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记忆里的劳动,是父亲挑动的箩筐。刚学会走路的年纪,父母去割稻子,我无人照料,只能带到田里。收工时,天色已晚,受我蹒跚的步伐拖累,父亲不顾肩上的担子已重,将我放进装满稻谷的箩筐,挑着回家。我坐在箩筐里,一路享受着晃晃悠悠。穿开裆裤的我到家后,母亲从我屁股里抓出了一把稻谷。
十岁前,记忆里的劳动,是怀里紧抱的稻子。到了能帮忙的年纪,割稻子就要派上用场,干不了别的,只能将大人们割下的放在田埂上的稻子,抱到脱谷场去脱谷。炎热的夏季,我不走田埂,喜在水田里淌水而过,享受水湿裤脚的凉爽。
十岁了,记忆里的劳动,是手中挥舞的镰刀。终于有了拿起镰刀收割丰收的权力,看着年岁更小的人去抱稻子,有种奴驭他人的喜悦。可尴尬的年纪,又总摆脱不了被大人强迫去抱稻子。那时,总希望自己快点长大,享受到更多大人才有的劳动的待遇。
十二岁,记忆里的劳动,是肩膀上沉重的挑担。大人的劳动待遇,越来越多落实到我身上,收工后,我也要挑上大几十斤的稻谷回家。用化肥袋缝制的粮袋比我身高还长,打结后挂在扁担上,离地也就二三十厘米,遇上陡坡只能是拖拽而上。担子虽不重,但也压得我步履维艰,望着挑着二百多斤担子健步如飞的壮汉,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十四岁,记忆里的劳动,是脱谷机飞转的滚筒。时常望着大人将脱谷场稻子打个精光,可以悠闲地坐下抽支烟,总心生羡慕之情。终于自己可以踩上脱谷机的脚踏板,可脱谷场的稻子是越打越多,那偷闲的机会也越来越远。很快,我因速度太慢被赶下场,迈开腿走路才发觉,两条腿疼得都快走不了路了。
十五岁,记忆里的劳动,是父母口中的威胁。“不念书就去劳动”,这比任何鞭策都更有力量,我终于知道读书的目的是为了不劳动。想着做田埂时,锄头挖起的泥未带到田埂就掉落,家里的劈田埂草的劈刀没有一把适合我这个“左手将”,我自己也认为劳动不适合我,我唯有更加努力读书。
十七岁,记忆里的劳动,是学校广阔的试验田。为了早日参加工作,我中考选择了一所农业中专学校。劳动课带到试验田耕作,我才明白“农业学校”就是“在农田上做作业”的学校。深刻理解什么叫“选择比努力更重要”,选错了,不读书要去劳动,读书也要去劳动。
工作了,记忆里的劳动,是村干部不相信的眼神。当我所挂的村,周未知道有村干部要割稻子时,我总是自告奋地去帮忙,可村干部总是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就像看另类似的。看得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另类了,帮村干部割稻子的事,也不知何时戛然而止,我开始慢慢远离田间劳作。
结婚后,记忆里的劳动,是摩托车上驮运的粮袋。作为一个女婿,岳父家割稻子的时候,哪怕心里有再大的不情愿,也要硬着头皮上。经过岁月的锤炼,虽不敢说是劳动能手,但割稻子的一揽子活也难不倒我,样样都会。只是可惜了我的车,结婚时买的摩托车,成了运输粮食的工具,因时常超负荷带稻谷爬坡,最终英年早逝。
而今,记忆里的劳动,停留在最后一次割稻子。那是十年前,父亲因车祸大腿骨折。出院后,已种下的稻子到了收割季节,已经有五六年不曾割过稻子的我,再次拿起了镰刀。之后,我老婆的婆家和娘家,终于不再种水稻。十年来,我只吃稻米,却不曾种过稻子。
有人说劳动是甜蜜的,可我分明觉得,记忆里的劳动苦涩更多。当田间劳动离我渐行渐远,不免忆苦思甜,“五一”到了,回乡下种点菜吧。
劳动最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