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

在北京和朋友吃饭,朋友是60后,我是80后,一起聊天就聊到了他经历的那个艰难时代。他虽然没有经历最为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但小时依然是吃不饱饭的。

他记忆里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饱饭,那个年代小孩子普遍营养不良,而最瘦弱的孩子身体只是一层皮,他说有的孩子隔着肚皮能看到胃里的菜叶,我宁愿相信这是夸张,但他确实夭折了两个姐姐。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饭菜那么大的油水,一家人一年也就只有两小碗猪油,每次炒菜就用菜占上油把锅底擦一下。他说那个年代买肉,如果买到的全部是瘦肉,回家是要被父母揍的,因为肉上的油太少,而一家人全指望那些油炒菜呢。

他和他两个90后女儿聊过曾经的艰难岁月,女儿说:“爸爸,你那个时代我们没经历过,而你生在那个时代,你就自认倒霉吧”。他只能苦笑。

80后出生农村的我,记忆里倒是搜索不到饥饿的痕迹,但是黑面饼子却是吃了不少,黑面饼子是红薯片子打成面粉做成的,这种黑面饼子拿在手里粘手,吃在嘴里粘牙。

红薯片子是红薯用刀具加工成一个一个薄片,然后摊在农田里晾干。但天公通常是不作美的,记忆里红薯片子往往半干的时候,在半下午时天空飘起了细雨,于是全家老幼齐上阵,捡红薯片子,捡到天黑、捡到很晚。

当然红薯不全是加工成红薯片子,相当一部分是挖个坑窖藏起来的,地窖就在村里自家的一片空地上。于是在冬天隔三差五的下午,我妈或我姐就会领着我们兄弟中的一个去地窖捡红薯。地窖上面贴着地用木棍支一个矮矮的凸起来小棚子,上面覆一层土,地窖一端留着一个洞口,洞口可容一人钻进去。捡红薯时就把堵在洞口的东西移开,人钻进去,那个年代农村不通电,更不知空调为何物,但在那个地窖里很温暖。第二天早晨通常是吃煮红薯,我姐会把红薯上的泥洗干净,冬天从井里刚取出来的水是暖的,但我姐的手洗过红薯通红,当然那不是热水烫的。煮红薯确实很甜,并且人吃过了,剩下的可以喂猪。

我妈是完整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的,在她记忆里全是饥饿,我妈在家是老大,没读过书,她记忆中每天就是到地理挖野菜,我妈说我一个姨夭折了,原因就是我这个姨吃不了“菜”,而所谓的菜当然不是大白菜,也不是胡萝卜,这个“菜”就是难以下咽的野菜,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吃不了野菜,我们能指责她什么呢?这个姨夭折后埋在地里,第二天坟上多一个洞,我姨不见了,我妈说是被人挖出来吃了,我当然不相信,我相信一定是饥饿的野狗刨的洞。

我三姥爷快死了,我妈的奶奶喊我妈的名字,“你叔快饿死了,你赶紧去公社食堂打碗粥回来喂他”。于是我妈到公社食堂打一碗粥喂给我三姥爷,我三姥爷活了,一直到现在,90多岁了,过年回家见到他,骑人力三轮车,到处捡能卖钱的垃圾,邻居都说他有福……

大炼钢铁的岁月,大家吃公社食堂,村干部巡查,各家各户不能“冒烟”,也就是不能自己做饭。我妈在地里偷了一些豌豆,准备煮着吃,谈起偷豌豆每次我妈都是骄傲的神情,我认为确实应该骄傲,有什么比能让家人吃饱饭更值得骄傲的事情呢?煮豌豆是没有锅的,因为锅都炼钢铁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妈一家人用一个破瓦罐煮豌豆吃。豌豆煮好,正准备吃,村干部来了,一瓦罐豌豆一个没剩全部端走了,那个夜晚不知道我妈一家人是什么心情。莫言说他永远记得那个在田里打他妈一拳头并把他妈妈捡到的麦子全部拿走的村干部,我想我妈也忘不了那个把煮熟的豌豆全部端走的村干部。

我始终认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每一个善良的人都是伟大的,并且他们的故事也值得永远铭记。

因为以上原因,导致我判断一个人品质的其中一条就是会不会浪费粮食,因为你吃不了那么多,你为什么点那么多?浪费难道没有犯罪感吗?反正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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