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缰

二黑是一只高大威猛的黑马,只是因为脑子有点二,所以我们叫他二黑。

二黑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从小出生在马场里,是娇生惯养的优等种,而他是一匹野马,是土生土长的劣等种。他之所以能进马场,是因为他跑得快。

二黑跑起来简直就像一阵风,养马人第一次在草原上看见二黑的时候他正在撒欢的跑着,养马人觉得这匹马跑起来很酷,就骑着小白追上去。小白是一匹母马,她很漂亮,浑身上下洁白无暇,她跑的也很快,是马场里跑的最快的一只马,那天,她差点儿追上二黑。

对于差点儿追上二黑这件事儿小白一直耿耿于怀,她是一匹不服输的母马,她不能接受马场里有跑的比她还快的其他马。所以小白经常挑衅二黑,企图让二黑生气追她。可她从未成功过,二黑之所以二,是因为在我们眼里,二黑的反应永远慢半拍。

野马相较于我们而言有很多优势,比如说二黑身上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好笑的,惊险的,伤感的都有。我们经常围着二黑听他讲故事,除了小白。他的故事真实且生动。每当我们围着二黑让他讲故事的时候小白总是独自走开。我问小白:“你为什么不去听听二黑的故事呢,说不定你能知道他为什么跑的那么快。”

小白说:“因为这些故事对于我们来说故事,可是对于二黑来说确实真实发生过的呀,而那些孤单的,疼痛的,绝望的瞬间,会让我很不舒服。”

我说:“可是在二黑的故事里,不是也有开心的时候吗?”

小白看着草原边际的天空,说:“可是他的每一个故事,都只有他自己,他一定很孤独。”

二黑的故事里只有主角没有配角,而那个女一号也还没有走进他的故事里。他的前半生风餐露宿,而现在他进了马场, 生活终于迎来了转机。他凭借着他的故事收获了一大票女粉丝。

许多人喜欢浪子喜欢大叔,许多马也是,而二黑正是这一款的。可二黑没有接受任何一匹母马的表白,他照常讲着他的经历,每当他拒绝一匹母马,他就少了一个听众,久而久之,还愿意听他讲故事的就只有我们这群基情四射的公马了。而二黑似乎也不在乎这些,身边没有人要听他讲故事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静静的吃草。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二黑和我们有些不一样,知道现在我才明白,这异样的感觉来自二黑的逆来顺受。二黑太乖了,乖的不像话,和他故事里的那个孤独勇敢,帅气逼人的二黑完全不一样,现在的二黑怂怂的,像是一条哈巴狗。

可事实告诉我,二黑还是那个二黑,那个故事中威风凛凛的黑马。

有天晚上二黑偷偷靠近我们,严肃的对我们说,他要逃走。小白吃了一惊。二黑的计划很粗糙,就是在第二天早上,让我帮他咬断缰绳,然后他找机会冲出去,养马人应该会骑着小白来追他,而他笃定,小白是跑不过他的。

小白气急败坏,给了二黑一个你完蛋了的白眼。

计划如期进行,我和我的朋友们小心翼翼的咬断了二黑的缰绳,二黑感激的对我们打了一个响鼻。这是我们公马之间表达敬意的方式,类似于击掌。接下来,就是和小白赛跑的时刻了,二黑知道这才是计划里关键的一步。他不仅要跑赢小白,还要在奔跑的过程中躲避麻醉枪的射击,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小白跑的很快,养马人的枪法很准。

二黑踏了踏蹄子,深呼吸,深呼吸,我紧紧的盯着二黑,二黑紧紧的盯着小白,小白也紧紧的盯着二黑,彼此之间的气氛很紧张。忽然,二黑仿佛释怀了一般的松了一口气,他冲着小白笑了笑,大喊一声:“我来啦!”

“你这二货不能偷偷跑掉吗!”我大喊。

他像一股黑色旋风般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从他挣脱缰绳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二黑再也不会回头了。

“跑啊,二黑,跑啊!”我听到身旁不远处小白沙哑的咆哮声,猛然间,我的心像是被一双大手用力握住一样骤缩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胸口有股炙热的东西顶住喉咙往上冲。

养马人骑着小白,马鞭一下又一下焦急的抽在小白身上,而小白一步也没有迈出去,等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有机会和二黑再跑一场,可是小白没动,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疲惫。可她还是扯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跑啊,二黑,跑啊!”一声接着一声,歇斯底里。

“跑啊!二黑!跑啊!”我跟着小白喊了起来。

“跑啊!二黑!跑啊!”在我身后,震耳欲聋的喊声响彻整个草原,所有的马齐声嘶鸣着。

二黑没有回头看我们,他扯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的狂奔。那是我见过最快的速度,比世界上所有的马都快。黑色的鬃毛迎风展开,像极了一面黑暗旗帜,刺刀一样的在草原上划出一道口子。

二黑越跑越远,草原上,他的背影慢慢变成了一颗孤独而又渺小的点,他本不属于我们,他只是在找寻遗失掉的那份自由,或者说,那份孤独。

他最终还是挣脱了命运的缰绳,朝着他故事里的背影跑去。在某一瞬间,我看见了故事中那个帅气勇敢的二黑。我一直相信他眼中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他攀过高山,踏过溪流,他的世界伟大而神秘,他的人生充满了仪式感,蔚蓝的天空,广袤的大地,只是我不知道二黑会不会在某一个抬头的时刻想起我,想起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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