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种岁月

母亲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生在武汉市新洲区潘塘镇一户普通的农户家庭,出生时上面已经有了三个姐姐,那个年代在农村家里没有男丁延续香火走出去都要矮人三分,外公外婆又接着生了老五(小姨)和老六(舅舅),生完舅舅,外婆的年龄也大了,便打住没再往下生育,外婆一生共生育了6个孩子,让人痛心的时最小的舅舅养到12岁,夏天里跟人去池塘游泳溺水身亡,外婆劳苦一生也未能了却为姜家添丁之愿,我想她心里一定会承受很大的压力和不为人知的苦楚。

母亲的身世我一半猜一半看,还有一半是听她偶尔提起。

另有一半我是听邻居嘴里听来的。在我成年后,一次在这位邻居家聊天,她带着仰慕的表情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起母亲出嫁前的经历:

母亲自幼聪慧,名唤“巧姐”,初中毕业便在生产队计工分,算账,做事麻利,身手敏捷,干活出众,这个评价放在那个年代确实是非常高的赞誉,母亲从少年时代开始便是在这样的赞誉声中念完了初中,高中,拥有高中学历的母亲回村里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后来从母亲那里得知,原来在七七年前国家还未恢复高考,上大学只有一条途径-----组织推荐,而且名额少得可怜,没有过硬的背景没有关系,要想挤上大学那条独木桥谈何容易,虽然母亲学习成绩优异,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语文数学双优,就这样母亲失去了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母亲在麻城市铁门岗乡八中度过了三年的高中生活,她和父亲是同班同学,母亲和我说过在校时父亲年龄在班里最小,直到毕业也没有和爸爸讲过几句话,他们俩的结合绝对不是我们认为的校园恋情,而是后来亲戚的撮合,我想在那个热火朝天搞生产,大力提高粮食产量,解决最基本的温饱问题的年代,谈念爱一定也是件奢侈的事情。我不好意思问母亲那时是否对英俊帅气的父亲产生好感,很多话题在我们母女俩之间绝对是禁区,但是我打算下次回珠海看望他们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听听母亲关于高中生活的这段回忆。

对母亲最初的记忆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还住在村里的老房子里,一天早上,我正自己学着穿衣服,母亲端着一碗荷包蛋走进来,笑着跟我说:“金燕,今天是你的生日,起床吃东西吧!”那碗荷包蛋飘散的香味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成为生命之初最温暖的回忆。

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教我学数学,从小我是个笨拙的孩子,数学作业是我童年时一道梦魇,最初的自卑心理来源于低年级学习数学的经历。母亲晚上在微弱的油灯下教我算术和应用题,她有耐心的时候我忘了,倒是记得她严厉呵斥的模样和尖厉的声音,我含着泪拿着笔算着写着,奶奶便常常在旁边劝慰说:“自己家的孩子,脾气好一点,有点耐心教……”我也不知道我上课到底干什么了,总要带着困惑回到家挨母亲的训斥,但是在她的凌言厉语中,我渐渐开了窍,找到了学习数学的方法,成绩渐渐好转,到了五年级,因为各科成绩出色,竟然被选拔成为跳级生,直接升初中念初一。

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幼年时我们的鞋子都是母亲亲手一针一线缝制的,春秋季的布鞋,冬季的棉鞋,斜挎的布书包,冬天的毛衣、手套等等,都与勤劳能干,心灵手巧的母亲分不开。她最擅长的是织毛衣,这项绝技一直持续了很多年,我记得师范时母亲花了两个月时间为我织了一件白色的毛衣,我经常把它裸穿在外面,感觉特洋气。从小到大所有的毛衣都出自母亲之手,无数个夜晚,她倚靠在床头,一针进一针出,娴熟地编织花朵,把对儿女的爱意钩织出一个个美丽的图案,用一根根粗细不一的针棒勾勒出平凡家庭温馨和美好的画卷。我怀孕那年,母亲已经五十几岁了,她不顾白天工作的辛劳,常常在晚上一边听着电视节目一边为尚未出世的外孙织毛衣,到孩子出生时,母亲已经亲手织了十几件大小不一的毛衣,毛裤,绿的、蓝的、红的、紫红的……色彩斑斓的毛衣裤晾晒在向阳处,便吸引了人们的目光,走过的家属们啧啧称赞,赞叹母亲宝刀未老,手艺精湛。熟人都知道母亲手艺好,便常常求她帮忙织衣服,年轻时,热心肠的母亲为很多人织过衣服,常被人念好,在小小年纪的我的心目中,母亲便是圣母玛利亚的原型。

出嫁那年,母亲为我准备嫁妆,满满一箱手工制作的鞋子,鞋面是红色灯芯绒布料,摸上去软和,舒服,她用着一根绣花针线将鞋面缝到从街市买回的塑料泡沫鞋底上,这是一项多么伟大的工程,可那时我还年轻,暗暗嘲笑母亲跟不上时代发展潮流,谁拿鞋子陪嫁? 100元钱可以买几双这样的鞋子,谁还用手工做呢?况且这样的鞋子除了在家里穿穿,谁还穿的出去呢?直到现在这箱鞋子我也没怎么穿,随着年岁的增长,每每翻拣出来,看看它们时,一种甜蜜的感觉便洋溢在心中。我知道鞋子里满载着沉甸甸的母爱,寄托着母亲美好的愿望。

母亲在五十岁左右时迷上了跳舞,学校处在行政村的中心位置,那时新农村建设的春风吹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提升老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质量是行政干部工作政绩的一部分,村里成立了一支广场舞队伍,由附近村里爱好舞蹈的年长的大妈、年轻的小媳妇组成,也有一部分教师家属参与,母亲和其他几位家属一起加入了这支队伍。每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母亲乘兴而去,跳完舞踏着小步聊着天载兴而归,那段惬意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母亲就来了珠海,她放心不下她的儿子,换一方天地,语言不通,水土不服,母亲自此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空闲时斗斗地主,看看电视,便构成了她生活的旋律。

母亲年轻时喜欢看书,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在床头看到母亲阅读《七侠五义》《书剑恩仇录》《毛泽东传》等书籍,她还爱看杂志,《知音》《大众电视》《家庭医生》常常出现在桌子上,母亲的读物也便成了我的启蒙读物,我记得上初一时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向《湖北广播电视报》投递了一篇文章,没成想居然发表了,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25元。而这个“创举”就是因为我阅读了“湖北广播电视报”的文化专刊,豆腐块大小的文章印在报纸上,文章后面都有作者名字和地址,我当时就一个念头:我也想试试。一直到现在,我都保持着阅读习惯并且将“好奇“和“尝试’的心态也延续了下来,因为好奇所以尝试,我体验了丰富而别样的人生滋味。后来年龄大了,母亲眼花了,现在看手机都要戴上老花镜,可是我却一直记得母亲喜欢看书,有一次回珠海,我将几本《读者》带给她,她告诉我纸上细小的字看起来有些模糊,我才发现母亲真的老了。老了她就像孩子一样,每次回去,她就特别喜悦,拿水果,泡茶水,然后心照不宣的在厨房和面粉,调肉馅,做我们都爱吃的家乡----火烧粑。虽然有时候我嫌弃她肉不够新鲜,菜板没洗干净,但吃起香喷喷的面饼却一点也不谦虚,忘记了前嫌,也把减肥二字抛之脑后,吃完饼再喝上一碗香喷喷的绿豆粥别提多舒服了!

此刻脑海中满是母亲的影子,年轻时穿着花裙子的身影,在厨房里执铲翻炒的身影,教我学写字的身影,对镜抹“雅霜”的身影,帮我扎辫子的身影,中年时挽线插针巧手飞舞的身影、舞池里和着音乐扭动腰肢身影;老年时拉着推车买菜的身影、抱着小孙孙玩乐……我的耳边响起母亲熟悉的声音,凌厉的埋怨声、爽朗的笑声、大声呼唤的声音、和风细雨教化声,呼哧呼哧的鼾声……

母爱,我们赋予它太多的诠释,也赋予它太多的内涵,母爱是天涯游子的最终归宿,是润泽儿女心灵的一眼清泉,它伴随儿女的一饮一啜,丝丝缕缕,绵绵不绝,于是,在儿女的笑声泪影中便融入了母爱的缠绵。

我突然感悟,母亲其实是一种岁月,从绿地流向一片森林的岁月,从小溪流向一池深湖的岁月,从明月流向一片冰山的岁月,岁月的消逝是无言的,当我们对岁月有所感觉时,一定是在沉重的回忆中,而对母亲的牺牲真正有所体会时,我们也一定进入了付出和牺牲的季节,我们终于长大了,从一个女儿变成一个母亲,当我们以为箭头挑起责任也挑起命运的时候母亲正以一种充满无限怜爱,无限关怀,无限牵挂的目光在背后注视着我们。

在我眼中母亲是一种永远值得洒泪感怀的岁月,是一个总也讲不完的美好故事。

你可能感兴趣的:(母亲是一种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