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慈悲泪

小记: 清明 飘起小雨  常常觉得南京血液里有某种神秘的情绪 可哭可笑 可隐晦失落也可明媚欢快 拿出罗汉松到阳台吹新鲜空气 突然发现它长的太快了 枝叶抽剥生长了好几节  三月份写成的这篇追悼文 现在拿起来读 眼泪不会如初滂沱 但滴滴渗入心脏 姥姥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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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身在异乡,重感冒第二天,挣扎着从医院回到冷清的住处,却接到了分手短信。两眼发黑,四肢无力,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只是越发想念她,怀念伏在她膝边与她缓慢说话的感觉。可是现在,我只能看着她墓冢前的松柏愈发苍翠,她也只能远远的看着我失意难过。在阴阳两隔的岁月里,我正在体味着她所经历的所有孤独。

外婆是手艺精湛的匠人,她打磨玉器,也雕琢孤独。小时候留在脑子里的唯一画面,是长长的弄堂尽头被各式花草和工具簇拥着的她娇小的身躯。外公先去她三年,而之后的三年,她一直坚持一个人生活。高三时,她是我的避风港,压力大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我跑去找她,向她倾诉无比消极的东西。她端来热汤面,让我看着她工作,那时她正在清洁一只碧色的玉镯子,动作细腻而轻盈,完全不像是快七十的老人。我呼噜呼噜地喝着汤面,随口说到:“外婆啊你不觉得烦嘛,一个玉镯子有什么好擦的啊。没趣味!”,“那要怎样才是有趣的呢?”她笑着反问我。我无言以对。一个整天抱怨生活的人,怕是认为什么都是索然无味的没兴趣吧。“我不知道”,我坦言。“有趣的事情呀,怕是要耗得住性子才能做的,闷头一个人做,才有趣味。”她转头看着我说,却面无表情。我没有继续跟她说下去,或许是那碗热汤面,又或许是她的一番问答,让我心绪平复下来,看着她整个晚上,用细刀头一遍一遍清理那只细细的玉镯。后来,课业繁重,又加上参加比赛交到很多新朋友,我很少再风风火火地跑去见她,到是她会不时来电话问我想吃什么身体可好,有次还说院里的槐树开花了,让我过来帮她收一些槐花下来,她想风干做饼子。可惜,那时的我,总不喜欢一个人呆着,身边有所谓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围着,也不觉得日子难熬。我潜意识里在抗拒着我所理解的孤独,畏惧自己真的会变成一个无味的人。

她病重那天,我高考结束。走出连空气都是喜悦的考场,我依旧无法平静地看着病床上的她,无法在满是压抑和沉重的病房里待上一整天。我不知道,那时候她早已无法进食,正等待着蜡烛燃尽的一刻。对于我来说,我始终相信人与人之间无法做到真正的理解,即便有人在你面前声情并茂地诉说衷肠,你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她一直沉默,只是有人来看她的时候,她会努力的睁开眼睛说几句话,便沉沉睡去。我一直遗憾自己在她健在的岁月里,未曾尝试理解过她,也未曾努力发现孤独的趣味。弥留之际,我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外婆,你还要什么叮嘱的吗?洋槐花我帮你收好啦,特别多,两箩筐呢。她一直紧闭着的眼睛开始流泪,沿着她的眼角的皱纹,落下,眼泪滴在我手上,很大一颗,我的心也跟着颤动。”是慈悲泪,姥姥要走了。”母亲小声说。熬了几个晚的母亲再没有力气大声痛哭,她只是啜泣,低沉的哭声,让屋子变得很静。我才发觉自己紧紧握着的手,开始变冷。

她走之后,很多次,我来到她的院子,一切瓶瓶罐罐和花花草草都还在,她用来打磨和洗濯工具的瓦罐,她大大小小的器皿和盒子,还有她自己做的小板凳,她年轻时手抄的诗和读过的书,她做饭时用的炊具和灶台,全都在整齐而安静地等待主人。我觉得她是孤独的人,却并不悲凉。只因她懂得如何与生活打交道,如何在这枯燥和乏味的重复中,时刻拥有热情和憧憬。就像她自己说的,拥有闷着头一个人做的事情,才可能有趣。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去了大城市,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恋爱,丢失了曾经以为不会分开的朋友,有时与父母吵架拌嘴,悔恨自己身上无法改变的恶习,又有时间歇性的踌躇满志,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不堪。但兜兜转转,那些来了又走的人,翻了又翻的书,经历过的喧闹与争吵,我想都不会是我成长岁月里最真实的记录者,唯有孤独,不可方物。因为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清醒会触及每一个毛孔,身体变得透明,你会看到自己流动的血液和跳动的心脏,会明白轻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尤其是在糟糕无力的岁月里,等待时间给出结果的那种力量,是孤独给的。

我贪恋孤独的时候,都在怀念外婆。也终于明白,她弥留之际留下的那两行慈悲泪,有对人世间所有的眷恋,也有对自己最真诚的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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