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闻征文获奖,虽然活动名字不太好听(“书香三八”[捂脸]),但换来了一个电饼铛,周末可以做老上海葱油饼了啦!毕竟读汪先生,不能光学文,还要学吃,如此方悟真谛。
假期,偷得浮生半日闲,读了汪曾祺老先生的《昆明的雨》,品得一把浓郁的“真情味”。
文中大部分情感都是含蓄而内敛的, “言在此而意在彼”。直到最后一段,作者才让自己的情感呼之而出,向读者坦白“雨,有时是会引起人一点淡淡的乡愁的。”——这一点淡淡的乡愁,陪汪先生消磨了一个下雨的午后。
“我有一天在积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从联大新校舍到莲花池去…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要了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装在上了绿釉的土瓷杯里),坐了下来。雨下大了。酒店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昆明木香花很多。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但是这样大的木香却不多见。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
汪先生说:“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小酒店、猪头肉、绿釉杯、鸡和木香花,实乃寻常之物,初读此文,笔者也曾疑惑,这些怎会让汪先生念念不忘四十年?而当笔者反复品读文本后,终于尝出了几分汪先生笔下的,这些个“情味”。汪曾祺于朱德熙相识在西南联大,年轻时不分彼此,直到晚年,依然来往频繁。朱德熙是苏州人,钟情昆曲,谙于诗文,身上有士大夫的气质。而颇为巧合的是,汪曾祺也被人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那些年在昆明的苦乐,他们真的是一起分享的。(文汇报 2009年10月28日)离乡游子,怕的就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这个“独”字,而汪与朱同是江苏人,在离乡千里的昆明,二人之间就自然形成了一种“互抱取暖”的亲密。故人同游的亲切,是汪曾祺“情味”的基调。
而昆明的雨,无疑为这份亲切,添了几抹愁绪。“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中国人的思乡,总是和绵绵细雨相联,故人、雨季,构成了酝酿乡愁的温床。而李清照在《菩萨蛮》中也写道“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可见,借酒浇愁,尤其是乡愁,是中国人历来的做法,于是,这“半市斤酒”和“绿釉的土瓷杯”,也变成了乡愁的凭借之物。
——汪先生的“情味”之“情”,是浓浓,却又淡淡的“思乡情”。
而这“情味”中的“味”,又是什么呢?
笔者注意了文中的这样一个场景:“酒店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指出:“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作者笔下的这几只鸡,给人的感觉是安静而闲适的,这又令人想到了王维在《鸟鸣涧》中的诗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汪先生“以我观物”,于乡愁外悠闲的心情,使他对鸡的描写也颇具了几分悠然的情趣。当然,本段着墨最多的,是酒店院子里的那棵木香。“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授课时,曾有学生说这“爬”和“遮”字用得好,把木香旺盛的生命力和茂密成阴的姿态写了出来,足见这棵木香之大,之繁茂——诚然。
试想,在这样一个下雨的午后,与故人小酌于这般清雅安静的环境中,个中美好,又怎是一个“味”字了得?
——汪先生的“情味”之“味”,是平常,却又脱俗的“真趣味。”
这一“情”一“味”,让我们读懂了汪先生的“真性情”:不聒不躁、安逸祥和。也正是这样的“真性情”,使得汪先生笔下的文字总如行云流水般透着一股子“舒服”。“修辞立其诚”,只有真正“发乎情”的文字,才能写进读者的心坎里,润物而无声,由此可见,汪先生的“真情味”,实难能可贵。
汪先生师从沈从文,却并非天生如沈先生那样,是星斗流水纯然散仙,他比沈先生更聪明,有点小狡猾,所以更通透。也正是这种“通透”,使他在相对平安的度过了十年浩劫之后,仍能够极为难得的保留着一份对人、对物以及对己的“平常心”和“怜爱意”。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这样描述:“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愚以为,读书著文之人,理应有这样一份“晏如”的心境——不为世俗所牵,不为名利所累,不为清寒所困,不为繁难所滞。淡然若菊,怡静似兰,平静温柔的享受生活,娓娓道来个中美好。
——恰如,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