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喜欢看书的人手机里都会有一两个读书群，借着读书的名义，大家在群里各取所需。有推荐好书的，有发表观点的，有找对象的，有八卦闲聊的，有吵架骂人的，有装逼炫才炫富秀恩爱的，有像我一样看热闹的，除了线上交流，有时候群主心血来潮也会组织线下读书会。以书会友，增进沟通，加深了解。
那次读书会，我们约在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七八个人围坐在一个长桌旁，放眼望去算上我只有两个男生，其他全是女生。坐在我左边的是个女生，坐在我右边的也是个女生。读书会的主持人就是我们的群主，同样是个女生。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杯咖啡，咖啡都是自费的，算是读书会的场地费吧。说真的，我喝不惯咖啡，除此之外，像碳酸饮料、红茶、绿茶、啤酒、白酒、红酒等等，对我来说，都不如白开水。我可能有毛病。
除了咖啡，大家手里都有一本书，书是群主要求自带的，每一本都不一样，我带了《红拂夜奔》，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本书。
读书会一开始，主持人先说了一些开场白，然后做了自我介绍，最后讲了读书会的流程。流程简单来说就是，自我介绍，主题讨论，书籍推荐，精选朗读，读书漂流，自由交谈。
自我介绍环节按照顺时针进行，一个说完，下一个继续。他们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籍贯、工作以及兴趣爱好，有的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有的简单明了，比如有个女生说，我叫白可儿，河南人，是个设计师，喜欢看书、看动漫、打游戏，谢谢。
从上大学开始，我经历了很多次自我介绍。搬进新宿舍要介绍，加入社团要介绍，竞选班干要介绍，参加支教要介绍，找工作要介绍，公司团建要介绍......尽管身经百战，但每次遇到自我介绍，我还是会紧张。
轮到我的时候，紧张依旧。我说，大家好，我叫宋二蛋，性别男，身高175，体重130，本科毕业，今年28岁，老家山东临沂，现在是一名新媒体编辑，月薪6000，没房没车没存款，希望能和大家成为朋友，谢谢大家。
我刚坐下，主持人笑着说，听起来二蛋同学像是来相亲的，哈哈。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我觉得这个时候，我的脸一定像猴子屁股一样红。
下一个自我介绍的是坐在我左边的那个女生，她站起来说，大家好，我叫刘二妮，身高162，体重105，本科毕业，今年24岁，老家安徽蚌埠，现在是一名会计师，月薪6000，没房没车没存款，希望能在这里多交几个朋友，谢谢大家。
我仰着脸看她，她说完和我类似的自我介绍，对我笑了一下，我一时有些错愕，她是不是在模仿我。主持人说，好吧，又来一个相亲的，你俩是一起来的吗。我俩都摇摇头。
后面其他人的自我介绍，我都没在意听，心里一直想着是不是该跟刘二妮说些什么。那时的心情正像木心说的“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接下来是关于读书的意义主题讨论。有的说，书是知识的载体，读书的意义在于学习知识，增长见闻；有的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看书就像吃饭，书是精神食粮，能改变人的性灵；有的说，书犹药也，善读可医愚，勤看书勤思考能让人变得更聪明；有的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的好处自不必多说。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每个人都有一套看法。
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是读书的正面意义，有些好处不可否认，但一阴一阳之谓道，也有很多人把自己读成了书呆子，我就是其中一个。
以前上学的时候，别的同学课间都会出去玩耍，我就爱待在教室里看书，当然，也没别的书可看，都是教科书。家里除了我的课本，唯一一本课外书就是日历。
一直到了高中我才有了一些课外书看，像韩寒、郭敬明写的那些，还有类似《秘密》、《吸引力法则》《性格决定命运》之类的成功学的书，以及在同学间流传的包了浆的色情小说。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大学以前中外文学名著我几乎没怎么看过。我能数得出来的，有一本《骆驼祥子》，一本《飘》的下册，还有......好像就这两本。尴尬。
现在来看，名著看得少主要原因是小时候家里没有书可看，书在我们农民家里算是个奢侈品，不是必需品。其次，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被教科书霸占了。脑袋里很少有主动去看课外书的想法，即便有也是找一些轻松愉快的书看。
再其次，世界名著都是大部头，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看完一本，内容也不像网络小说那样刺激。还有，上大学的时候，我试图看一些外国名著，却发现很多译本令人不忍卒读，如果在中学时候看，对译者语文功底要求低，也许能看得下去。我忽然有一种在最好的年纪错过了读世界名著的感觉。
不管是教科书还是课外书，总之在该玩耍的时间，我大部分都用来看书了。因为看书，眼睛近视了，身体虚弱了，脑子也不灵光了。有句话叫，只读书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会变傻。我好像也没聪明过。
不过，在读书会上，我并没有说这些，而是给他们看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有三个人，左边的人脚下没有书，面对着一堵墙，墙上画着一个蓝天白云阳光灿烂鸟语花香的世界；中间的人脚下垫了一摞书，因为站在书上，人变高了，他的眼睛看到了墙后面的世界，那是一个遮天蔽日电闪雷鸣惨不忍睹的世界；右边的人，脚下的书非常多，那一摞书像一个擎天柱，他站在书柱最顶层，人已经到了九霄云外，他在那里看到了云海日出。
我跟他们说，我觉得这就是读书的意义。他们好像都看懂了似的，纷纷点头，有的说这张图片他也看到过，印象非常深刻，有的让我把图片发到群里，方便他们下载。
说实话，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宁愿自己是左边那个从来没有看过书的白丁，他是幸福快乐的，尽管他看到的世界可能是虚假的，但他的感受一定是真实的。
还记得《黑客帝国》里的那个人类反叛者塞弗吗？他有一段台词说：“我知道这块牛排并不存在，我知道当我把它放进嘴里时，母体就会告诉我的大脑，这东西鲜嫩多汁。九年后的今天，你知道我领悟了什么吗？无知，就是幸福。”
我还在想着读书的意义时，活动已经进行到书籍推荐环节了。被推荐的书就是大家各自带来的。把书推荐完了，再读一段其中的文字，朗读环节也就捎带着过去了。
旁边的刘二妮知道了我带来的书，碰了下我胳膊说，你也喜欢王小波啊，真巧，我也带了他的书。她把书拿起来给我看封面，上面写着《爱你就像爱生命》。我说，我是王小波门下走狗。她笑了，还给我竖了一个大拇指。
其他人带的书，我看了下，有《82年的金智英》、《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情人》、《活着》、《道林格雷的画像》、《论自由》。单纯从名字来看，我喜欢《情人》和《论自由》，一个讲爱，一个讲自由，但为什么不把这两个合在一起讲呢？
后来，看到余秀华写过一句诗：“董鑫说：人生的意义是爱和自由/而爱，从来都是让我们失去自由”，我才明白，爱与自由，这两个东西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刘二妮要和我换书看，她说，二蛋，咱俩漂流吧。她带的那本书我早已看过，但是看到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时，我说，好吧，给你。看来，鱼和熊掌，我两个都没指望了。
二妮问我，你为什么喜欢王小波。我说，因为他浪漫。她说，我觉得也是，他写给李银河的那些信差点儿把我感动死，要是有人能给我写那样的信，说那样的话，我肯定爱得他死去活来。停顿了一会儿，她继续问，还有吗。我继续说，还有他关于性的描写，都非常纯粹、可爱、有趣，并且背后还蕴藏着深意。她继续问，还有吗。我说，还有很多，一言难尽。她说，好吧，他的书我要全部都看一遍，你那里一定有他的全集，对吧。我说，有的。她开心地说，那就好。
读书会后，我和刘二妮便成了朋友。
作为一个书友，除了约她一起去看书，其他的事情我觉得都不太合适。所以，书店和图书馆就成了我们常去的地方。
在上海的福州路上以前有许多家书店，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淘书公社、大众书局都还在，过了一两年，它们就陆续不见了。
淘书公社里的书都非常便宜，二折三折的书比比皆是，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就买了好几本。我当时想，书卖得那么便宜，还都是正版，顾客应该很多才是，但店里上下两层的顾客加起来才不过七个人，其中还有好几个老年人。也许在那时，淘书公社就已经显现危机了。
福州路上的大众书局也算是网红书店了，每天进店的人络绎不绝，除了书，里面还有喝咖啡的地方，即便这样，也难逃倒闭关门的命运。
那么多书店倒闭，我觉得我负有一定责任，因为我大多数的书都是网购的。虽然我也去逛书店，但也只是逛而已，很少花定价的钱买书，毕竟同样一本书，网上卖的都是打了折的，便宜很多。还有电子书的盛行，如今习惯看电子书后，除非遇到了值得我收藏的好书，我才会去买纸质书。
再过五十年一百年，纸质书会不会像竹简一样成为古董？
我不知道福州路上最大的那家书店——上海书城还能撑多久，我希望它能永远开下去。
每次去上海书城，都能在二楼文学读物那里看到许多看书的人，由于没有凳子，他们或站，或坐，或蹲，或趴，有男的，有女的，有大人，也有小孩，他们是爱书的人，是真正的书虫。
我和二妮在书架和书虫之间跨步，生怕一不小心踩到他们。二妮说，二蛋，咱们也坐在地上看会儿书吧。我说，还是别了，好地方都让别人占了。二妮左看看又看看，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也不再强求了。
上海书城有七层楼，每一层都有海量的图书，分门别类，想要什么书，应有尽有，我在这里能玩一整天。而我最喜欢的是六楼，这一层专门提供少儿读物，还有游乐场供小朋友玩耍。
以前我从来不看小孩子看的书，觉得太幼稚了。但是，当我看过几本像《小王子》、《窗边的小豆豆》、《孩子们的诗》这样的书后，看法完全改变了，童书里的故事都有一种令成年人回忆起童年的力量。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在《草房子》的扉页上写了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其实永远也走不出他的童年”，他用了“其实”两个字，是不是因为我们都错误地以为自己长大了？
另外，有一次我逛到了书城的六楼，因为走累了， 就坐在小朋友的凳子上休息，随手翻了翻放在旁边的绘本。我再一次被儿童书里那种单纯、善良、简单、美好的情感所打动。不对，不是打动，是冲击。当时，我连续看了二十多个儿童绘本。
我把看童书的经历跟二妮说了，没想到她也喜欢看绘本，她还说经常给侄女买绘本，每次都是自己先看完了再给侄女看。我说，你那是在给自己买绘本。她狡辩说，这里有免费的绘本看，我干嘛还要给自己买，书呆子。我不再和她争论。
到了六楼，这里的小朋友有很多，但正在看书的并不多，许多是奶奶或妈妈带过来游玩的。他们在游乐场里玩得很开心。除了游乐场，有些区域是学画画的，拼乐高的，钓小鱼的。二妮看了没一会儿书，就去找小朋友玩耍了。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跟着二妮一起玩积木，玩了很久。
能免费且安心看书的书店并不多，出门看书，还是要去图书馆。
上海图书馆有很多分馆，区有区图书馆，镇有镇图书馆，社区有社区图书馆，并且都是免费开放，里面有空调，有桌椅，有白开水，能在图书馆里安静地看书，偷得浮生半日闲，幸甚至哉。博尔赫斯就曾说过“如果有天堂，那里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浦东图书馆是我和二妮常去的地方，她说，浦东图书馆很漂亮，适合拍照发朋友圈，即使找不到空座位，白白来一趟也没关系。关于找不到座位的问题，我们的确会经常遇到。
浦东图书馆虽然很大，座位也很多，但读者也不少，拿书或包占座的也有相当一部分，除了这些还有一大批只拍照不看书的游客。
每次我们去浦东图书馆，为了能坐在凳子上看书，我们会先绕着大厅转一圈，确定没有空座了，然后在旁边的台阶上暂时先坐着，眼光随时注意着即将离开的读者，尤其是情侣一起的，人一走就会腾出两个座，正好留给我和二妮。
有一次，一对情侣收拾东西离开了，我马上跑了过去，把两个座位全占住了。这时候，我注意到，有一个男生刚要往我这边走来，他看到另一个女生（也就是二妮）也走了过去，二妮对我一笑，那个男生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失望地走开了。
每当在浦东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我都有一种回到大学的感觉。一到期末考试的时候，每天图书馆里都坐满了人，而平时的图书馆都没几个人的。一转眼，已经毕业好几年了，而我又坐在图书馆里了，只不过此图书馆非彼图书馆。
看看周围那些正在认真看书学习的人，他们大部分是准备考研或考各种证书的。像我和二妮这样不务正业看闲书的，并不多。
二妮看书很认真，《王小波全集》共十本书，不到两个月，她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一天下午，她给我发消息说，完了，王小波的书我都看完了，书荒了。我说，不慌，我那里还有很多好看的书。她说，真的吗。我说，没骗你。她说，那今晚，我去你家看书好吗。我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啊。
下了班，我去接二妮，她把看完的最后一本《黑铁时代》给了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吃的是康师傅私房牛肉面，二妮说，这可比他们家的泡面好吃多了。
吃过晚饭，带着她到了我的出租屋，一个不足二十平的房间。尽管我不是那种邋里邋遢的人，但房间小，东西多，即便很整洁也让人感觉乱七八糟。
二妮没有在意这些，她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的书架，上面塞满了书。她惊讶地说，没想到你有这么多书啊。她走过去，想要看看都有什么书。
有人说，想要了解一个人，就看他的书架上都有什么样的书。也许意思是说，书架上的书塑造了这个人的兴趣、爱好、思想以及价值观。当二妮往书架走去的时候，我忽然有种被扒光了衣服的感觉。
她问我，你这里大概有多少书。我说，我没有数过，估计也就两三百本吧，我要收藏至少一千本书，这还差得远呢。她让我给她推荐书，却突然看到了冯唐的书。她说，你竟然看冯唐的书，还不止一本，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我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王小波的吗。她说，怎么知道的。我说，就是看了冯唐的书才知道的，虽然他跟王小波没法比，但还是有些才华的。她白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我接着说，也是因为冯唐，我知道了亨利·米勒，你看，这是亨利的三部曲，我都买了；通过亨利，我又知道了凯鲁亚克、金斯堡、威廉·巴勒斯、布考斯基、阿娜伊斯·宁，先不说后面几位，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和给你看的那本《红拂夜奔》，对我来说，都是非常伟大的作品；其实，我最想说的是阿娜伊斯·宁。二妮说，什么宁，不认识，谁啊。
我从书架上拿出四本书，然后说，就是这几本书的作者。其实，这四本书只能算作一本，并且还是被删减的，残缺不全的书，书的名字叫《阿娜伊斯·宁日记》。
二妮接过其中一本，翻开来一看，印刷很差劲。她说，是影印版啊。我说，这是绝版书，在孔夫子旧书网上买原版，需要好几百块钱，于是，我就在淘宝上花了65块钱买了影印版。她说，书呆子。我说，我多会省钱啊，你怎么还说我书呆子。她把书塞到我怀里说，书呆子，就是书呆子。
我把书放回书架，然后说，好了，不说书了，你想不想看电影。二妮说，这么晚了去哪里看电影啊。我说，就在这里，我有投影仪。她笑着说，好啊。但她有些迟疑地说，不过，看完是不是就很晚了。我说，不用担心，到时候我送你回去。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我一边打开投影仪一边说，这部电影叫《亨利与琼》，就是根据《阿娜伊斯·宁日记》改编的，虽然先看书会更好，但是等你看完书可能要等很久......还没等我说完，她说，那个什么宁日记我不想看。我说，好吧，看电影也一样。她便不说话了。
我们俩静静地坐在床头，一起看完了电影，看电影的过程中，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互动，即便看到亨利和琼做爱，亨利和安妮做爱，安妮和琼做爱的画面，我们都没有任何反应。
关掉投影仪，我看了一下表说道，呀，快十一点了，我赶快送你回去吧。她依然坐在那里，看着渐渐收起的幕布说道，电影里的安妮就是写日记的那个宁吗。我说，是啊，怎么了。她冷笑了一声说，你真是个书呆子。然后站起身来，甩门而去。我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从那以后，我便和二妮失去了联系。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我真是个书呆子，看了那么多书，连个鸟儿用都没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