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记

      散记——灯与火

    一个小女孩笑着跑到了我的面前,她的手里正攥着一把刚刚燃起的火柴。

“看,小火苗。”

        那一刻,我愣住了,更确切的说,我被吓到了。可能是她手中的火柴点燃了我眼前的空气,也有可能是她像个小幽灵一般的出现。

        跃动的火焰让我敏感了起来,我惊恐的发现我正独自坐在四周皆是大楼的木椅上,感受着周围环境对我造成的视觉冲击。远处,高处,那些我所不能触及的地方,有着一群高傲的灯光,红的,紫的,黄色的,无一不在宣誓着他们对于夜晚与黑暗的支配权。并且那些冰冷的,诞生于第二次工业革命时候的,出自于爱迪生之手的,浑身是电流的,冷冷的家伙,就好像一条无情响尾蛇,用它灯身的末端——毫无温度的光线,没有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时时刻刻都在对我发出警告。

    然而,我并没有被那可怕的家伙吓到,因为我从记事起,我就从没有被它所支配。我对于灯光的渴求,似乎从小也不是特别多。也有可能是因为家徒四壁吧。反而是蜡烛或者油灯,深得我的青睐,因为顺着那油光光的烛油,我就能够触碰到我真正爱蜡烛的原因。那就是火焰,这种诞生于雷与石,电与树的摩擦,和人类伴生了几百万年的小玩意,让我感觉格外的安心。所以我在小的时候差点一把火把家点燃了。

        可能就是对于火焰的执着,在我会拿勺子吃饭的时候,我就已经操起了用火药制成的鞭炮,我喜欢看着它在静静的空气中四散开来,看着它红色或者是蓝色的外衣在氧气的催化下快速燃烧,发热,然后看它在绚丽死亡的灰烬中随着烟气跳起美丽的舞蹈。我在小的时候也就因此喜欢上了过年,那种哄闹的气氛会被冲上云霄的烟花爆竹而带上天去,然后我和我的家人们就那样,彼此沉默了,只抬头仰望着天空,痴痴地望着烟火在深夜里比星星还要闪烁。因为我能够听到空中的欢声笑语,火花就好像雨点一样,毫不吝啬的敞开心扉,恣意生长,旋即就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幕里。在通宵达旦完美火焰的噼里啪啦声中,我可能会听着父亲母亲恬静且幸福的呼吸声中慢慢睡去,也可能会在这声音中睁着眼睛,头脑清醒,接受第一道曙光。于是感觉,太阳每年都会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春炮响起而升起。而当我换上了新衣,伸个懒腰,跨过了门槛,看到了笼着烟雾的清晨,这时候,一年的第一束火花就在心中那希望的枝头浅浅绽放。

        后来,我更加的疯狂了。因为我喜欢火,并且把它视为珍宝,像玩具一样的捧在手心里,其他同龄人都很畏惧它,而我不怕它,即使有几次它灼伤了我的手,但是我还是有着随身携带一些打火石或者是打火机的习惯,我还是醉心于那种燃烧的炙热感,那种异于灯光的美感,那种令人抓狂的原始感。这种原始感似乎会让我整个人都飘飘然,让我感觉我就好像石器时代的遗民,会光着身子,围着草裙,然后把石茅擦的锃亮锃亮的,在一团不知道又谁堆起的篝火前,转着圈,欢腾的嗷嗷叫。是的,这是一种信仰,这是一种永恒的,属于人类最原始的,对于温暖与安全的渴求。可能这种想法和那些想要被囚禁在钢筋水泥下那称之为“家”的地方的人们一样愚蠢。火花,火焰,火堆,似乎成为了我的归宿。

    如果说,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灯光的呢。我想那大概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哦!那是段可怕的时光,至今还漂浮在我的意识海里。我本来想放逐那一段绝望的时光,可是我做不到,这就好像被火烧焦了的稻草,虽然只有碎屑,但是却能填满我整一个脑颅。说起来,那是一个我逐渐戒火的年纪。在众人的劝说下,我屈服了,应该说我不得不屈服。头几个月,我非常的痛苦,每日在白炽灯下暴躁的揪着头发,无所适从,无处可逃。对于以前的我来说,这样的白灯顶多只能折磨我到八点钟,而现在,这破灯倚着父母的淫威,作业的需要,而变本加厉了起来。我讨厌极了那种灯,可恨的是它存在于生活中的每一个敌方。教室,食堂,家里。在教室里,这灯过分的竟然想在白天骄傲的与阳光比亮度,在教室里对我的书本展开一次又一次的撕扯和穿插。我看着教室里的灯也特别嚣张,反复的释放着它的武器——白色闪亮亮的光,一次次的刺进我的身子,然后无迹可寻,实际上我明白,这些东西都在一天天的侵蚀我的身体。在食堂,我也极其嫌恶的看到它对我们的食物下手了,它那荒唐黄色光居然在食物的表面爬来爬去。让我感觉真是难受,我都怀疑那种荒唐的黄色全部进入了食物里,接着顺着食道把我干净有序的胃搅动的一塌糊涂。而在家里,它不光占据我的卧室,而且是在任何地方,客厅,厨房,甚至卫生间。它似乎也照耀了所有的东西,可能人心也被这明晃晃的灯泡收买了吧,那种和人类的配合也是心照不宣,也有可能是一拍即合。啊,令人厌恶的,冰冷的灯。

      只不过,这样的生活在我二十岁那年彻底结束了,因为我累了,我不想再做抗争了,我于是妥协了。我允许那光轻蔑的看着我,扫过我身上的每个毛孔,占据我房间里每一个它可以侵入的角落。惊醒沉睡的灰尘,让它们焦躁不安起来,这是破灯常干的事情。亦或是用它肮脏的手指戳我的衣服或是澡堂里赤膊的身子。而关于火的事情,我说的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说了。他日的焰火湮灭在了我头顶的电灯当中。我再也没有提起过关于烟火的任何美丽,我也再也没有称赞过它的美丽,甚至连一句奉承我都不愿意说出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逐渐讨厌新年了,我再也无法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和看到漫天飞舞的,靛蓝的,碧绿的,朱红的,如同夜之花的烟火了。我也明白了在钢筋水泥之下安睡的并不是安详的灵魂,而是疲惫不堪的,充满怨念的呼吸。多年前,过年餐桌上冰冷的灯光会照出每个人的脸,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只有我,面容扭曲,萎靡不振,神情怪异。可是现在,我现在也笑了起来,去迎接那温暖的灯光,让它肆意拉扯我的影子,让它肆意刺进我的身体,让它肆意侵蚀我的灵魂。从前整夜耳边的焰火轰鸣演变成了如今满脑子躁动不安的思绪。只不过,一样的是,还是不睡到天明。

    当我真正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早已经走了,那个火苗在几秒内就被她母亲的保护欲掐灭了,只留下了没有烧完的火柴散落在我的面前。而我已经和这堆灰烬在凄冷的风中吹了将近一个小时了,我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然后打了个哈欠,站起身,看了看不远处的路灯,朝着越来越短的影子走去,直到它被我甩在身后,随即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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