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有趣的人之清隐:清出于世,择心而隐

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谈活。

介绍一下清隐吧,我采访的100个有趣的人中的第2位。我们相识于同业大会上,他坐我前排。他转过身时,我看到了一张清瘦的脸,圆圆的双眼炯炯有神。一恍三年了,我常常感叹于他写的字,他作的诗,他拍的照。比起“文艺青年”,我更喜欢叫他读书人。

春天的雨,淅淅沥沥,我们驱车沿着蜿蜒的山道驶向山腰。一路上,山也朦胧,花也俊俏,满山绿色炫目亮眼、生机勃勃,空气中氤氲着泥土湿润的香气和“春山新雨后”的希望。然后,我们到了“石屋诗社”。

       这是一间老房子,白墙黑瓦,安安静静地立在寺庙旁,门上挂着一块木匾,上书篆体“石屋诗社”四字。不同于有历史有规模的缨溪诗社,石屋诗社仅有五位成员,其中一位“大和尚”己仙逝。雨中石屋,人迹鲜至,偶有钟声一二,正应了“万赖此俱寂,惟闻钟磬音”。

红楼梦中众人初见潇湘馆时,其间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我也被眼前的布置惊到了。迎面的大半个房间铺着叠席,席中的茶几上放着一套完整的茶具。往里隔了个书房出来,案上设着笔砚,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从古至今,文人对于书房,是富者筑楼,贫者或室仅一席,但以砚为田的心境是一样的。墙上悬挂的笔墨丹青,皆是友人们所作。还有一支箫,偶有兴致会吹上一曲,这叫我不由得想起王昌龄的“仿佛弦指外,遂见初古人”。诗社小小,朴素无比,却清雅脱俗,芳草缛苔,皆是从山中移来,而兰花簇簇,更显高雅。

清隐盘膝而坐,点好檀香,邀我入席,稍一养神,方始泡茶。他说,跟朋友们经常在这写诗作词,讨论学问和时事,但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喝喝茶,不怎么说话。他说,茶者不语。我笑了声,说可惜了,今天我是必须要打扰你了。

我问他这是什么茶,他说,是老茶头,普洱茶发酵过程中板结成块的部分,是茶中的五谷杂粮,地位不高,却是精华。他一直微笑着,声音温和平缓,不急不慢,我的心也被带着安静了许多。想这诗社被书香、墨香、茶香笼罩,生出淡淡古意,自是沉思静悟、安顿心灵的好地方。《陋室铭》中有言:“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不正是如此吗?

我问:“大家平时斟酌字句,更倾向于直接还是委婉的方式呢?”他说:“我们相对不会委婉,反而更喜欢直接了当。大家水平相当,唯一的区别就是看谁能想到更好的字。当下想不到的,过段时间灵光一现也是有的。你看墙上这幅‘空山月隐’,最开始写的是‘连山月隐’,出自我的一首诗,但大家讨论后觉得‘连’字不及‘空’字有深韵。”我说:“我也看过一些朋友的诗,有时候只觉得优美,却感受不到特点和立意,你怎么看?”他告诉我,很多诗人,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写出几首好诗,大部分诗人都是淹没在浩瀚的历史当中了。当然也有特别的,如唐朝诗人王之涣,仅传下六首诗作,便奠定了他在后世评价中的诗坛地位。虽然大部分的创作者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出一篇佳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番言论,清醒自知,坦坦荡荡,他虽清高,也接地气。我在脑海中构画着两三好友“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场景,他们这群人像极了东墙上那幅文人树,耸高,清瘦,洒脱,简洁,清雅,古拙,有股“卓然见高枝”的味道,却更真实质朴。

清隐写的诗除游览、记事外,多是回忆,回忆多与嘉兴的鸳鸯湖有关,许是因为那是求学之地,许是因为那旷古闻名的鸳鸯湖诗社,许是因为其他。我知道他不擅遮掩,有问必答,我却不愿细问。对于难忘的回忆,不清不明不深究,在心里留下淡淡的痕迹,反倒能成为创作的源泉之一,不是更有意义吗? 

我们继续聊,聊他的小时候,聊他的叛逆,聊他的长大。中学时他开始看西方小说,最喜欢的是德国十九世纪一位叫施笃姆的小说家。他特别喜欢打篮球,得空的时候更愿意接触自己擅长以外的东西,因为对于擅长的事物有研究所以知道学无止境,因为对擅长的事物有接触所以知道所学只是皮毛,因为擅长反而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能否做出正确的判断,因为擅长而更要求自我谨慎。我理解他的这种想法,一个人觉得最有把握的事,有时偏偏是自己知道最少的事。

我问他,大学的专业给工作带来了多少实际的帮助。他说,很少,现在的大学把专业设定得特别空大,以致很多人觉得好像什么都学了,却什么都没学到。这不是学生的问题,也不是学校的问题,是教育体制的问题,更深入地说,是唯物主义的贯彻问题。我们在教育上信奉标准答案,信奉实实在在的东西,实实在在的钱,实实在在的权,所以才会听到“就记考试的内容好了,至于原因和结果,不考不用看”之类的话。就像关于光是粒子还是波的讨论,第一周“粒子方”辩赢了,光就成了粒子,下周“波方”辩赢了,光就是波了,唯物论和唯心论也当如此。哲学应该是一直变化的过程,是一直被辩论、相互说服的过程,是建立、被推翻、再建立、再推翻的过程。真理应该被反复颠覆,被反复质疑,而天下哲学殊途同归,无不相通,儒释道也好,西方哲学也好,需以祥和平静的心态接纳、讨论。

直到我们谈完,雨也未见停。望屋外一脉远山,恍如历史的一眉青黛,旷古而深远。这样温柔的天气,静谧的地方,的确适合清隐啊。这个学文学禅之人,什么都看得很淡,他像极了宋代诗人林逋,隐居孤山,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清高自适。但清隐虽恬淡隐适,却不遗世绝俗,他心系社会,心系家人,心系友人,善良悲悯,坚持爱好,坚定追求,海纳百川。绝人情爱的隐士,终不如增人情爱的隐士来得可爱。

“清出于世,择心而隐”,我终能理解他为自己取名“清隐”的含义所在了。愿这个读书人越来越自得,自适,自由!

附一清隐所作诗《蝶恋花》:

人去秋来风景瘦,江水汤汤岸上菊花锈。

年少曾经常病酒,依稀醉抚痴情柳。

桥上容颜桥下又,相对无言默默谁相守。

此个黄昏何所有?手心一粒相思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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