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舌尖上的记忆,穿透生命的味蕾

如果是在春天的四月里,我家南坡那块地里的青葱正悠然生长。母亲就扯回一大把,在井边洗净之后,切碎,敲了两个鸡蛋放入一个青花瓷的大碗里与青葱搅匀。"嗤啦"一声倒进锅里。立马,一股浓浓的香气直接从我家灶屋里飘出来,顿时整个村子的上空都飘浮着一种香气。那一餐我比往常多吃了两碗饭。可以说,那大概就是我最初的舌尖上最美的味道。

在乡下的家里,每餐都有葱炒鸡蛋吃那是不现实的。萝卜、咸豆角、自制的豆瓣酱等,成为我小时候一日三餐的标配。因此我最希望家里来客,一旦来客,母亲总会想法设法弄几个像样的菜出来,即使是素炒莴笋,也会多放些油的。这也是母亲待客的诚意。记得有个叫王书记的人,据说是当时城里驻生产队指导工作的,按照生产队一贯的搞法,那天轮到他到我家吃中饭,生产队长特意弄了半斤肉给我家。过完年将近六个月都没闻到的味道的我,搭帮那个王书记在吃饭的时候用筷子挟了一块五花肉放在我碗里,在一入口的瞬间,肉的那种香味久久停留在我的舌尖,简直是不忍下咽。

尽管,很少吃肉但我家是喂过猪的。记忆最深刻的是,每当晩饭吃完之后,我的母亲就将桌上剩下的不要的剩饭剩菜认真扫起来,将它们倒入一个旧脸盆中,再放些米糠,连同洗锅子的水一起搅拌均匀,端到猪栏里去喂猪。厨房里,灶台上干净整洁,什么都没有浪费。六个月之后,我家喂的那头猪会被生产队队长从猪栏里赶走,那头喂了半年的土猪被村里的屠夫瓜分成一小份一小份,它们成为生产队每个人舌尖上的美味。我家是半边户,父亲长年累月在外地的工厂。工分是分配唯一依据,所以只分得一盆猪血、一幅小肠、两斤颈边肉算是对我半年来家养猪的最丰厚回报。而,不管怎样,这也算是肉啊,我和弟弟心里还是很高兴。看到我们高兴,母亲疲惫的脸上竟也流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民以食为天。在吃好的前提下,首先是要吃饱。可以说,在我的父亲及祖父辈的那一代,他们均在为温饱问题而努力奋斗着。他们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他们那腹中的饥饿感早就覆盖了舌尖上的所有味道。因此在粮食的问题上,我家祖祖辈辈最看重的就是粮食,并严格地遵循着一条家规,那就是不糟蹋粮食。碗里装多少就吃多少。我听父讲,家里七姊妹,吃饭时大家坐在一张大方桌上。尽管是一种非常壮观的景象,但我祖父的要求是,吃不言,睡不语。尤其是不允许桌子上有掉下哪怕是一颗饭粒。在那个年月里,能够有米下锅就相当不错了,什么时候见有过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没有,除非过年才能尝到肉味。父亲有一次吃饭的时候碗里剩了几粒饭粒,我的祖父当时就沉下脸,将父亲叫到灶屋里饭桌前,伸出那根粗糙的食指指着碗大声说,吃干净!你不知道一粒粮食一粒汗吗?!我想,那时候的祖父不单是一种责令,更重要的是一种艰苦日子的不易,一种坚不可摧的勤俭的家风。那个时候哪有什么好菜吃呢,能将肚子填饱就是一种幸福了,父亲说。

父亲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尤其在那样的年代。这一点我非常相信。也许,是父亲沿袭下来的那些传统,我至今保持对粮食的一种敬畏之心,每次饭后的碗里,不会剩一粒米,不管有没菜没菜,还是菜好菜坏,我家的饭桌上,基本上没有什么剩饭剩菜倒掉。

七岁,在老家读书。读书时要走过好几条田埂,经过一个村子然后才到学校。母亲很早就要起床,将做好早饭放到桌上,看着我吃完就去生产队出工。吃完后,将剩余的饭装入一个父亲从工厂里带回的陶瓷杯子,由我带到学校作为中饭吃。有一次的饭的上面母亲还特意放了半块咸鱼呢!要走那么远的路,走到学校时我的肚子就已经开始饿了。我知道那是我中午的伙食,绝对不能在路上就吃了。因此,那个放在我课桌下面的陶瓷杯里的米饭和半块咸鱼,像一块磁铁一样有意无意地吸引着我,诱惑我饥饿辘辘的肠胃。等到了中午终于下课,我端着杯子飞奔至学校后面的操场,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盛饭的杯子,很快,米饭和那半块咸鱼迅速被我一一送入口中。用现在的说法叫“秒吃”。那种味道真的好啊!食物在口腔只作短暂停留之后,舌尖迅速地搅动,并迅速进入胃的底部。那个刚刚装着米饭的杯子像是洗过一样的干净。我看见操场的一边,那只一直望着我的小狗失望地离开了。

随着慢慢长大,加上分田到户,家里再也不愁没粮食吃了。在分田到户的第一年过年的时候,母亲到十里以外的镇上买了八斤猪肉回来。我仍然清醒地记得,那猪肉的肥肉真的好厚,在冬天的阳光里泛出晶莹的光亮。母亲说,到了腊月二十九,所有年货样样有,你们尽管吃!越吃咱越有哩!灶屋里的墙上挂放着草鱼、猪肉,木桶里有母亲用黄豆磨成的豆腐,自己地里种的芹菜。灶膛里的柴火旺旺地燃烧着,我看见那红红火苗腾到了锅台边。那些由肉类与配料相撞的香味很快从锅里散出,直接刺激我的胃口。这些食材,经过母亲的手全部变成桌上丰盛的菜肴。在大年三十的那晚,吃着年夜饭,看着那一桌丰盛的菜肴,我的味蕾像一朵莲花一样逐渐打开。

日子正在慢慢地好起来。饭桌上的菜也逐渐丰富起来。母亲做的菜也有了色香味。有时候不小心梦到,似乎看见母亲做的那些菜还在桌上冒着热气,挟一筷子送进口中,我的舌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味道。

随着年纪见长,很多事情就落入了时间的长河里。在对往昔的回望中,故乡的一景一物似乎更加清晰了,特别是那些吃过的米饭味道,清淡的坛子菜,以及那样一种饥饿的感觉,总是保存在我的舌尖记忆里,无认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会记得并常常回味。

电视里,有一个频道仍在放着关于美食的专题节目。那尽是一些乡间美食,灶膛里柴火、山上的竹笋,甚至包括田里的田螺等。它们的色香味一次又一次调动着人们的食欲。我认为,那些我家乡同样具有的食材与场景,被城里的摄影设备毫无忌讳地一次又一次地播放着。

我突然间想到,越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和时光的浸润,无论山珍海味,还是人间佳肴,那些在艰苦的日子存留于舌尖的最朴素的味道,永远会保留在生命的味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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