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者披萨

一间六十平米的一居室。客厅茶几上堆积着吃剩的外卖,那些个饭盒摞起来,就像一座小垃圾山。沙发上撒满脏衣服:外套,裙子,牛仔裤,袜子,胸罩,内裤,以至于连个坐人的地方都腾不出来。

卧室?卧室里也是差不多的景象,地板上四处是用过的卫生纸以及各种各样的杂志小说,换下来的床单被套被扔在角落里。床上摆满了杂物:照片,公仔,首饰,烟。我们这个故事的女主角,方若笛,此时正坐在床上,望着这堆杂物发愣。

这是方若笛失恋的第七天。

失恋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啊。必须要在对方决定离开的那一瞬间,接受这个人在自己生活里撤离的事实,当初亲密无间的两人,彼时变成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要各自走上永无交集的陌路,回头既是狼狈。可是怎么接受得了呢。那些好的回忆,就像是刻在心脏上面的墓志铭,抹不掉擦不净,刻过之后鲜血淋淋。

比如,你看那张照片,是他们一起去厦门旅行时拍的,在鼓浪屿,背后是那时候还没完全修好的双子塔。照片里两人紧紧靠在一起,王然,也就是方若笛的前男友,搂着她的肩,他俩都在笑,就是那种很开心的笑,嘴唇自然上扬,眼睛眯成一道缝儿。

还有那一堆海贼王公仔,王然跟方若笛都可痴迷海贼王了,遇到周边公仔就会买,路飞,罗宾,索隆,艾斯,就快把主要人物集齐了,"集齐了就结婚吧。"王然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还有,那堆首饰,以前王然随便什么节日都会买礼物给她,那条像极了狗链子的项链是去年愚人节王然送给她的,手镯是劳动节送的,小皇冠是儿童节送的,全是些不太贵的小玩意儿,但是方若笛都当宝贝一样收着,就这么积满了一小箱子。那几包烟呢,王然留下的,是他常抽的二十块钱一包的黄鹤楼。

方若笛拿起烟,点了一根。使劲吸一口,然后吞进肺里,几口下肺,尼古丁上脑,头开始有些晕乎乎的,烟里有王然的味道。于是她又开始哭,这几天,天天都哭,时时刻刻在掉眼泪,眼睛肿得不成样子,甚至现在连眼泪都没几滴了。就只能默默的瘪着嘴巴,皱着眉头,然后双肩颤抖,闭着眼睛做出流泪的样子。哭可以缓解难过,可是现在哭都哭不出泪来了,那股气就只能闷在心里,膨胀啊膨胀,说不定哪一天,心"砰"的一下就烂掉了。

方若笛躺下来,准备睡一觉,也许再睡一觉就会好了。可是闭上眼睛,浮现的全是王然的样子,王然的大眼睛,王然的浓眉毛,王然的高鼻梁,王然有着好看弧度的嘴唇,王然,王然,王然,他那张可恶至极的脸,仿佛是附在她身上的恶灵,逃不开,驱不走。方若笛气得要死,睁开眼睛,侧着身子对着地板发呆。

突然,她注意到地上某本翻开的杂志里的一则的广告。广告做得花里胡哨,醒目而耀眼的内页排版,经过后期加工的食物图片簇拥着几个大字。"十字路口披萨店"。

方若笛起身将那本杂志拿起来,仔细读起了广告。这家披萨店的品名取得怪有意思,例如什么,"梦游者披萨",下面写上一排小字,"梦境体验爱好者专供","记忆披萨",下方写道:"功效请参照哆啦A梦的记忆面包"。还有,"失恋者披萨",貌似是主打品,单列在一旁,打眼得很,"失恋者的最佳选择,具有治愈心灵创伤的神奇功效。请想要品尝本品的顾客带上与恋情相关的一切物品,到本店可享受8折优惠。"

现在做生意的人可真能抖小机灵,不过,比起将那堆如今只能让自己伤心的旧物留在家里徒增烦恼,倒不如拿来换个8折优惠的披萨。方若笛这样想着,记下了这家披萨店的地址。就在离她家不远的巷子口,那条小巷子她常常经过,但从来没有发现有这么一家披萨店。方若笛又倒头闷在被窝里试图睡觉,接着王然那可恨的模样继续刺激起她的大脑神经。

一夜无眠,不过方若笛临近中午才慢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两眼无光,像一具行尸般整理起那堆旧物。是的,今天恰巧周末,不用佯装若无其事人模狗样的爬去上班,所以方若笛准备去吃披萨。

杂七杂八的东西累起来,把一个大纸箱装得满满当当,方若笛艰难扛起大箱子,就像是扛起了她这一年半的恋情。箱子太重,方若笛抱着有些吃力,她走出家门,鼻头又开始发酸,失恋期间的人真是不可理喻的脆弱又矫情,她抹了一把泪,就这么顶着七月的烈日,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走进那家奇怪的披萨店。

这间披萨店的装潢有一些怪异。墙壁上尽是些不知所谓的涂鸦,房顶上挂满了小物件儿,像是类似王然送给她的那种小首饰啊,还有一串一串钥匙啊,八音盒啊,甚至有篮球啊,唱片碟啊之类的。屋顶就仿佛一个倒挂式杂货铺仓。

   

店里的服务生很快出来接待。

"我想点你们店里的那个失恋者披萨。"方若笛在服务生带到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说道。

"好的没问题。"

"我还从你们的广告里看到说,把这些东西拿来可以打8折。"方若笛搬起大箱子递给服务生。

"是的没错。"对方回答,"但你必须保证这是关于你恋情的所有东西,若是有所保留,会影响你的品尝效果。"服务生说完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方若笛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们需要说明一下,你这箱子里的东西,可燃的会被我们扔进火炉,用它们升起的火烤你的披萨。不能烧的,我们都会挂起来,就像你看到的天花板上挂着的那些东西一样。"

实际上这家店做出的披萨一点都不好吃,厨师大概不太专业,佐料放的一点不均匀,一口吃下去甜的腻人,一口又咸得要死,再一口,能把人辣出眼泪。但是方若笛还是把自己点的一大份披萨吃得干干净净,到最后吃得满脸的眼泪鼻涕。

那位招呼她的服务生一路把她送出了店,"建议你现在立刻回家休息,吃完这款披萨会有一些不良反应,睡一觉,什么都好了。"服务生在她走前这样对她嘱托道。

方若笛也确实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飘呼呼的。奶奶的,这么难吃的东西,吃了还带副作用,这店迟早得垮掉。她一路上骂骂咧咧,不知不觉回了家,进卧室倒头就睡。这一次睡过去可真轻松,一分钟不到就打起呼噜做起梦。她梦见那些公仔对着她跳舞,然后一个二个转身跳进了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黑洞里,还有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他也跳着舞,蹦进了那个黑洞里。

方若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睡了有足足17个小时,但是她丝毫没有久睡之后的不适感,反而精神气十足。她看到自己屋里不知为何乱得像个垃圾场,一刻都不能忍受,挽起头发开始收拾。她开着音响,放着她最爱的披头士,一边收拾一边摇头晃脑。

你猜得一点没错,方若笛女士把之前的恋情,把王然,把“十字路口披萨店”,以及“失恋者披萨”,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方若笛回归了自己的平常日子,带着愉悦的心情工作,带着更愉悦的心情下班,周末会独自去看一场电影,或者去她常年光顾的书店买书挑唱片。偶尔也会寂寞,思量着哪天会出现一个自己能够爱上的男人,然后两人干柴烈火,手牵手相伴走到生命尽头。

后来她确实遇见了,就在那家她常去的书店里,那个男人浓眉大眼,鼻子很挺,嘴唇有好看的弧度,他拿着一本村上君的《挪威的森林》准备结账。方若笛跟了上去,

《挪威的森林》一直就是方若笛的心头肉,从大学到现在,她读这本书读了不下十遍。"喜欢村上?"她站在他身后打开话头。男人转过脸,笑着说是。"他的书我都喜欢,特别喜欢这本。"男人继续说,两人一同走出书店,就这么一路聊了下去,聊渡边的直男情结,聊直子跟绿子谁更讨人喜欢,甚至聊到了菲兹杰拉德,雷蒙德卡佛,等等等等。接着,他们在书店楼上的电影院里,一起看了一场电影。

一切进行得非常自然,没有刻意的小计量,两人顺顺利利的在一起了。

他们像是认识多年,有相同的爱好,甚至许多共通的生活习惯。那种感觉奇妙极了,仿佛是,一个有缺口的半圆找到了缺口刚好吻合的另一半圆。他们痴迷海贼王,会一同收集周边手办,“人物收集齐了就结婚吧。”男人对方若笛许诺说。并且这一位很懂得生活中的小浪漫,他每一个节日都会送些小玩意儿逗方若笛开心,无论是愚人节,妇女节,还是劳动节。“情人节每天都过。”方若笛觉得,这一次,她是真的爱对了人。

不过,情深同时会带来的伤害也是成倍的。男人只要一天断了联系,方若笛就会发疯,而方若笛的小任性,在对方那里,也会变成杀伤力极强的狂风暴雨。他们可以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但却会为了类似“看球重要还是陪我重要?”这样的小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正印证那句,“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他们被日常生活的重负和无休止的争吵压得精疲力尽,恋情维持短短一年,草草分离。   

 

刚失恋那几天,方若笛难过极了,她颓靡的躲在家里,望着那一堆跟前任有关的杂物发愣。突然她看到一则奇怪的广告,“十字路口披萨店”,这家店有着奇奇怪怪的披萨品名。"梦游者披萨","记忆披萨","失恋者披萨",还可以用与恋情有关的东西换来八折优惠。她从来没听说过这家店子,但快被失恋压垮的她觉得,用这些令她伤感的"废品"换得一个8折优惠的披萨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方若笛把杂物装进一个大大的箱子里,一个人扛着那个大箱子走进那家"十字路口披萨店"。她看到店里有一个男人,也抱着一个大大的箱子,面对着她站在那里,他浓眉大眼,鼻子特别挺,嘴唇有好看的弧度。她心跳到嗓子眼,惊讶得喘不过气。

"王然......"方若笛低声喊他的名字,两个人怔怔的立在那儿。他们抱着的那个大箱子,像个巨大的石块一样,那么那么的沉。

 

“这么多次,他们终于是碰到了。”站在一旁的披萨店服务生摇摇头,小声的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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