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月台

月台在旧时是赏月之台,后来也指车站的站台。在和顺,月台是一种独具景观特色和人性意味的公共场所。和顺的月台大多为半圆形或月牙形,其间多植古树,枝繁叶茂,绿荫如伞。月台地面多用火山石铺就,内侧建有照壁。有的月台周围还设有石栏。


和顺有许多月台,大小、形态,是不一的。在环形道路的外侧,月台不仅是道路的缓冲地带,也是小巷入口闾门的对景。在家族宗祠的外面,月台是村民活动,家族重大活动的承载空间。河边的台地上也会有月台。不论其大小、形态,每个月台都兼顾观景、聚集、交谈、游玩、晾晒、导向、交通缓冲、空间转换及风水意象等功能。


尹氏宗祠的月台上,每天都站着一个姑娘。许是附近某家店铺的接待店员。着一身蓝白细条纹的棉旗袍,斜挎一只靛青色的绣花小包,脚上穿一双绒面平底鞋,头上梳着乌黑整齐的发髻。我每天早晚经过尹氏宗祠两次,每天从她身边走过两次。她晴天时撑一把格纹伞,雨天时撑一把黑伞。不晴也不雨时,手上拎一把伞。面白如玉。

  天色将晚,张氏宗祠的月台上便聚集起了人。他们有时候跳广场舞,有时候只聊天遛狗。广场舞的音乐和全国都一样,大多是节奏强烈嗓音豪迈,有益于心肺健康和关节灵活性的舞曲。做什么样的活动全凭心情。

和顺的月台真正热闹的是晚上。

寸家巷的月台是很规整的半月形,石栏、照壁、戏台,一应俱全,大约有一百多平米。旧时每逢重要节日,乡民自发组织起来在月台搭台唱戏。后来,又流行过播放露天电影。如今这些都不流行了。年轻人不喜欢看戏,看电影也要去县城里的电影院,视听效果更好,但少了些许烟火气。

  现在最重要的节目是露天烧烤。晚餐时分,露天烧烤摊摆出来了。一台煤气灶、几架凉棚、十来张折叠桌,就能招呼几十号客人。寸家巷月台是寸氏家族的产业,他们家没人肯赚这份辛苦钱,钏大妈和她的妯娌便在这里经营起了这份营生。他们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烧烤的食材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青椒、茄子、菌子、各式肉串、烤鱼等一应俱全。大救驾、炒饵块是本地的特色小吃,江湖地位类似北京的炒饼。真正有特点的是调味的手法,草果、青花椒、糊辣椒等本地香料被使用的出神入化。除了干碟外,还有一种用酸腌菜、酸茄子、泡椒等调制成的蘸碟,味道酸辣鲜爽,分外过瘾。

沿秋农路向南穿过文治光昌牌坊,跨过双虹桥,是和顺人流量最大的交通节点。这里的月台边界并不明朗,晚上除了有烧烤摊,还有卖鲜榨果汁、煮玉米、松花糕的老乡。和顺所有的烧烤摊都有大螃蟹,本以为是稻田蟹,问过才知道是进口的缅甸大螃蟹。想必是当地人喜欢吃的。石栏外,是静静的陷河。我在和顺吃过的几次烧烤,都伴着细雨。初秋的风温软可人,夹杂着花香袅袅和淫雨淅淅,眼前的烟火气若即若离。喝着大理啤酒或者风花雪月啤酒的时候,水声是听不见的,风声也是听不见的。一切风花雪月,都不如眼前鲜活的人们可爱。


月台延展在和顺每一处寻常巷陌交接的节点。月台即是和顺社会秩序的有力象征。挪威建筑学家诺伯舒兹所述的场所精神,在和顺的月台得以淋漓尽致地体现。在这个制造离散的时代,和顺的月台以居住的地景拉近了大地与人、人与人的距离,同时在辽阔的苍穹之下安置了邻里住所的亲密性和连续性,使疏离的现代人得以重拾一个真实的和有意义的存在。

从未有过一个地方能拥有如许悲欢离合和欢声笑语。从芳草含露到风清云住,从日色将暮到月朗星疏,它只是默默地等候,匆匆不停的是人们。数不清的脚步,带来五湖四海的泥土。“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人生是趟旅程,我们在不同时间踏上月台,又在不同时间离开,有缘的人在月台不期而遇。记忆,永远都在,但从不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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