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怔

童年的记忆里意外的存着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没有名字,不是实在的,村子里的人给了他名字——“魔怔”。魔怔是村里人照着他们的眼光称他的,究竟他是不是个疯人,我至今也不肯定。但因小时候大人们说起他时惯带着点危险的意味,小孩子虽不懂也觉出是该避而远之的。

魔怔的身份、年岁从来没有听见谁说过,连奶奶和东院的二奶奶辈的老人也不提,好像是没人知道来历一样。等长大后再想显然不是的,无非是人一旦遭众人轻贱,做谈资都是被不屑了。

我只能从魔怔模糊不清的脸上判断他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他的脸被头发和胡子遮住了很多,发和胡子都是墨一样的黑,久不打理更显稠密且有些卷曲。一身黑色烂着边儿的劳动布衣服,印象中也只有那一身。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第一次见他,注意到他是我快上小学的年纪。我家的位置处在村里的十字街的东北角,是后街的大人出门或孩子上学必经之路,那时候人们乐于走家串户,家的院墙外自然也行人如梭。魔怔也偶尔从半高墙外的那条路经过,据说他住在后街人家北面的菜地边一个破房子里。不过跟别人的目的不同,他经过多是为打水。每次魔怔的黑色身影出现时总是肩上一副扁担,扁担两头挂着两只黑色横纹的油漆桶,充当水桶,水是他自己吃用的,从哪里挑来,是谁家的井可怜了他,不知道。由于担着重走路,肩背弓了些,头又是埋着的,所以也看不到神情,我想他大概也是没有任何神情的。

那几年,魔怔经过就像我们村口羊沟院污水沟的水静静流过。

我也喜欢在院子里看到他经过,特意的跑到墙边扒着土墙看,直到后趟街的丁字路口把他身影藏了,说不上为什么。

冬天的时候,家里顺着西院墙会码一些玉米秸秆,挡了视线,天冷又基本在炕上,见魔怔就少了,所以多半的印象是夏天的,也想不出他冬天是否换了衣裳或者穿的厚了些没。

我也不知道魔怔怎么生火吃饭的,他的一切都像谜一样的在我心里打着问号,魔怔住处挨着村里大队的菜地,也从来没听过大人们讲谁家长成的茄子柿子被摘了。

伸的开手脚不很冷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会到墙外路上玩,追追跑跑的。碰到魔怔经过,孩子们会学大人的称呼起哄的喊他,魔怔从来不理睬,靠着墙边走过去继续他的路,对向他远扔石子近吐吐沫的孩子,没以他破破糟糟的样子靠近过一步吼过一嗓子。墙的两边有我家和路西老贾家种的两棵樱桃树,忆起他时常想,他躲我们这些孩子,蹭着过挨墙种的樱桃树时是春天多好,那么他也算沾了一点人间的颜色,可偏都是枯枝没有果子也没有叶子的时候,仿佛他自己就不愿意连累水嫩樱桃被嫌弃影响了人们吃一样。

那个时候的破孩子们热衷捏造一些吓人的坏话传,大人们也习惯用一些唬人的荒诞事管教孩子。当时被性意识懵懂的孩子传的比较多的,是有坏心眼的人喜欢趴墙头偷看人上厕所。我家起先的茅厕是没有顶,并借用了围墙的一段简单建的,院墙也不十分高,那些话令我多少有了紧张,然而我可怖的想象里却从来没出现过魔怔,相信孩子们利用他吓唬造谣的那些话。他还是在墙外安静经过,我看见时仍目送他一小段路。

等小学快毕业时,家里的围墙从土墙变成砖墙了,高了许多,想要再两手按墙头撑着手臂跳墙已经是不能了,这样魔怔也逐渐的消失在视野了。

后来听说魔怔没了,也不知道最后谁埋了他。羊沟院的污水沟也被填平了。人们的垃圾废水又有了新的去处。

又过了几年,村里修路用地,我走去看要消失的那片菜地时,看到了传说中魔怔的房子,跟田间修的小房子大小,墙砖已经不完整了,木门只剩个框,门板大概被人拆了去当柴烧了,房子在那空洞的灌着风。旁边的菜地还郁郁葱葱不肯告别。

站那里发呆了很久,不知道魔怔最后的日子有留恋吗,周围的菜地最后给了他一眼绿色吗?

魔怔从来没有伤害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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