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读书识字,首先是从看连环画开始的。
那时手里只要有了一点零花钱,不是急着去买好吃的,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先去买连环画,我们当时称它为“小画册”、“小人书”,简称“小书”。
我家所在的那个乡镇比较小,所以县里没有在那里设新华书店。印象中,除了县城以外,只有王集和洋河两个规模较大的乡镇才够资格设置新华书店。但是,为了满足群众的基本文化需求,在乡镇的供销社,一般都会设一两个专柜,专门用来售卖连环画和一些报刊杂志。
那时候大家普遍都比较穷,小孩子一般两三个月时间,手里才能攒上两三毛零花钱,这样才有本钱也有底气值得赶一趟街,毕竟家离街上还有四五里地呢?
虽然钱不多,但涓涓细流也能汇成江河。日积月累之下,我竟攒了整整两大纸箱连环画,有《鸡毛信》、《闪闪的红星》、《南征北战》、《打击侵略者》……由于供销社连环画进货更新较慢,有一段时间,竟然到了有钱而无书可买的地步。
尽管我的积累比较多,总量也相对较大,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再多的积累也比不上群体的积累。那时候,几乎每个小学生家里多多少少都会珍藏几本小人书,有许多也是我的藏品中所没有的。有一些在城里有亲戚的同学,甚至还藏有不少让我眼睛一亮的“珍品”。
于是,交换阅读便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常态。经过互易,大家的阅读量和阅读面都得到了大大的提升和拓展。
有一次,我随父亲上县城。惊异地发现在东方红剧场和县邮电局门前摆满了小书摊。这是把小人书作为商品,以租赁的方式来谋利的一种市场行为。一分钱可以看一本稍薄的小人书;稍厚的,则需要两分钱。在有感于城里人头脑精明会赚钱的同时,更加感慨的是城里的孩子真幸福啊!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类型的小人书。
上初中的时候,我随父亲来到城里读书,终于可以享受到了这份久违的城里人的福利。每逢节假日,我都会到这小书租赁摊上转一转、坐一坐,有时甚至能在这里逗留整整一整天。
二
有小书,自然就有大书。
小书是小孩子看的,大书自然是大人们读的。我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小孩子但喜欢看大书的另类。大书其实我们通常所说的小说,因其形体比小人书大且厚,没啥见识的乡下人便简单冠之为“大书”。
一个脑袋硕大、瘦骨伶仃的小孩子,手里捧着一本砖头厚的大书,像个小大人一样,走过来走过去,囫囵吞枣却煞有介事地品读着。这时,乡下人投过来的目光里便带有几分艳羡和敬畏。邻居虎爷曾这样评价:“从小定八十,这孩子将来注定是要上大学的!”
看起小说来,我可真算是很痴迷了。冬天的夜晚,家人早已熟睡,我却在一盏如豆的煤油灯下看小说,往往一看就到深夜,帽檐被灯火燎坏了都不知道。直到第二天大伙儿都看着我笑,取下帽子方知端倪。时间一长,我的帽檐的边缘就像犬牙一样参差不齐。
那时候农村的生活很清苦,食物极度匮乏,每天吃的通常都是玉米面稀饭下山芋。说真的,整天吃这个,实在是没有食欲。所以我就养成了吃饭时看小说的习惯,边看边吃,在情节的吸引下,不知不觉一碗饭就下肚了,感觉还很香甜。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听说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在浙江省的一个小山村里,有个叫陈望道的革命家,翻译《共产党宣言》的时候着了迷,竟把粽子蘸墨汁当作蘸红糖吃了下去,还连声说:“甜,非常甜。”看来,书籍真的有非凡的魔力,甚至能把苦的也变成甜的。
有一次,我从近房头的大哥家搞到了一本残破不堪的《西游记》,竖排版的,繁体字,前后章节已散佚不少。前面的章节已经到了“孙悟空大闹天宫”,后面的则才到“奎木狼下界骚扰宝象国公主”。这本书一到手,我便如获至宝,看得如痴如醉,边看还边赞叹,“天下竟然能有这么好看的书!”
不到三天,我就把这本残书精读了一遍。尽管繁体字里有不少“拦路虎”,但连估带猜大体也能蒙个八九不离十。上大学的时候,我学的是中文专业。当时学校用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古代汉语》等教材都是繁体字版,很多同学苦不堪言。我读起来虽谈不上顺风顺水,但基本上算是无障碍,凭的就是小时候这本残破的《西游记》打下的功底。
这本《西游记》,我前前后后不知读了多少遍,连装订书籍的线都翻断了,以致阅读时只能小心翼翼地像捧着古董似的唯恐散了架。
说来也怪,学校教科书里需要背诵的古文章节其实都不长,可是脑袋里却总像一盆糨糊似的怎么也记不住。偏是这类闲书杂书,看了没几遍,那情节就如同放电影一样在脑中纤毫毕现。连描写人物、景色和打斗的“有诗为证”部分都能丝毫不差地背下来。
大约五年级的时候,乡里的露天电影院放了美术版的“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时间,兴起了一阵“悟空热”,整天里有同学拿着根棒子舞得如同风车,嗷嗷怪叫着说是在打“白骨精”。
于是,我便给同学们讲起了《西游记》里的故事。每天傍晚放学后,我的身边便集聚了一批忠实的“粉丝”,连班里那个最漂亮的大眼睛女同学都加入了,欣羡的目光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三
在最热爱读书的时候,却常常苦于无书可读。那个年代,如果家里没个孩子上学,普通农家想找张擦屁股的纸都困难,更不要奢谈说有什么藏书了。
我二姑家有五个表哥,与我俱是同道,都是酷爱读书之人。他们年龄稍大一些,有的上高中,有的念初中,最小的五哥也比我大两岁,与我同班。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他们总有办法弄来一些值得一读的书。
因为书少人多,不能借出来阅读,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爱腻在二姑家。看到表哥们放下书本,我便立刻窜上来,见缝插针地看上几页。《播火记》、《野火春风斗古城》、《红旗插上大别山》等小说就是这样断断续续读完的。
有一段“书荒”期,我的生活甚至可以套用现代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如果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去寻找书的路上。
上初一时,同学文彪也很爱读书,肚子装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一次,他偶然跟我说起他父亲那里有一本《烈火金钢》。我一下子兴奋起来,那可是我心仪已久的一本书啊!因为表哥们在闲聊中曾提到,说《烈火金钢》里有个八路军侦察员肖飞,不仅能飞檐走壁,神枪百发百中,还有一手飞刀绝技,那可是“神龙小飞侠”一样的人物啊。
在我的撺掇下,文彪毅然决然选择和我一起逃课。我们抄小路步行二十多里,来到了他父亲工作的供销社。谁知大失所望,他父亲竟然到外地出差去了。我俩就像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只好顶着烈日饿着肚子灰溜溜地再跑回来。此后辗转再三,却终究没有看到这本书。
刘兰芳开播长篇评书《杨家将》的时候,我们每天高兴得就像过年一样。一到晚上六点,便早早地守候在收音机旁,等待聆听那声音美妙的评书。可那时收音机极少,如果届时有收音机的人家没人了,我们便彻底抓瞎。所以经常不是断了这集,就是少了那集,让人懊恼万分却又毫无办法。
偶然听到一个绰号叫许大马棒的同学说,他姥姥家所在的集镇张家圩的书店里有卖《杨家将》的。于是,我便立即揣上积攒下四五块钱,骑上自行车前往。到了目的地一看,却是一本叫《杨家将演义》的;读了以后,内容情节毫无文采,更觉兴味索然。情节远没有收音机里的评书讲得精彩纷呈,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找书的过程既累心又累身。可一旦发现一本梦寐以求的好书时,却又像一个乞丐骤然发现了一座宝藏,那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似乎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
四
上初二的时候,我随父亲转学到了一个较大的集镇上读书,才总算基本上缓解了“书荒”问题。
父亲是一家国营工厂的会计,文化水平虽然不算很高,但也是个很爱读书的人。他一生不贪不占,除了嗜好喝点小酒,再就是喜欢买书看书了。只要到外地出差,他总会到当地的新华书店里去转一转,看到喜欢的书,就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当然,仅凭他的那点工资是远远不够买书的。好在厂里每年都有一笔书报费的预算,厂长知他喜爱读书,购书也有一些独到的眼光,所以就把这购书特权交给了他。
那时厂里还没有阅览室,所以买来的书暂时都存堆放在他的宿舍里。一年年地累积下来,父亲的宿舍里收藏了足有上百本书。
在父亲的所有藏书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水浒传》了。当时的收藏里有两种版本,一种是一百回的《水浒传》;另一种是一百二十回的《水浒全传》。后者在前者的基础上增加了宋江讨伐河北田虎、淮西王庆起义军的一些章节。
《水浒传》里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小李广花荣。因为此君不仅生就一副好皮囊,“齿白唇红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细腰宽膀似猿形”;还有一身好武艺,“百步穿杨神臂健,弓开秋月分明,雕翎箭发迸寒星”。花荣虽然在一百零八将中的排名在五虎将之后,但我总觉得五虎将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在我印象中,他除了有一次遭奸计被擒外,正面对抗似乎从未有过败绩;最让我推崇的是此人极为重情重义,听说义兄宋江为奸臣所害,他便立即赶至蓼儿洼,最后与吴用双双自缢于宋江坟前。
一部《水浒》,我读得烂熟于心。不仅能准确说出一百零八将每人的绰号,甚至连他们对应的星座我也能说出大半。当时厂里有个号称“小神童”的学生,也是个水浒通。偶然听人说我能背出那么多梁山好汉的绰号,很是不服气,便要过来和我“切磋”一下。
我俩像打擂台似地摆开阵势。我说一个“赤发鬼”,他便道“刘唐”;他说一个“圣手书生”,我便答“萧让”;双方你来我往斗了约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我瞅准时机,冷不丁抛出一个较为冷僻地绰号——“活闪婆”,他当即有些茫然,答不出“王定六”这个标准答案,懊恼地捶了一阵脑袋,终于败下阵来。后来,等到我背出“天魁星宋江”、“天杀星李逵”等二三十多个梁山好汉的星座时,他则早已崇拜得满眼都是小星星了。
《西游记》是在那段时间补读完的,《三国演义》、《说岳全传》、《三侠五义》也是在那时读到的,《红楼梦》是在那时初步接触的。《红楼梦》尽管名气很大,还诞生了不少靠此吃饭的“红学家”,但我却始终对它不大感冒,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完整整地精读一遍。所记得的章节也就是“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和“王熙凤设局坑杀贾瑞”等了了几篇。可见我读书但凭喜好,汲取的文学营养很不均衡。
总的说来,那段时期书虽然读了不少,但感觉好书还真是不多。除了上述所提到的那几部,其它的大都是像《艳阳天》、《金光大道》、《山乡巨变》之类带有明显时代色彩的书。虽然读起来有些“鸡肋”,但总比无书可看幸福多了。
五
也许每个男孩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吧。上高中那一阶段,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地武侠迷。
一度时期,电影《少林寺》风靡大江南北,紧接着《武林志》、《武当》、《南拳王》、《自古英雄出少年》等一系列武侠片相继推出,整个华夏大地掀起了一股如痴如醉的练武狂潮。各类介绍武术、推广武术、弘扬武侠文化的书刊也不甘落后,和广大情爱方面的书刊一起,交替占据着各大报刊亭C位。但客观地说,早期的现代武侠小说还没有能脱出《儿女英雄传》、《蜀山剑侠传》等近代武侠小说的窠臼,带着一股老派演义式的匠气。
然而,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在一本名叫《武林》的杂志上,我第一次读到了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不禁拍案惊奇,叹为观止。因为是连载小说,只有区区两三页,所以大有意犹未尽之感。
后来同学中流传着一种八开版的厚度约有一百来页的《射雕英雄传》的单行本(第一卷)。为了借到这本书,我低三下四奴颜婢膝毫无骨气地软磨硬泡了好久,同学方才勉强答应,却又被告知只能看一个晚上。
那一晚,我仔细地洗净了双手,又焚上两支卫生香,带着一种虔诚神圣的仪式感开始了阅读。熬了整整一个通宵终于把它看完了。第二天,两眼红得像猴子屁股,同学们都以为我得了红眼病而躲着我,还因在课堂上打磕睡被老师罚站足有十分钟之久。
八十年代初,武侠小说刚从港台流入大陆。但最先只是在广州上海等一些大都市流传,流入我所在的小县城的基本上都是靠外地亲友的挟带。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武侠小说才井喷式地涌流了进来,新华书店和街上各大报刊亭都摆满了琳琅满目种类繁多的以梁羽生、金庸、古龙、温瑞安等为代表的新武侠作品。
我有个好友叫宋小宝,是高我两届的学长,身材瘦精精毫不起眼,但脱下衣服却是一身的肌肉疙瘩,颇有点像扮演霍元甲的香港功夫明星黄元申。他是一个典型地武术迷兼武侠迷。
我上高三的时候,他已是工厂里工作了两年的小青工。有了薪水,自然也就有了底气;平时为人低调的他,买起武侠小说来却格外大爷。看到这本,“好,买!”看到那本,“不错,买!”再看到旁边的,“very good,买!”弄得囊中羞涩的我们心理严重失衡。
时间不长,小宝的单身宿舍里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武侠小说。但主要还是梁羽生、金庸、古龙的,温瑞安的作品虽然也不错,但在大陆却是叫好不叫座。大陆的武侠迷眼光挑剔得很。
也就在这一年,我突然患了一场大病,不得不休学一年。病好了,却已无学可上,天天只好晃着膀子无所事事。在有闲的时候,在合适的地点,忽然遇到那么多令人心醉的书籍,不啻于刚打磕睡就有人立刻递来了枕头,不禁大喜过望。这一年里,我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迎来了阅读武侠小说的高峰期。《书剑恩仇录》、《萍踪侠影》、《云海玉弓缘》、《倚天屠龙记》、《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素心剑》(后来叫《连城诀》)……看得不亦乐乎。
整天流连于大漠孤烟、铁马冰河;醉心于刀光剑影、爱恨情仇。眼前浮现的是质朴坚毅的郭靖、洒脱不羁的令狐冲、玉树临风的陈家洛、阴冷狠毒的孟神通、一身英雄气的乔峰、天下唯我独尊的东方不败、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几乎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脸上带着长久亢奋而显得不正常的潮红色。
有一次,在和朋友闲聊的时候,我曾笃定而自豪地说:金庸的武侠小说我全看过;古龙的武侠小说我也全看过……
六
高考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文科,并如愿以偿考入了中文系。事实上,因为我严重偏科,不如此根本考不上大学。
当初,极度困窘之时,我曾经一书难求,深谙无书可读之苦。所以,我暗暗发誓,上大学后一定要博览群书,以遂少时之志,切不可蹉跎岁月,虚度光阴。
但是,当一座庞大无比的图书馆向我无条件开放时,却又觉得好像一个乞丐突然跌进一座宝库,惊喜之余,面对无数金光灿灿的金银珍宝,反而迷茫彷徨而不知如何取舍。简言之,就是不知道该读什么样的书了。当然,这也因图书馆里并无武侠小说。
于是去请教老师,教授们正告我们:要有选择地读,要从教材或他(她)的讲义里涉及到的篇目中去选择,主要是要读名著!于是我们便一窝蜂地扑向《战争与和平》、《红与黑》、《堂吉诃德》、《静静的顿河》、《家》、《春》、《秋》……
但我们很快发现,名著虽有名,却并不好看。特别是一些外国名著,动不动就来一大段心理描写,似乎他要不说,别人就读不懂。让人看得脑仁生疼,昏昏欲睡。在这期间,外国文学名著中,除了傅东华先生翻译的《飘》(后译作《乱世佳人》),因情节曲折,文辞优美,我还能顺顺当当地看完以外,其它的大都是读着读着就中途夭折了。
即便是中国近代的名著,除了鲁迅的《阿Q正传》、老舍的《四世同堂》、钱中书的《围城》等语言独特奇妙,颇具趣味性以外,其余的读起来也大都味同嚼蜡。由此,我不禁想起王小波的一句话:先把文章写好看了再说,别的就管他妈的。难道把文章写好看了,就体现不出大作家的水平了吗?既好看,又有深度,不好么?
问题的关键还不在于此,即便教授们在各自导向上也存在着分歧。A教授是教外国文学的,喜欢研究尼采对鲁迅先生的影响。他教我们要多读托尔斯泰、莎士比亚和巴尔扎克;B教授是黄埔军校出身,教唐诗宋词的,最喜欢背诵古诗词,于是便要求我们和他一起背。他认为,如果肚里有了一千首以上古诗词,谁还能不承认你是个有学问的人?C教授是“红学会”会员,自然鼓励我们多读《红楼梦》,读了还要写学习心得和论文;D教授是教文学概论的,他认为多学点文学理论才是正道,比如曹丕的《典论.论文》、刘勰的《文心雕龙》什么的。整天拿着本小说看的人都是肤浅的,话里话外流露出对看小说者的不屑与鄙夷。
无所适从便勿需盲从。经过室友们一番分析研究和总结,最后形成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白猫黑猫,先应付考试拿到学分再说,其它的暂时都是扯淡!把初始目标和终极目标划上一条线,找到了最佳捷径,事情就简单多了。但整天为完成作业和应付考试读书,哪里还有什么快乐可言。所以读书虽然还是在读书,但目的和心境却不一样了。
真怀念阅读武侠小说的那段时光啊,自由的思想可以在广袤的天空驰骋!但武侠小说琼瑶小说之流怎么能进庄严的大学的图书馆呢,至少在当时是进不了的。对待这些“下里巴人”迷恋的东西,教授们向来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如果不是因为拥趸众多,唯恐犯下众怒,就差把他们策之为洪水猛兽和文化垃圾了。让这些轻浮浅薄的东西进来,这是万万不能许可的,那是要误人子弟的呀!
饥寒交迫的时候,一个馒头的温暖就是整个世界;衣食无忧的时候,就是和鲍鱼龙虾躺在一起,又能有几分幸福可言呢?当年,一部《烈火金钢》能吸引我辗转数十里而不觉其苦;而现在,无数书籍摆在眼前,唾手可得,可心里却涌起浓浓的厌倦感。古人云:书非借不能读也。此言不虚啊!不经历借书的辛苦,就不会去珍惜宝贵的阅读时光,更体会不到阅读的快乐!
由此不禁想起家乡的牛了。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上,一群牛温顺如绵羊,自由地吃草、饮水、嬉戏,这时你怎么引导驱赶,它都会服从指挥;而一旦你改变行为方式,运用蛮力,强按着它的头,非要它饮水不可,那些本来驯顺的这些家伙就会野性勃发,撅起屁股,梗着颈项,抵死也不肯从命。说到这里,就已不再属于阅读范畴,而是引导和教育的问题了。
假使有一种教学方法,能从大家的阅读兴趣入手,因势利导,润物无声,于不知不觉中把大家引入文学的殿堂,让大家自觉自愿地享受着阅读的乐趣,品尝到文学之花的芬芳与甜蜜,那岂不是事半功倍?也许那样,犟牛也会自觉主动的变成拓荒牛!
七
走上社会以后,读书的时间就更少了。整天于滚滚红尘中为生计而奔波,即便能抽空读点书,也大都是和工作生活息息相关的,带有很强的功利性和目的性。
譬如当了老师,就要读各类教学参考书,研究教材教法;做了记者,就在读《新闻标题学》和《新闻思路漫谈》等等,研究采访的技巧和上稿的途径;做了主管新闻的干部,就研究内宣外宣的管理,探索新闻发布的规律和技巧,化解突发性事件带来的新闻负面影响;当上企业负责人后,就开始学习现代企业管理制度、探讨人力资源的优化配置、学习看懂企业财务报表、了解企业运行的技术流程……
进入互联网时代,能沉下心来读书的人就更少了。因为无论多么广博或生僻的知识,互联网上基本都有,靠苦读积累知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因而也就没有多少读书的必要了。要查什么资料,“百度”一下,有了;有什么疑难问题,问下“知乎”,行了。谁还愿意死那么多脑细胞去死记硬背那些书本上的常识性的东西呢?更何况,耗尽一生的光阴去“皓首穷经”,又能学到多少知识?“学富五车”难道比得上互联网的存储器?
现代社会能给人带来快乐的载体太多了。看电影、看电视、听广播剧等已经落后,沦为老年人获取快乐的专利了;众多的社交平台如微信、QQ、脉脉等让天南海北不相识的人成为了朋友,聊着聊着就成了“蜜友”或“驴友”;抖音、快闪等让你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能消磨一个上午;魔兽世界、王者荣耀等游戏让多少未成年人嗜网成瘾,欲罢不能……人们已经不需要从读书中获取快乐,所有的获取快乐的途径都比读书来得轻松。
市场经济让人们的腰包鼓起来了,但也让人的内心变得浮躁肤浅而又急功近利。读书的目的已经被严重异化了,不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养,充实自己的内心,而是赤裸裸地为了出人头地和攫取财富。有一次,我随县里的一位领导调研“书香城市先进县”建设。我们县的工作做得很好,获得“全省先进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本来是一件极为荣耀风光的事情,然而这位领导却突然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邻县的老百姓喜欢做生意赚钱,而我县的老百姓就是喜欢读书。我不禁悲哀地想,啥时候“喜欢读书”已经沦为贬义词了。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固执地认为读书有其独特的无可比拟的妙处。
看一部电影、电视剧固然轻松,但获得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都是编剧和导演经过艺术加工固化了的模型,他推送给你什么,你就得接收什么。俗话说,“吃人嚼过的馒不香”。而一百个人看同一本书,得来的形象和感悟也会有一百种,而且会各自打上自己独特的思想印记,因此也更加鲜活生动。“一千个人的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就是我们在看一部电影或电视剧时,为什么会觉得某位演员演得很差很烂的原因,因为在我们心目中对此形象已经根据自己的理解有了清晰的定位。
看抖音、段子,或许能得到一瞬间的快乐,但傻笑之后不久,大脑便一片空白,什么也剩不下;从各种自媒体平台上也能得到很多信息和观点,但大都是碎片化的一家之言,有些为了吸粉圈流量,甚至还不惜歪曲事实、篡改历史,这类信息往往鱼龙混杂,真假莫辩。所以导致网上出现很多脑残和喷子。而读书则不然,它可以让我们从经典和权威著作入手,有选择、有计划,系统化地进行,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不仅能获得全面系统的知识,而且掌握明辨是非的方法,提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成为一名理性的、客观的、有思想的智者,甚至成为某一领域的知名的专家或学者。
当然,读书还可以修心养性,宠辱不惊,正确看待功名利禄和人生价值。不爱读书或被动读书的人往往是体会不到读书的个中乐趣的。试想一下,当你面对一纸书香,敞开心香一瓣,去追寻理性智慧的光芒,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一行行文字随着时间的舞步从你眼前滑过,在你眼前陆续浮现出哲人的忧思,历史的沧桑,北国风雪,南海花香……这时候,你的心是否也飞向了诗和远方?这时候,你难道还没有体会到读书是一件多么快乐和神圣的事情吗?
写到此处,不禁想起一个叫“书蠹”的小动物来。唐寒山的《诗三百三首》中写道:“脱体似蟫虫,咬破他书帙”。本来说的是一种蛀书的小虫子,后来则被引申为一味死读书的老学究。朱光潜先生说:“许多书蠹读过成千万卷的书,自己却无能力写出一本够得上称为文艺作品的书。”
我想朱先生的要求未免也太高。因为依靠读书成名成家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读书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升斗小民。他们于茶余饭后挤出时间看一会书,体味一下作者的心境,修葺一下自己的心灵,从中获得些许感悟和片刻愉悦,这和著作等身的大家一样,也何尝不是一种收获。
我读书多年,现在年近花甲,还在坚持不懈地阅读,却从没有“写出一本够得上称为文艺作品的书”,看来也应归入“书蠹”一列。然而读书的快乐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影随形,伴为一生。我觉得,做一个执着而快乐的“书蠹”,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