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孤刃

令孤刃目光扫过整间屋子，最后在墙角覆盖了一层半寸厚的尘土的木箱子上停了下来。他一口气吹散箱顶上的尘土，尘土在空中漫散，他感觉，那更向灰烬，他仿佛看见无穷无尽的灰烬如漫天的雪飘落下来，落在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身上，渐渐将他裹满。多少年的积淀，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

他伸手去挪动箱子，但箱子却未动分毫。当他以为是太沉了的时候，看见箱子下面的几条裸露些许的铁链。

他打开箱子，里面装满了他这些年来从无名小卒到仅次于剑南飞的武将官职变动时所替换下的官服。赤橙黄绿青蓝紫，当真是眼花缭乱。补服从海马、犀牛、彪到熊罴、虎、豹、狮再到整个江南唯剑南飞与之才有的麒麟。纵观近十年宦海生涯，若除却他的本来身份，可以说是问心无愧。

可是，乱世不容人。

令孤刃往下摸去，摸到一个木匣状的东西。他将其拿出来，果然是一个剑匣。打开剑匣，一把剑正静静地躺在一块锦缎上。

他把剑拿在手上，轻启剑鞘，登时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片刻，方看清剑上的刻字：孤鸿。

孤鸿。龙升九剑排名第九的剑。

他还记得，他的名字就是因它而起。当年，他携此剑入江南府，眼神中有狰狞，似是不甘的跪在堂下，求做樊江南的马前卒。后来，樊离让他与剑南飞比试，二人大战许久，终以平局结束争斗。至此，令孤刃入江南府，如履平地，直上青云。

他的忠心，日月可鉴。可是，樊江南是何时怀疑他的呢？

去岁，有幽冥海使者至，令孤刃前去与之交接。

那是一处无人问津的荒草丛生古树遮天之地，枯黄落叶下有“嘶嘶”声，几只乌鸦落在枝丫凌乱的枯树干上，然后是一个人脚踩落叶发出的“哗哗”声。

林中有一空旷地带，一位上衣下裳的颜色与其手中剑一般的暗绿色的人就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仿若和他手中的剑同为青铜铸造的一般。

令孤刃行至那人跟前，毕恭毕敬地单膝跪拜道：“属下令孤刃，参见使者大人。”

使者立在那里丝毫未动，却霎时提起手中的青铜巨剑来，猛地挥了出去。大剑在空中旋转了几下，便没入远处的山林中，只听得“砰砰”两声，青铜剑已然是入木三分。这时，又传来“啪啪”两声，很明显是什么东西自高处落地的声音，确切地说，是死去的人无力的落到地面时发出的声音。

连令孤刃也没看清，对方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内力，竟能将那把普通人根本提不动的青铜大剑隔着数丈远就一下子吸过来。

青铜剑悬在头顶，令孤刃感觉像被千斤之重的东西压着，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就是气场，一种看似虚无缥缈却可以瞬间秒杀一切的存在。

“冥朝就是这样表示忠心的么？”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传来，让令孤刃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压倒性威胁。

令孤刃尽量保持镇静，可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巨大恐惧，还是让他的声音出现了些许颤抖。

“是属下无能，未能觉察身后有耳目跟随，请大人责罚。只是……此事，确与……樊王无关。”

又是片刻迟疑，使者再次挥动手中巨剑，令孤刃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流在瞬间经过耳侧，就在他以为自己行将身首异处之时，青铜剑“轰”的一声插进土里，剑身有一半没入地下，接着强大的冲击力化作一股强劲的气流从枯草丛生的地面上呼啸而过，甚至有参天古树晃动的声音传来。

令孤刃彻底惊呆了，彻底失去了面对下属的时候那种自信和威严。

“他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刺客，你觉察不到也属正常。”使者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将入土一半的青铜剑拔出并归入鞘中了。

“只是如此隐秘之地，外人又怎会知晓？”使者突然道。令孤刃惊恐万状，不知如何开口，额头处似乎已然有豆大的汗珠渗出。

然而，使者似乎不想知道答案，淡淡道：“你我都是信使，身份相同，并无尊卑之分。你起来吧。”

“多谢……大人。”令孤刃尚且只能颤抖地说出这几个字，然后惊魂未定地起身。

使者将一卷羊皮手卷交给令孤刃。

“门主给樊王的东西，一定收好。你的剑要长只眼睛。”

言罢，轻轻弹了一下令孤刃手中紧握着的剑，不料，剑却脱手掉落在地。

令孤刃方才意识到自己手中尚有一把剑的存在。

待他俯身拾起剑起身的时候，对方早就不知所踪，只留下了几句话在林子里回荡。

“冥朝若皆汝辈，大可没有继续存在再去的必要。下一次，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是他在很多年之后第二次听到的词——冥朝，原来樊江南就是祸首。

可是使者的那句话却一语成谶，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了。

是的，他改了密卷，将立刻北上的紧急命令改成了积蓄实力的遥遥无期。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我今日注定走不出江南府，可你樊江南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他收起笑容，提了剑，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