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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纪念我心中的绿洲】
【1】
从我记事时起，就总听到娘用最恶毒的语言骂爹。爹从来也不还嘴。于是娘更加变本加厉，而爹也越发沉默和窝囊。
从小，我就知道娘不喜欢我。家里的经济来源，全靠爹出去拉黄包车。娘呆在家里，既不做饭，也不干家务，更不会照顾我。
她只在屋子里描眉画凤，把她仅有的几条旗袍拿出来，轮番往身上套，就好像在戏园子里唱戏的角儿，真是亮丽，可是我却觉得她好讨厌，一点不美。
爹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没有热饭等着他，他就在外面买回两张饼，一张给娘；一张撕成两半，我和他各一半。
娘每次都吃得心安理得，从不理会爹回来时的疲惫，连杯水也不给他倒。爹不怨她，他宠她到了极致，没了自我。
爹不在家时，娘总往外跑，打扮得特别精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旗袍用热水杯熨得平平整整；眉毛定会用点燃后再吹灭的火柴棍画一画；再把红纸放在两唇之间，抿了又抿，让它们鲜红无比。
然后，她就挎着那个镶有珍珠的小包，一扭一扭地走出大门，不知去向了。
【2】
八岁那年，我发现了娘的秘密。有天她又一扭一扭出了门，嘴里还哼着小曲，好不快乐。爹在家时，可从来没见她如此兴奋惬意过。
我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至少不会像以前小时候那样，觉得一切正常了。我跟在她后面，监视她。
娘心情愉悦，全然没料到我会在后面跟踪她。她扭到巷口，奔向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男人。那男人搂住了娘的腰，挥手叫了一辆黄包车，先把娘扶上去，自己随后靠她坐了下来。
黄包车载着他俩奔向远方，我注视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心生怒火，眼睛里全是泪。
我为爹爹不值，他是多么宠爱娘，又是多么顺从她啊。可是，她却靠在别的男人肩上，忘了家里辛苦和对她宠爱顺从的爹爹！如果爹看到他们这样，心里该多难过？
我忍不住哭出了声，快步往家里跑。
那天晚上，爹回来时，娘还没回来。爹很着急，在屋里不停地转悠，时不时到外面张望。他担心娘出危险，而娘这时应该还在与那男人卿卿我我。
压住内心的痛苦与愤怒，我拉回了爹。给他盛饭倒水，安慰他说，娘不会有事的。
等了许久，娘终于回来了。她进屋后，爹马上迎过去，问寒问暖。而娘懒得看他，推开他走到床边，合衣躺下。
爹爹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不敢问也不愿离去，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娘，然后给她盖上被子，叹了口气。
【3】
爹因为整天拉车奔跑，风里来雨里去，背驼得厉害，脸也黝黑焦黄。
娘依旧爱美如初，依旧对爹爹和我视而不见。每天按时出去会她的相好，很晚才回来。
我总有种预感，她也许哪天就会从我们这个家完全消失，不再回来了。
有天，爹又是很晚才到家，脸上全是血，走路也一瘸一拐。我连忙奔过去扶住了他。
“怎么了爹，脸上这么多血？”
我扶着爹坐下，他眼里含着泪，摆摆手，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娘不会回来了，她走了。”
我心中一惊，爹也许知道了娘在外面有人。
我没追问，给爹端来一杯水。爹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像是对我说，更像是自言自语。他那悲伤的声音、落寞的神情，让人心疼。
“本想早点回家的，因为今天是你娘的生日，想给她去买个礼物。在去百货店的路上，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招手要车。我跑过去，想着拉完最后一单生意，多挣点钱，给你娘买个好点的礼物，却看到那女人是你娘。”
爹流泪了，哽咽地说不下去。眼泪顺着他那被风雨和岁月磨皱的脸颊流了下来，爹的样子苍老得像个垂暮老人，而实际上，他才三十岁。
我流着泪拉住了爹的手。想安慰他，却不知说什么。
爹抹了把泪接着说：“我想劝你娘回家，去拉她，可她扇了我一个耳光。她不知为什么突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冲着我大笑。然后说，你有资格让我回去吗？你看看你那个蠢样子，一辈子卖苦力的笨蛋，我跟你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可言？喏，看到吗，这才是配得上我的男人。跟他在一起，我才心甘。”爹落寞地低下了头。
“我还想争取一下，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是真的心疼她，喜欢她。我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配不上她。可是我觉得她命苦，就是想对她好。我不放心那些表面风光的男人，怕他们欺负她后，又不要她......
可是，她不愿意啊。然后，那个男人上来，把我揍了一顿，带着她坐了别人的黄包车走了。我躺在地上起不来，你娘看了我一眼，大声笑着走了......”
这个坏蛋女人，我在心里怒骂她。我安慰爹，“爹，你别难过，她不知道珍惜你，你也不用为她担心。今后咱俩相依为命，没有她，咱过得更舒坦。”
“别恨你娘，孩子。她的命苦，只怪我没本事让她开心幸福，只要她好，我怎么都行啊。”
爹劝着我，那一刻，他显得更加苍老。
原来，娘过去是唱戏的，被一个大户人家老爷看上后，嫁过去做了他的三姨太。本以为从此衣食无忧，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没想到不到半年，老爷就看上了别人。
三姨太不甘心，于是去找了以前戏班的相好，被老爷发现了。那男戏子被老爷找的地痞打死了，而娘也被那伙人糟蹋后，扔在了大街上。
爹拉车回家，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娘，就把她带了回来，一心一意照顾她，对她好。
慢慢地，她恢复了，可是心却并没有被爹捂热。她怀念荣华富贵的生活，留恋高大英俊有钱的男人；厌恶这个寒酸的小窝和窝囊没本事的爹爹。
而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是爹在街角发现的弃婴。好心的爹爹把哇哇大哭的我抱回了家，从此娘更加厌恶他，也越发讨厌我。
我震惊了，原来我是弃婴！原来疼我爱我的爹爹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却对我呵护有佳。
我流着泪听着爹的讲述，不知何时趴在他的腿上哭了。
【4】
娘走了，我和爹的日子还得继续。这个没有给我生命，却用尽全力呵护我的男人，比亲爹好了不知多少倍。
我以为我可以跟爹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相依为命，为他养老送终。
不成想，老天不给我们活路，它也欺负老实巴交的爹爹，可怜的我。
那天爹拉车，被一辆失控的轿车给撞了，撞得很厉害。
一个拉黄包车的，没人愿意搭把手送他去医院。那个撞了他的人，下车看了看躺在地上流血不止的爹爹，扔下几张票子，扬长而去。
邻居跑来告诉我这个噩耗。我奔去时，爹爹不停地吐血，已经不能说话了。
他躺在地上，听着我的哭喊，流下了眼泪。他紧紧地抓着我的小手，颤巍巍地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带着极度的不舍与悲伤，闭上了眼睛。
我哭倒在爹爹身上，眼泪弄湿了他破烂的前襟。
【5】
泪水哭干了，嗓子哭哑了，三天没合眼，没吃东西，我已精疲力竭。
心想不能让爹这样呆在凡世，我得给他买个棺材，入土为安。
于是，我问账房先生求来了笔墨，用自己仅会的一些字，写了卖身契，在头上插了一根稻草，然后跪在街边，希望往来的人们把我买了去，为我爹置备一口棺材。
跪卖的第二天，终于有人走近了我。那是一位穿长衫的先生，很斯文。他旁边还有一个穿开襟布衣的男人，大大咧咧，说话粗声粗气，样子也挺凶。
那长衫先生走近看了看我的卖身契，捏了捏我的胳膊，又端祥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对开襟男说：“师哥，我觉得她行，你看看？”
开襟男瞅了我一眼，也上来捏我的胳膊，看我的脸，有点犹豫，“看上去还不错，就是有点大吧，十岁开始，得能吃苦啊。”
我抬起头，用泪眼望向他们，不解其意。我已没了力气去想、去问，只希望有人把我买去，给爹爹置备下一口棺材，让可怜的他入土为安。
“小丫头，跟我走去唱戏怎么样？你这模样不唱戏，可惜了。”那个粗声粗气、大大咧咧的男人对我说。
我茫然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唱戏是什么营生，但只要能给爹爹买下一口棺材，我愿意。
“嗯好，我跟你去唱戏，但是你得给我爹爹买棺材，把他埋了，入土为安。”我含着泪轻声地对那男人说。
长衫先生同情地望着我，他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轻声说：“哎，可怜的孩子。没爹没妈了，你到这个世间就是来受罪的。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我抬眼看他，心中一暖，那一刻我忍不住哭出了声，因为长衫先生说的话，让我想起了爹。
我跟着长衫先生和粗鲁的布衣男人走了。他们把我头上的稻草拔掉，兑现了承诺，给爹爹买了口棺材，让他入土为安。
在爹爹坟前，我倒地哭泣。我的泪流成了河，感动了上苍，那一刻，它也流泪了。长衫先生和布衣男人，也在我的哭声中，咬紧了牙，忍住了泪。
他们默默地站在我身后，听着我对爹的呼唤和不舍，感受着我失去亲人的无助与恐惧。
他们没有催促我，等我哭干了泪，哭疼了眼，哭不动了，才扶起我，带着我走向了远方。
从此，我跟爹天各一方，我只有在心里想念疼我爱我的爹爹了。
【6】
三天后，我跟着长衫先生和布衣男人来到了戏班。
院子里满是在下腰、踢腿、舞动棍棒的少男少女。大家看到我们走进来，都开心地叫着长衫先生， “余师父。”
长衫先生亲切地冲着少年们笑着，还时不时地摸摸他们的头。
余师父带我走进正房，一位长者背对我们正在给关二爷上香。
“师父，我们回来了。”余师父恭敬地冲着老者的背脊说到。
老者闻声转过身。他的头发花白，脸上虽布满了皱纹，却不失英挺和伟岸的气质。眉宇间透出坚韧和慈善的神情。
“回来啦。一路辛苦了，有收获吗？”老者微笑地问。
“收了一个小姑娘，是个好苗子。师父瞧瞧。”
余师父自信满满地把我推到老者面前，“丫头，这是咱们戏班的班主周丙堂师父。师父，这小姑娘是孤儿，我们来前，刚刚把她爹爹埋了，入土为安。”
周班主上下打量了我，慈祥地冲我笑了笑，“孩子，唱戏可是要吃苦的，你能受得了吗？”
我喜欢周班主的面相，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和与善良。
“受得了，我从小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能跟着师父吃苦，自己养活自己，那也是甜的。”
周班主点了点头，余师父的眼睛湿润了，他把我轻轻地搂在怀里。
后来我知道，布衣男人是余师父的师兄，大家都叫他“陈师父”，他是武生，功夫了得，为人也仗义。
周班主对我说：“孩子，如果你吃得了苦，那就跟着你余师父好好学戏吧。进了这个行当，想出去，就不容易了。想唱出名堂，则更难。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
我含着泪，使劲点了点头，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命运与戏班联系在了一起。我这一生，就要在这戏里戏外，真真假假地度过。
这样想着，我有些迷茫，也有些难过，不过，我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没了办法。
【7】
安顿下来后，我便跟着余师父学戏。我挺喜欢那戏文和唱腔，师父讲的戏中故事，总是吸引着我聚精会神，听着听着，眼前便会浮现出画面，好像自己就是戏中人，过着她们的生活，经历着她们的命运。
只是，练功是件痛苦的事情。我这年已经十岁，腰身和胳膊腿都已发硬，要把筋拉开，必须吃得苦中苦。练功时的狼嚎鬼叫，在戏班已是家常便饭，没人在意，也无人心疼。
善良和蔼的余师父，这时没了往日的慈祥。他似乎看不到我的泪，也听不见我的叫喊，只是在我们小伙伴中间走来走去。
谁下腰不到位，谁抬腿不够高，谁的台步走得不轻盈，他都会厉声告知，不留情面。但他从来不打我们，我猜这是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慈悲的人，下不去狠手。
可是这练功若没了鞭子，哪个孩子愿意吃这样的苦？又有哪个孩子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于是，陈师父就是那个下鞭子的人。为了不被他的鞭子抽得起不来身，我咬牙坚持着，泪依然流着，而压腿、下腰、翻跟头、劈叉，却从未停止过。
【8】
春去秋来，夏逝冬至，一晃八个年头过去了，我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这八年间，我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好身段，同时也在唱功上得到了余师父的真传。加之我在这方面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一亮嗓，便震撼四方。
我的扮相，出奇的精彩艳丽。班主曾感叹地对众人说，余师父可是为我们戏班找来块宝玉。
戏班的台柱是桃玉仙。她不仅扮相漂亮，身手好，唱腔更是场场受到推崇。
我挺崇拜她，却不敢靠近。感觉她就像戏里的仙子。凡人只能远远看着，靠近些，便是对她的亵渎。
戏班人都知道，桃玉仙和余师父相恋。余师父对她百般宠爱，不仅教她唱戏，还处处护着她。
桃玉仙几次被戏园里的流氓调戏，斯文的余师父都挺身而出，不让他们靠近她，自己却挨了不少打。
我很羡慕桃玉仙能有那么好的男人疼她，保护她。我曾在心里暗暗祈盼，将来能有一个像余师父这样好的男人，爱我疼我。
【9】
那晚，桃玉仙没来戏园。前面已经热场了好几段帽戏，却依然不见她身影。余师父和陈师父都很着急，周班主更是气愤不已。
他最看不得出了名的角儿们，没有戏德，怠慢了观众，砸了我们戏班的牌子，坏了他的名声。
余师父脸色铁青，却忍着没发作。他只是暗中捏紧了拳头，对陈师父说：“师兄，得想办法救场，我想玉仙今晚不会来了。”
陈师父愣住了。望着难过气愤的师弟，他心里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个时候了，到哪去找替角儿啊？”陈师父不禁抱住了头。
余师父依然沉着。他看了眼焦急无措的班主和师兄，“我有一个人，就是不知班主敢不敢用她？”
“谁啊，说吧，这个时候，没得选择了。救场如救火，还等什么？”周班主焦急地说。
余师父把我拉到身边，定定地对大家说：“让丫头上，她一定行的。她的唱腔、扮相、功夫都不逊于玉仙，只是没有玉仙的临场经验，也许会紧张。但是，丫头的灵气和清纯，是现在的玉仙所不再具备的了。也许这回能有不同的反响。”
我愣了，陈师父和周班主也愣了，周围的师兄弟姐妹们更是呆住了。
我紧张极了，同时也觉出心中的兴奋。
八年了，我跟着余师父认真刻苦地学戏。总盼着哪天能登台亮相，却从来不敢问师父，啥时候能轮到我。
师父说了，唱戏是个苦差事，没人能轻而易举成了角儿。不经过多年的历练，跑龙套都排不上。
我一直记着师父的话，不仅认真学戏、刻苦练功，还主动给戏班干活，与我的师兄弟姐妹和睦相处。
我始终记着师父的话：我们戏子，在社会上地位最低，但我们的人格不能低下。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机会自然会找到你。
还真是这样，今天我就在完全没料到的情况下，登台亮相了，而且还唱了个满堂红。
观众在我出场的那一刻，嘘声四起，叫嚷着让桃玉仙出来。而当我沉住气，亮了相，开了嗓后，观众竟然安静了下来。
我继续唱着，渐渐进入状态，情绪融进了戏中，全然忘了这是我第一次登台，只觉得自己是那苦命的戏中人，流着自己的眼泪，想着自己的亲人，忆着过往的悲伤。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我唱完了整出戏。
观众掌声雷鸣，站起来久久不愿离去。我的头有些晕，脸也发烫，但心里知道，我的首次登台亮相，成功了。
【10】
谁也没想到，我会在这次救场中，给自己唱出了一片天。
余师父私下对我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你这多年的苦练，终于有了成果。我含泪对师父说，这是师父对我的大恩，我永远不会忘记。
桃玉仙那晚之所以没登台，是因为她去会了她的情人，也是她的戏迷，一个小有官职的军人。
那军人出手大方，长相不俗，对桃玉仙殷勤有佳，每晚捧场，送水果、花篮，还给她买手饰、衣服，这让桃玉仙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相比之下，余师父寒酸了许多，虽然他是那么疼爱、呵护着她。
第二天一早，桃玉仙来到戏班。周班主气愤、痛心，却终究没敢开口斥责已是头牌的她。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玉仙啊，你怎么能把一班子人抛下呢？你要知道，票都卖出去了，角儿不出场，我们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啊。一班子人的身家性命，你都不顾了吗？”
桃玉仙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吹着指甲。那双玉手，刚刚涂过指甲油，很是亮丽。
“班主，别这么生气嘛。那陈长官召唤我去，我哪敢不去啊？这才是关系到咱们身家性命的关键人物啊。”
桃玉仙玩世不恭地说。她内心才不怕班主着急呢。什么一班子人的身家性命，关我何事？我这么多年为你们挣了多少钱，也该我享受享受了。她在心里暗暗气愤着。
“别忘了你是戏子！什么是戏子，你不记得了吗？”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余师父，突然低沉地说。他语气中的不满、失望和气愤，让桃玉仙听得不爽，却也感到了震撼。
“什么是戏子，你倒是说给我听听。我不晓得什么是戏子。我只知道，我从小在这个戏班子里学戏、唱戏，风里来雨里去，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就是心里的害怕。现在终于有人愿意给我一个安定的家，我为什么不可以接受，为什么？”
桃玉仙正视着余师父，她全然忘了师父曾经给予她的爱恋、呵护和疼惜了。
“你！”
余师父这一刻不知说什么好。他在桃玉仙的话语中受伤了。
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她，一个教戏的师傅，怎能跟那军官相比。他这一刻，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都说：戏子无情。
【11】
“戏子是什么，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
余师父眼里含着泪，声音有些颤抖，“戏子就是要在舞台上带给观众快乐的人，只要票卖了出去，兹我们没有躺倒在病床上，爬也要爬到舞台上，去给观众表演，这是戏子的德行。”
桃玉仙冷笑到，“这是你的逻辑吧。我只知道我是戏子，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没人瞧得起我，人们只是拿我来取乐。那我就趁着青春年华，及时行乐吧。”
余师父望着眼前这个轻浮、玩世不恭的女人，心痛不已。他知道，自己深深爱着的那个清纯、善良、正派、自爱的女孩，死了。
他叹了口气，开门走了出去。那孤独的背影，让天都暗了下来。可桃玉仙却无动于衷地笑了，笑得那么绝情，笑得充满了轻视。
桃玉仙走了，永远离开了戏班。
她走时，很得意，把自己的一些手饰、衣服送给我们。但我们没要。
她的离去，让余师傅伤心欲绝。一个伤了余师父心的女人，我们不喜欢，也不留恋。
桃玉仙被我们拒绝后，很是气愤，“不识抬举的家伙们。”
随后，拎着她的箱子，昂首挺胸离我们而去。
在她心里，一定得意于自己从此将变成一只飞上枝头的凤凰。而我们在她眼里，依然是躲在旧巢里的麻雀。
余师父默默地走过去，唤住了桃玉仙。那一刻，桃玉仙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在心里舍不得他。
她知道，这世间不会再有如余师父这样，对她知冷知热，尊重她，呵护她，疼爱她，珍惜她的男人了。
可是，她终究要过光鲜无忧的日子。那个军官能给她的金银财宝，余师父给不了，所以，她走了，他不留她，因为知道留也留不住。
他只是接过她手中的箱子，默默地把她送到院门口，军官的车停在外面等她。
“好好过日子吧，玉仙。谢谢你给我的美好回忆。跟你相爱的这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以后不会再有了，但回忆能陪着我过余生。”
余师父落下了泪，玉仙的眼睛也红了。我跟小伙伴们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所措。我感到了心疼，就如当初心疼爹爹一样。
【12】
桃玉仙走后，余师父病倒了，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周班主带着我们去看望他。
看到师父憔悴、消瘦、苍白的脸庞和他悲伤、绝望、消沉的神情，我又一次想起了苦命的爹爹。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间，钟情的男人，总会遇到薄意的女人。
余师父想起身迎接我们，被周班主按住躺下。他感激地望向我们，那眼睛里闪着的泪光和他充满谢意的表情，让人看着心疼。
“班主，我在想，应该正式让丫头出台了。玉仙走了，戏班得有个台柱啊。丫头这次救场成功，一炮打响，也算是我们绝处逢生。班主，让丫头出台吧，我来帮她。”
周班主考虑半刻，然后点头郑重地说：“余师父说行，那一定行。给丫头起个艺名吧，从此江湖上又多了颗璀璨的明星。”
师兄弟姐妹们 窃窃私语，为我高兴。我紧张不安，却也兴奋激动。苦练多年，终于可以出台了，我的苦没白吃，我终于可以对苦命的爹爹有个交待了。
余师父谢过周班主，招手让我到床边。
他慈祥地望着我，“丫头，你吃了多年的苦，所以才能在关键的时候，救了戏班。从此，你就要出台去闯荡了。记住啊，我们是戏子，虽然地位低下，可是人格不能低贱。你要答应我，永远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
我流着泪，使劲点头，“我记住了，师父。我一定不辜负你。一辈子也不会离开师父，不会离开班主，不会离开戏班和大家的。除非你们不要我了。”
说完，我伤心地哭出了声。这份悲切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人生哪有一辈子在一起的可能？总会分离，而且越亲的人，就越会分离。就好像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一样，没人能左右上苍的意志。
余师父疼爱地拉了拉我的手，眼睛湿润了。他对班主说：“班主，给丫头的艺名起好了，秋叶风，您看行不行？秋天的叶子，无论风多疾，都无所畏惧，坚韧不懈。”
余师父眼睛里渐渐有了坚定的光芒。我知道，他在我的成长中，看到了希望，也给了自己力量。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与师父是不可分割的，我想一辈子对师父好。
周班主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好名字。丫头，以后你就叫秋叶风了。一颗璀璨的明星，就要诞生了。别辜负你师父，别忘了一辈子清清白白地做人，认认真真地唱戏啊，孩子。”
班主说得动了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一下子跪在了班主和师父面前，用心地给他们磕了头。
“师父，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过着怎样悲惨的生活。班主，如果你不收留我，我也不知道会流浪到哪里去，受到什么人的欺负。
你们是我的恩人，我发誓一定不辜负你们。我想我爹爹，特别想他。可是我觉得师父就像我爹爹，我一点也不孤单。谢谢师父，谢谢班主。”
我哭着说出了心里话，然后又在泪水中，笑了。
周班主把我扶起来，拉着我走到余师父的床前，把我的手交给了师父。
师父的大手好温暖，让我觉得安全、踏实。从此，我就是戏班的台柱了，我要为自己，为师父，为班主，为戏班里的兄弟姐妹，好好唱戏。
【13】
那晚，我第一次用“秋叶风”的名字登台。戏牌放出去时，便引起了众人的围观与喧哗。
票友都还记得我顶替桃玉仙救场的精彩。那晚的票被一抢而空，人们渴望看到一颗璀璨的新星升起，她将在人们心中，激起对生的希望。
我在台上忘我地唱着，好像自己就是戏中人，经历着她的喜怒哀乐。整个舞台都是我的，它就似我的人生，我在过着自己的日子。
第一晚的登台，便是满堂喝彩，这是我没想到的，也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但这却是我所期望看到的，也是戏班所有人期望看到的。
我在台上给大家鞠躬，感谢人们给我的喝彩和支持。
望着台下激动的人群，我由衷地说：“感谢各位对我第一晚演出的捧场和喝彩。
我叫秋叶风，这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意思是无论秋风多疾，叶子也要坚韧地活下去。
没有我师父，没有班主，没有这个戏班，就没有我秋叶风。而台下的你们，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为了你们，我也会好好唱戏，做疾风中勇敢的那片叶子。”
台下掌声雷鸣，人们欢呼着我的名字，我含着喜悦的泪，不停地向观众鞠躬致谢。
不管别的戏子如何生活，我不能辜负余师父，不能轻浮了自己。
我要在这个舞台上，唱出清白的秋叶风，她应该是光鲜、圣洁的。我暗暗下了决心。
次日清晨的各大报纸上，全都在说秋叶风。人们在拿我跟桃玉仙做着比较，言语内外明显流露出对桃玉仙的放弃和对我的期许。
余师父和班主看着报道，脸上笑出了皱纹，不住地赞我，也叮嘱我不能骄傲，别学桃玉仙。
我应允着，让他们放心，我秋叶风不是桃玉仙，永远不会做对不起师父、班主和良心的事。
为了生存，戏班不仅要在戏园里唱，还要接大户人家的堂会，每年如此，赏钱可观。
这天，周班主接下海关总长薛老爷的堂会，为他家老太爷过生日。
第一次走进政府高官的庭院，戏班的兄弟姐妹既好奇，又紧张。
“这就是天堂吧？”兄弟姐妹们禁不住窃窃私语。
“真是哦，这一定就是天堂了。”
摆好台后，我们跟着余师父和周班主迎来了薛老爷和他的一家，恭敬地行完礼，便去后台化妆，准备演出。
那场演出依然迎来满堂喝彩，而我就在那天，认识了薛家公子，千阳。
那天唱罢堂会，薛老爷留戏班在家吃饭。千阳出现时，我们已坐定。见他走进来，班主和余师父带着我起身走到他面前，向他行礼介绍。
当我俩四目相对时，我感到脸在发烫，心跳得厉害。
他看我的眼神，我不熟悉，却喜欢极了。那目光透着坚定与欣赏，也露出心疼与温柔，总之与我在戏台上见到的那些贪婪、垂涎和流气的色迷迷，完全不一样。
我跟着余师父叫了声“薛少爷”，便害羞地垂下了眼帘。他笑着与余师父和班主问好，然后对我说，“别叫薛少爷，就叫我千阳。刚刚有公务在身，没来看戏，不过听到了你的唱腔，好美。”
我不禁抬眼望他，后者正含笑注视着我，那一刻，我感到一股暖流在身体里行走，很久都没有消失。
堂会演出结束得精彩，薛老爷一家很满意，老太爷更是笑逐颜开，跟儿子说，以后还要看周家班的表演。
班主和余师傅自然开心，与这样的达官显贵搭上关系，今后我们的路也能好走些。
白天依然刻苦练功排戏；晚上照旧出场演出。这样的日子在我们的辛苦中一天天过去。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只有我知道，我心中悄悄住进了一个人。
【14】
也许是命中注定，堂会那一晚的相见，注定我与薛千阳刻骨铭心的旷世爱恋。
他是部队上的军官，我喜欢他的英挺和正气。他一直很忙，并不能每晚来看我，而我对他的期盼，自己心知，众人晓得。
师兄弟姐妹们有时也会调侃我一下，但更多的，是心疼我的望眼欲穿。
余师父一直没对我提起过千阳，但我相信他知道我心中已有了爱。
那天他似不经意地对正在后台发呆出神的我说：“想念一个人是痛苦的，别让自己陷得太深吧。”
我心中一惊，不好意思坐直了身体。
“没有师父，我也没想念谁，真的......” 我不会说谎，渐弱的声音出卖了我。
“这不是丢人的事，丫头。” 余师父慈爱地注视我，“薛少爷人不错，对我们戏子很尊重，跟那些军官不一样。这我能看出来。
只是，我们终究是戏子，他家地位显赫，你们今后的路，会很艰难。
我只是提醒你有个思想准备，如果真爱上了，也不要勉强自己忘却。这世间，能有深爱自己，自己也心仪的人，不容易啊......”
看着师父落寞的神情，我知道，他又想桃玉仙了。
师父的担心，也是我的。可是犹豫归犹豫，见到千阳时，我便忘了一切可能存在的风险与阻碍。
跟千阳一起，心里总是温暖快乐的。我除了唱戏，练功，对这个世间没有别的认知。
而千阳却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真大，还有许多人过着比我还要悲惨的生活，也有一些人，如他般富有。
他曾问我，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我摇头说没想过，但我知道爹生前过得就不好，他那么奔波拼命，也就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被娘嫌弃。
想到爹，我落泪了。千阳慌忙搂住我，“对不起，风儿，我不是有意让你难过的。别想过去了，你现在有我，快乐起来吧。”
我在千阳宽阔温暖的怀抱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有了他，我心里是踏实的。
我喜欢千阳穿军装，走在他身边，不仅自豪，还有安全感。只是他平时在队伍上，难得能回家，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只有周末，他能回来休息，那时定会与我相见。
那天他说要带我去见父母，我兴奋的同时感到异常的紧张。
“怎么了，脸这么白？”千阳关切地问我。
“害怕，特别害怕。” 我望着他的眼睛，真实地说。
“有啥可怕。你怕我吗？”
“当然不，” 我害羞地垂下了眼帘。
“那你就不用怕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很爱我，也会很爱我所爱的人。” 千阳的怀抱给了我无尽的温暖，也让我有了些许勇气。
第二天周末，一大早我就起身梳妆打扮，衣服挑了又放下，穿了又脱去，紧张得我真想躲起来算了。
千阳准时来接我，看到我的慌乱，心疼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已是块美玉，完全不用靠衣服来装点。”
他帮我选了一件布衣旗袍，镜中的我，犹如清纯的女学生，完全没有唱戏人的风尘感。
“我的风儿就是这样，出淤泥而不染，我喜欢。” 我含笑投进了他的怀抱。
再次走进薛家豪宅，我又想起那晚薛家上下对我演出的赞许和喜欢。这多少让我紧张的心情，得到些平复。
佣人去唤薛老爷和太太，千阳陪我在客厅等待。
时间一分分过去，我的手心开始出汗，心跳也越来越慌乱，盼着他们能快点出现，也好让我早些面对必须面对的现实。
过了很久，薛老爷和太太才踱步走来。看到他们渐近的身影，我慌忙站了起来，心狂跳不已。
“秋老板来了，欢迎。” 薛老爷率先跟我打了招呼，可我能感到那语气中的冰冷与居高临下。
“薛老爷好，打扰您了。” 这气氛让我觉得窒息，后悔到这里来。
“说什么打扰，秋老板的名气响当当，戏唱得好，谁人不知。您能来我寒舍，我们很荣幸呢。” 薛老爷的客套话中透出了对我的轻视，我不知感觉得对不对。
千阳走过来拉我的手，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些。
“爹娘，今日带风儿来见你们，也是想告诉父母亲，我们相爱了，请为我们祝福。”
我侧目看他，千阳坚定的目光和语气，让我感动不已，也令薛老爷夫妇震惊。
“这个没想到啊，秋老板是众人眼中的明星，犬子怎能配上你？再说，他没跟你说吗，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薛老爷压抑着气愤，用不愠不火、居高临下的语气对我说。
我心中一沉，不禁抬眼看千阳，后者慌乱的表情中，透出了无辜。
“她是谁？为什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但从千阳心疼焦急的表情中，我知道，我故作平静的掩饰，失败了。
“风儿，你不要乱想，我没有故意隐瞒。她不是我看重的人，所以我想没必要跟你说。今天你若想知道，我一定告诉你。她是......”
千阳焦急的解释被薛太太打断了，她高傲地把双手握在胸前，然后带着轻蔑的笑容对我说：“让我来告诉秋老板吧。她叫随烟，是千阳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一直以兄妹相称，感情甚好，千阳很疼她，你可以问千阳是不是这样？他从队伍上回家，第一个看望的并不是我们，而是随烟。”
薛太太的话打垮了我，心绞痛得厉害。我顾不得礼貌，也不想听千阳的解释，匆匆说了句，“晚上还有演出，我需排练，打扰老爷太太了，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说完，我不理会千阳的挽留，挣脱了他的手，快步朝门外跑去。那里有门槛，我竟然没注意到，险些摔倒。
站直了身体，我的泪夺目而出。千阳急切地叫着我，我没答应他。听到了他追逐我的脚步声和薛老爷对他的厉声制止。
我想，他不会继续追我，我也不想再看到他。只是这违心赌气的绝决没能让我开心，反而更觉心痛。
晚上的演出很重要，票房说，许多政府高官和家属都会来看戏。周班主一阵欢喜一阵紧张，不停地告诫我们，不可大意，要在这些老爷太太面前，展现出我们周家班的风采。
离开薛家时，千阳最终没有来追我，我很失望。心悬了一整天，空落落的难受。
妆化好后，我走到侧幕看台下，人真多。前排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高官和家属，气度不凡。
也许是有感应吧，我在黑压压攒动的人头中，竟然清晰地看到了千阳。他的旁边坐着他的父母和一位娇小美丽的小姐。
那小姐时不时凑在千阳耳边跟他说话，千阳总是耐心地冲她笑，跟她说；而他父母在旁边时不时微笑注视他们，随后两个人还会相视一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这一定就是他的青梅竹马吧？我猜想着，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怕弄花了妆，我咬牙克制住了情绪。补妆后，深吸一口气，在管事的召唤声中，收拾好心情，出场了。
在我走出帘布的那一瞬间，喝彩声骤起。头一次，我违背了唱戏的规矩，忘了把视线投向远方，而是聚焦在了千阳和那女人身上。
我似乎看到千阳愣在那里，心痛地看我。而我分明看到那女人撒娇地挽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同样注视着台上的我。
借着戏中苦命的人儿，我把泪水尽情地流淌。多年功夫这一刻发挥了作用，越是心痛，越是唱得投入精彩。
我把对千阳的爱恋与怨恨，融入演唱中，道给他听。我想他能听出我的苦和我的爱，因为他是心疼我的，我知道。
这场戏唱得太过投入，太过用情，以致于结束时，我有了窒息的感觉。
观众的呼声、掌声与叫好声告诉我，演出成功了。可是，我的心却空落无比，因为千阳身边有个她。
【15】
我在后台卸妆更衣，脑子里想着千阳和他身边的女子，突然觉得更衣室的灯光好灰暗。平生第一次如此爱恋的人，曾经给了我温暖怀抱的人，难道就这样成了我的远方？我不甘心，却也无能为力。
后台口楼梯处，突然一阵喧闹，原来薛老爷和太太带着千阳和那女子，还有一大队随从来给我们献花，送银元。
周班主和余师父慌忙迎上，虔诚感谢，并带着他们来到我的化妆台。
我起身回礼感谢薛老爷和太太，余光能感觉到千阳在一旁看着我，而那女子依然挽着他的胳膊。
我心绞痛，目光始终没有投向千阳。他深深伤害了我，因为我是真心爱着他。
“你就是秋老板？你好呀，总听千阳提起你，今天第一次看到你，果然靓丽超群。秋老板，你这戏唱得真棒，难怪拥有那么多戏迷，我们学校都有你的崇拜者呢。”
我扭头看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小的嘴巴，挺直的鼻梁，这是一个漂亮、时尚、有朝气的女子。她带着幸福的微笑看着我，时不时将头依在千阳的肩膀上，她感受不到我的心在滴血，千阳能。
我快速看了一眼千阳，他怔怔地看着我，脸上露出我熟悉的表情，那是对我的渴望、心疼、呵护和愧疚。
“小姐您过奖了，我只是一个戏子，哪里来得靓丽超群。跟您的知书达理，不能比的。”
我冲着她微微躬了下身，便不再理睬她。我不喜欢她，这个与我喜欢同一个男人的女子。我能感到自己心中的自卑和妒忌，还有对千阳的眷恋、不舍与怨恨。
“千阳少爷受累了，我一个戏子，劳您费心跟小姐常提起了我。” 在心里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去怪千阳，可最终没忍住。
“秋老板，这就是千阳青梅竹马的恋人，随烟。” 薛太太优雅地为我做着介绍，那语气和笑容中，依然透着居高临下。
“哦，恭喜千阳少爷，恭喜随烟小姐。” 我幽幽地冲着他俩行了礼，随后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我受伤了，伤得不轻。
他们一行人怎么离开的，我已记不清，脑子嗡嗡作响，周围人的喧闹声，令我头疼不已。只记得直到他们离开，我也没再看过千阳一眼。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没有演出。早早就睁开了眼睛，头疼得厉害，睡不着。辗转反侧的时候，门铃响了。极不情愿去开门，千阳站在门外。
我慌张地拢了下头发，下意识拉紧了睡衣。我不想让心爱的人看到我蓬头垢面的模样。他靠近我，想抱我，我躲开了他。
我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慌忙跑去洗漱更衣。在镜前照了又照，憔悴的面容，低落的神情，让我不敢见千阳。
终于鼓足勇气走出来，看到他的那一刻，心疼加怨恨的泪水流了下来。
千阳走过来，把我环抱在他的怀里。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抚摸我的背脊。
我的泪弄湿了他的衣襟，让他心疼，“别哭风儿，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
“你爱她，是吗？你疼她，是吗？你准备娶她，是吗？”我抬眼望他，内心绞痛。
“没有啊，我只把她当妹妹，你不要误会。”千阳焦急地解释着。
“可是，你母亲说，你回来后都会首先去看她，不是吗？”我没有控制住内心的妒忌和酸楚。
“哎，就算去看了她，又能说明什么呢？”千阳有些不悦了，“随烟是大家闺秀，还是大学生，你说她会那么随便吗？”
我不禁一愣，心中受伤，“嗯，她是大家闺秀，大学生，她自然不会那么随便。不像我一个戏子，身份卑微，所以随便跟了你，是吧，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我放纵着自己，看他闻言后难过的模样，我心痛，却装着快乐。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你能感觉得到，对吗？”
“你陪在她身边，让她靠近你，欣赏赞美她，就是对我的轻视和伤害。” 我骨子里的野性这里发泄了出来，当胸狠狠推了一把千阳，他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走吧，你，别再来。我们完了。” 我绝望地说，不等他回答，推他出了门。
千阳没再敲门。我站在窗前偷偷向楼下望去，他孤寂的身影，让我心疼，却终究没去挽留他。
【16】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我们依然在戏中生存，又在生存中唱着戏。自从上次离开，千阳没再来找过我。每场演出开始时，我都会悄悄地往台下看，寻找千阳的身影，可惜，他不在。
有天中午，我正在后台休息，一姐妹跑来告诉我，“风姐，外面有人找。”
看着欲言又止的姐妹，我疑惑地跟着她往外走去。
眼前的女人让我愣住了。她装着朴素的粗布旗袍，未施粉黛的素颜露出憔悴的神情，却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玉仙姐！”
我激动地跑过去，抱住了她。
桃玉仙流着眼泪看我，“妹妹，你还好吧？”
“嗯，还过得去，玉仙姐，你还好吧，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注意到她的变化，过去的妖媚神气已经荡然无存，我预感到她可能经历了什么。
“陈长官走了，带着她的相好，半夜离开，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和我存下的大洋、金条都拿走了。给我剩下的，只有一些粗布衣服和铜板小额法币，勉强度日”，桃玉仙幽幽地说，声音中的无助与悲切，让她瞬间老了许多。
“我没脸回来，可是我又能到哪儿去呢？除了唱戏，我什么也不会。可是现在，我连唱戏都不会了，多少年也没吊嗓子了，废了......”
看得出，桃玉仙后悔极了，她已经走投无路，自然会想起对她无条件爱恋的余师父。
“那，玉仙姐是想回来唱戏吗？”我轻声问她，不知师父会怎么想。
“那天在街上找事做，恰巧遇到了凤和，他让我来戏班，说是可以帮衬着教戏，我就来了，他还是那么善良......”桃玉仙羞愧的神情告诉我，她很后悔自己当初对余师父的背叛。
“既然是师父让你回来的，那你就安心住下吧。姐妹们总还惦记着你呢。”
“谢谢妹妹”，桃玉仙感激地拉住了我的手，“我早就听说你唱出了名堂，秋叶风，现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真为你感到高兴。我真后悔当初太把自己当个角了。风儿，你一定不要走我的路，好好唱下去，就像凤和一直说的那样，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
望着桃玉仙那没了妖媚神情的脸和那双依然清澈的眼睛，我感到了她对过往的后悔，和对新生的渴望。
“那你跟师父......师父这么多年了，也没找过女人。他一门心思教我们唱戏，我觉得他还是忘不了你的。”
“我早已配不上他了”，桃玉仙垂下眼帘，双手在胸前下意识揉搓着，“我也不幻想奢望什么了，只要他能让我陪在他身边，我就知足了。风儿，你知道吗？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好男人太少太少了。能遇到一个，真的应该珍惜。我再也遇不到像凤和这样对我好的男人了，我后悔莫及......”
听着桃玉仙的话，我突然觉得心里好疼。我想我的千阳，我不能失去他。
安顿好桃玉仙后，我决定去找千阳。
到达千阳的营地，报了他的姓名，警卫一个电话打进去，千阳跑了出来。
多日不见，他瘦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依然帅气精神。他拉住我的一只手，暗暗用力，好像怕我跑了。我跟着他往楼里走去，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好久没见，你好吗，风儿？我好想你......”千阳把我带进他的办公室，让我坐下，给我倒水。
“想我，也没见你来看我......”我的心早已奔向了他，可嘴里却不依不饶地抱怨他，在他面前我终究是任性的。
千阳把水杯放在桌上，拉起我，温柔地、深深地注视我的眼睛，那是我熟悉的目光，好久没看到了，“想去看你的，但是公务忙，实在脱不开身。你也知道，日本人已经渐渐逼进，我们随时要做好抵御的准备。所以，不敢松懈啊。”
我望着他坚毅的脸庞和愧疚的神情，越发自责，怪自己任性，跟他赌气。假如我能早些来看他，也能给辛苦的他，带去些温暖。
等着千阳处理好公务，天已渐黑，他跟手下交待了一下，便带着我离开办公楼，司机送我们去了我家。
那晚的月亮好圆，我们站在窗口仰望天空，千阳说他看到了嫦娥，而我没看到。他疼惜地把我抱在怀里，呐呐地说：“你就是我的嫦娥。”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了离别的慌乱与悲伤。也许是因为千阳说日本人要打进来了；也许是因为我自责于这么久跟他赌气，后悔自己的任性。
总之，那晚，是我主动的。我没有丝毫羞怯和害怕，面对着心爱的千阳，我想记住他的一切，也想让他拥有我的一切。
千阳感动于我对他的爱，却表现得很犹豫。
“你不愿意？你嫌弃我是个戏子？”我忧伤地问他。
“风儿，你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多渴望你。”千阳急切地解释着，“可是，我随时要去打战，如果有什么闪失，你怎么办呢？我虽然爱极了你，但也希望你能跟一个有着稳定职业的好男人，过一辈子......”
我哭着投进他的怀抱，“只要你是全身心爱我，就足够了。其它的事情，你无需考虑。我只要跟你一辈子，没有别人！”
我的坚定鼓励了千阳，他的渴望被燃起后，产生了如山洪爆发般的威力。那一晚，我们都在筋疲力竭中，深深体会到彼此最无邪、最诚挚、最热烈的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了房间，千阳要走了。我抱着他流泪，万般不舍。他在为我擦泪的时候，眼圈红了，却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这让我更加心疼。
“风儿，好好照顾自己，为了我。等着我回来，娶你。”千阳的叮嘱承诺与他的怀抱一样，温暖了我。
“嗯，我会为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请你也为了我，一定保重自己，我要你平安回来娶我做妻子。”我的泪洒满他的衣襟，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却不得不放他走。
那天的风很凉，也疾。望着千阳一步一回头的身影，心里突然有了生离死别的恐.惧感。
【17】
日子照过，戏照唱，只是每个人都感到了生活的变化。日军的入侵，扰乱了我们的生活秩序，带给我们无尽的恐慌。
我们戏院这段日子便经常有日本军人荷枪实弹坐在台下看戏。他们那充满邪恶、淫威和欲望的目光，让我觉得害怕。
千阳自从那晚之后，再也没来找过我。后来有一天，他的手下跑来告诉我，千阳接到命令，带部队上了前线，没机会来跟我告别，他很遗憾，也觉得对不起我。
他让手下把一个包裹交给我，那里面有一个玉镯，千阳说，这是他给我的信物，他一定会回来娶我的。
我把思念他的眼泪流在心里，把玉镯贴身藏好，就好像千阳在我身边守护。
因为是戏班回馈票友与戏迷的答谢演出，那晚来戏院的人很多。坐在台下最前排的，是几个日本军官，两侧站着十几个杀气腾腾的士兵。
那几个日本军官一直在交头接耳、淫笑不止。戏唱到一半时，前排一个军官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上戏台。台下观众一阵骚动，窃窃私语，不敢动弹。
“诸位，不必紧张。这位是我们驻城司令大岛光桥先生。他想跟秋叶风小姐聊聊天，演出到此结束，大家回吧。”
那个长得精瘦猴子脸的日本军官，用生硬蹩脚的中文命令大家离开，他的双手放在腰间握着手枪盒，令人看着不寒而栗。
这时，两侧的士兵都举起了枪，对着观众。人们恐慌地站起身，拥挤地往外跑，剩下我们在台上，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那个驻城司令大岛光桥向我走来，用带着白手套的食指触碰我的脸。我厌恶也害怕地躲开了他。
“哈哈哈，秋小姐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抚摸？慢慢来，次数多了，你就习惯了。”说着，大岛光桥拉起我的手，往侧幕拽。
这时，那些军官快步走上了戏台；紧接着，两侧士兵也冲了上来。他们挡住了舞台上的人们，不让他们靠近我。
我拼命想挣脱大岛光桥的束缚，可是没能成功。他已将我连拖带拽拉进了后台。他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眼睛里冒出的邪恶之光和那尖锐的淫笑声，令我浑身颤抖。
内心的悲愤和想保住清白的本能，让我忘了害怕，狠命咬向大岛光桥的手腕，他怪叫一声松开了手，我借机向反方向跑去。慌乱中我跑进了一个死胡同。被咬痛的大岛光桥不费力地追上了我，带着愤怒和淫欲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然后将我扑倒在地上。
月光从敞开的窗户洒进来，照在我身上，月亮看着我无力无助的反抗。我被大岛光桥压在身下不能动弹，他的军装和内衣裤已经全部散落在地上。我感到有只大白虫压得我喘不过气，它的蠕动和撞击让我感到被撕裂的疼痛。
“千阳，你在哪里，千阳，救我......”
我的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可是除了窗外的月亮在望着我，身上的大白虫依然在罪恶着，我唤不来我的千阳。
我反抗着，却推不开他。疼痛、羞辱、悲愤、无助，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贴身小褂最终被大岛光桥撕掉了，只听“咣当”一声，我心里一惊，猛地睁开眼，是那个玉镯，千阳送给我的信物，我一直贴身放着，就如千阳在守护着我。
而今，它被大岛光桥摔碎了，我觉得他杀了我的千阳。我瞬间崩溃，疯了一样大叫了一声，随即冲着他那又白又肉的胸脯咬了下去。那一刻，我没了紧张，没了恐惧，没了活下去的念头，我只想要我的千阳。
我狠狠地咬着大岛光桥的胸脯，那块肥肉在我嘴里散发着咸味和血腥味。
“啊，混蛋，松开，你这个臭女人，松开，疼死了......”他发出了杀猪般的嘶吼，拼命打我的脸和头。
“不松开，绝不，就是要咬死你这个畜生”，我在心里狂叫着，倔强着。钢一样的牙齿用尽全力咬住那块已变得酱紫的臭肉，满心的愤怒啊，这一刻犹如山洪爆发，挡也挡不住。
大岛光桥杀猪般的叫声引来了他的同伙。四五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军人快步跑了过来，他们合力救出了大岛光桥。大岛光桥捂着正在流血的胸脯，大叫道：“啊，臭女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今天让你尝尝日本皇军的厉害......”
说完，他一挥手，喘息地高叫道：“她是你们的了，好好享受吧。”
他的话音刚落，那几个日本军人便扑向了我。
我被他们蹂躏摧残着，无力反抗，无处可逃。
我不再哭泣，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的月亮，我好像看到了千阳，他在冲着我疼惜、怜爱地微笑。
“风儿，我爱你，爱你的美好善良，爱你的一切。我要娶你为妻，一辈子守护着你。”
我又听到那晚千阳对我说的话。我笑了，任眼泪流满脸颊，任那些畜生在我身上肆意侵犯，我已不再悲切。我觉得自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那里只有我和我的千阳，不再有罪恶，不再有分离，生生世世在一起。
【18】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畜生筋疲力尽地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们走了，喘息着淫笑着满足着。
我想伸手去够不远处的衣服遮体，可是却虚弱得几次未能成功。我绝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它是那么洁白无暇，可是我，已不干净。
从远处传来脚步声，“风儿，你在哪里？”
“风姐，你在哪啊？”
是余师父和师兄弟姐妹。他们终于找到了我。余师父奔向我，抓起旁边的衣服盖在我身上，把我抱在怀里，其他师兄弟们都背过身去。
姐妹们扑向我，泣不成声。
我在师父怀里，默默地流泪，说不出话来。身体的疼痛，内心的绝望，让我这一刻生无可恋。
“对不起，风儿，师父来晚了，让你受苦了。”余师父流泪了，这眼泪让我心痛。
那晚的月亮分外皎洁，却没能阻挡住人.间.地.狱的到来。
师兄把摔碎的玉镯包在手帕里，交给我。我把它紧紧贴在胸口，泪流不止。
“千阳，我的千阳，你在哪里啊，我想你......”我在心里呼唤着他，可惜，我听不到他的回答。
余师父和师兄弟们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在医生的救治下，我脱离了危险。可是，却永远失去了我和千阳爱的结晶。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天塌了下来，捧着那被摔碎的玉镯，泣不成声。
“对不起，千阳，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多想要他啊，他是你给我的礼物，可是我却丢了他。千阳，你在哪里啊，我想你......”
我在心里哭喊着千阳，而表面上却不曾说过一个字。我日渐消瘦，余师父和兄弟姐妹轮流照顾我。
对千阳的思念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勇气。我想快点好起来，等千阳回来后，我们就成婚，到时，我要给他生许多孩子，因为我是那么爱他。我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保佑我的千阳不要嫌弃我的不洁净。
那个出了太阳，却让人莫名感到压抑的上午，一个军人跟着余师父来到病房。看到他一脸凝重的表情，我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秋老板，对不起，不应该现在来告诉你，但这是我的任务。薛千阳长官在此次战役中，为国捐躯了。请您节哀。”
那军人将“阵亡告知书”交给余师父，冲我立正敬礼后，转身走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我坐在病床上，发呆地听着他的话，再发呆地任他离去，恍惚中，竟然觉得千阳在身边冲着我笑。
“风儿，你说句话，千万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听话，孩子，别苦了自己啊。”余师父擦着眼泪，心疼地对我说。
我抬眼望着如父亲一般慈祥的师父，终于哭出了声，我的千阳，永远离开了我......
窗外刮风了，吹落了片片树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凉和绝望。
等我出院后，中日战争已经全面展开。学校已经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没人再有兴趣来戏院看戏了。
周班主决定解散戏班，师兄弟姐妹面面相觑，舍不得离开，却也知道留不下来。
师父给每个人结了工钱，千叮咛万嘱咐，希望大家都能保重自己，有个好去处。话说出来后，除了泪眼相望，也都知道在这混乱的时代，谁能知道下一秒是否安全？
众人离去后，只剩下我和余师父。他问我的打算，我则问他的去处。
他说，他想带桃玉仙去乡下老家，共度余生。我虚弱地微笑点头。师父让我跟他们一起去，我摇头婉拒了。
千阳走了，孩子没了，我万念俱灰。这人世间太险恶，太无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相爱的人，他却永远离开了我。也许这就是上苍的安排吧，我爱的人，一个个离开我，我终将孤苦一人在这世间挣扎。
看我决心已定，师父不再勉强。他带着桃玉仙离开的那个晚上，两人来到我的房间跟我告别。桃玉仙眼睛哭肿了，我心里难过，眼睛里却已没了泪。
“风儿，今后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知道千阳走了，你心里难过，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为了千阳，你也要好好活着。”
师父流泪了，我知道他在心疼我。桃玉仙抱着我久久不松手，我强忍悲痛冲他们笑，“师父，玉仙姐，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你们不知道，千阳从来没离开过我，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在陪伴着我。”
师父和桃玉仙走了，戏班一下子静了下来。我熟悉的地方啊，每个角落都留下过我的足迹。我仿佛看到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欢笑、练功；又仿佛看见千阳到后台来看我。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可是我爱的人啊，却永远回不来了......
【尾声】
“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出家皈依佛门吗？”
“是，我已看破红尘，再无牵挂......”
“哎，有多少人能真正看破红尘，再无牵挂呢？不过是在逃避尘世的艰.辛和苦.难罢了。”
我不再理会师太的感叹，看着秀发散落一地，身上穿着干净的百衲衣，我知道内心并不平静，因为我依然有着强烈的牵挂。
我的千阳，我怎会忘了他，又怎能忘了他？可是，我无法面对没有他的尘世，所以躲进这尼姑庵。
梵铃声声，清脆在微风中，踏入寺庙的那一瞬间，好像在尘世的纷杂中寻得了一丝超脱。
我依然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千阳。他的笑，他的气息，他的话语，他温暖的怀抱，他忠诚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我。
我曾多么渴望能成为他的妻子，守护他一生。而今，这一切都成了奢望，唯有那被摔碎的玉镯静静地陪伴着我，就像千阳在为我守护......
文|枫叶丰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