斥她说,你嫁出去姑娘泼出去水,有义你就帮父母做点,没义了你不来我们还八台轿子抬你不是。别在娘家吆三喝四,她可是你唯一的弟媳妇,将来要传香火的。你不收敛口舌,不防头被人听去了,传到饶千耳朵里,你还能登娘家门。尽你姑子的本分就行了,别在这里多管闲事。晋雪萍听见父亲处处袒护饶千,母亲一旁累得腰弯得像虾米默不作声,她急得直跺脚说,妈,你听听,你们明天还不把你媳妇宠上天才怪。你们就醒醒吧。稀罕也不是那样法。她母亲不言语却跑到庭院里择起个大饱满的花生好歹装了一大袋,吩咐父亲吃过晚饭就骑摩托车走十多里路送到镇上,新摘的绿豆也淘腾干净了,装一满雪碧瓶子一块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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