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的记忆三五事

                     (1)有关衣服的记忆

小时候,农村太穷,衣服不过用来御寒蔽体,别说漂亮,连整齐干净都达不到。

夏天还好说,男孩子一条短裤就可以,女孩子不过多一件粗布马甲,大家都没穿过内裤,也没见到大人晾晒过这东西,更没见过胸罩。

大家都穿方口布鞋,也没见过凉鞋,要下河蹚水,只能脱下鞋子,提在手里。

冬天就是一件棉袄和棉裤,连罩衫都没有,很多脏兮兮的男孩、女孩,感冒流鼻涕,懒得用手绢揩,随手抹在袖子上,抹的次数多了,袖子就成了银亮亮的硬壳,的确让人恶心。

条件稍微富裕一些的家庭,会给孩子准备两套棉袄、棉裤,一套厚的,一套薄的,薄的在初冬季节穿。

我的记忆中没有这样的薄棉衣。

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我在野外玩,感觉实在太热了,就跑回家,在炕上脱了厚厚的棉裤,直接穿上薄薄的单裤,并不冷,只感到凉爽、轻快。

我的衣服是没有春秋季节的,从冬天直接跳到夏季。

平时都是大妗子提醒我换衣服,这一次,我自己换上了,并且从那一天起就一直穿单裤子。

大妗子还调侃我说:“这丫头还不傻,热了知道换单裤。”

可有一次,我意外地有了一件最漂亮的衣服,方圆十几里的孩子都没有,多年之后,大妗子说起来还记忆犹新,也是全村人都难忘的风景。

大妗子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嫁了一个军官,随军到了上海,那可是最时髦的大城市啊。我喊她大姨,大姨也有个女儿,比我大几岁,就叫她表姐。

有一年大姨带着女儿来看我们,给我带了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虽然是表姐穿过的,但依然鲜艳美丽,崭新如初。

大妗子给我穿好那粉红裙子,我一下子变成了小洋人,比从大城市来的表姐还漂亮。我的头发卷卷的,眼睛圆圆的,活脱脱一个洋娃娃。

大妗子最爱炫耀,立马牵着我的手,在村里转一圈,似乎是巡回演出,真是亮瞎了全村人的眼。

小男孩两眼发直,小女孩撅起嘴,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我一下子,变成最美丽的小女孩,简直是公主。

这么珍贵的好衣服是不舍得天天穿的,挖野菜、爬树、胡闹的时候自然不能穿,弄脏了刮破了怎么办?

只有去赶集或者走亲戚要出门的时候才能穿,那一片美丽的粉红色飘在乡间的土路上,实在太显眼了,路旁劳作的农民直起身子来看,还一边招呼:“快看,快看,一个洋娃娃。”

大妗子此时就无比自豪,把我抱起来,举高一点,人家看得更清楚。

人们啧啧地说:“真好看,那闺女像个外国人,头发卷卷的。”

大妗子看从上海来的大姨烫着卷发,一下子明白了卷发是最洋气、最时尚的,以前总抱怨我的卷发,这下只觉得我不用花钱的卷发实在好。

每次出门她都在我头上别上花,鲜花容易蔫,就别上海绵花,打扮得我比过年还新鲜。

大妗子爱张扬,我心里也觉得美美的。

村里的女孩都羡慕极了,都来摸我的裙边,她们走亲戚的时候,也来借我的连衣裙穿,大妗子很豪爽,很开心地借给她们,可能还有一种优越吧!

一个小姑娘的娘就像仿着这件裙子的样子做一件。

她把粗布染了红色,晒干了,拿到大妗子家,把我那件粉红连衣裙铺整齐了,琢磨着裁剪。

费了好几天的功夫,终于做成了,只是她女儿穿上了,比不上我那件好看,一是老粗布太硬,没有下垂感、飘逸感,显得笨拙土气,再一个自家染的颜色不正,每次下水洗的时候就掉色,更不好看了。

但有位婶婶就很聪明,吸取了上一位仿制者的教训,她用软软的笼布做,虽不是很下垂飘逸,但柔软透气,料子很薄。

这位婶婶还把笼布染成了大红色,做出来就像一件纱的蓬蓬裙,的确很漂亮。

其他的小姑娘也缠着自己的娘要连衣裙,好在有成功的先例,做起来就容易多了。

自从穿连衣裙开始,我们几个小姑娘才有了出生以来的第一个裤衩。

夏天的时候,我们村成了最美丽的,小姑娘们都穿上了五颜六色的连衣裙,有染黄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就像一群花蝴蝶。

大上海的流行风就这样吹到了千里之外的小乡村。

                        (2) 我看到了汗的影子

小时候,我是生病最多的,总是感冒,打针吃药,还要不停地发汗。

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我都上小学了,因为感冒厉害,两周卧床不起,也吃不下东西。

等我终于好了,第一次下床时,竟然踉踉跄跄不会走路,一下子伏在椅子上,大舅看我可怜的样子,故意逗我开心:“怎么,不会走路了?”

不过是有些身虚头晕,慢慢地我就康复如初了。

开始的时候,我生病连喝药都很麻烦,一个劲地大哭大闹,咬紧牙关不喝药。没办法,两个大人摁住我,撬开我的嘴,硬硬灌进去。

之后,知道不想吃也没办法,就学乖了,咬着牙咽下那苦苦的药,省得再受酷刑。

可打针也是经常逃不掉的。

村里的“赤脚医生”(对乡村医生的称呼)就成了家里的常客,我最恨他。

等病好了,在街上遇到他,便骂他,但这位医生也不肯示弱,狠狠地回敬我:“下次生病扎烂你屁股!”

其实,屁股早已经扎坏了,每打一针,周围便有硬硬的一块,硬块都挤满了,再打针的时候,只能打胳膊。

刚开始打针,跟吃药一样,我也是死命挣扎,不肯就范。大妗子只好请了邻居叔叔来帮忙,一起制服我。

后来,我也就逆来顺受了,伸出瘦骨嶙峋的胳膊,眼睛一闭,要紧牙关,任他扎去。

除了打针吃药,还有一个治感冒的土办法,就是发汗。

这是最漫长、最无聊的过程了,也很难熬。

给我吃上发汗的药,便盖上两三层厚棉被,不一会儿就很热很热的,浑身出了汗,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这时候,被子是绝对不能减少的,还不允许我伸出胳膊凉快,最多只能伸出手指头。

简直就像在蒸笼里一般,但没有办法,还得听从大妗子的命令,她也是想让我早点好。

那时候,屋里点的是煤油灯,不让动弹,我实在无聊,就开始看墙面。

这时候,我竟然看见了汗的影子。

我的头在冒汗,在煤油灯的照射下,汗气竟然把它细细的、弯曲的影子投在了墙上,并且还缓缓向上冒着,像向上蠕动的细线虫子。

平时很少注意头上冒汗,这会儿看见了汗的影子,我在厚棉被里,该有多热啊!

                        (3)地震很有趣

那是1976年,我刚刚六岁,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我们那里也受到波及。

只听说唐山发生地震,小时候,不知道唐山在哪,只听说过泰山,都是山,印象中认为唐山就在泰山附近。长大了才知道唐山在河北省,跟我们山东省搭接,所以才会受到影响。

小孩子不懂地震的可怕,也没有大人告诉我地震会死人。我只觉得地震很有趣。

那一年正好是夏天,大人们说房屋都晃动了,但没有一间屋子倒塌。

晚上,大家开始在自家院子里睡觉。

只是铺了席子、被子,拿了枕头就睡。

唯一不好的是,早上被子被露水打湿,太潮湿,容易着凉,还会得风湿关节炎病。

过了几日,可能是地震变得更为剧烈了吧,大家都去村西头的打麦场里,支起了帐篷,怕自家的房屋倒了,砸到院子里,在院子里睡也不安全了。

夏季蚊子正多,不仅用钢铁管子扎了窝铺,还挂上了蚊帐,十分有趣。

睡觉的木板离地半米多,这样就避免受潮受凉了。

每天吃过晚饭,各家人都锁了门,一起到窝棚那里睡觉。从来没有这样的场景,又新鲜又兴奋,刚开始不困,大人们三五成群在拉呱,孩子们跑来跑去,大声尖叫,跟平时并无二致,丝毫没有感觉对地震的恐惧。

余震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秋季,到了冬季,大家又恢复正常,回到土炕上睡觉,从此就没听说过地震的事,应该是完全消除了。地震也成了记忆中的乐事之一。

三四十年过去,我们那里只发生过一次瞬间的地动,并无大碍,但预防地震的演习到有两三次。

                   (4)小姨结婚的头天晚上烙火烧

小姨是姥娘最小的女儿,听娘说,姥娘一共生了11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四个,两男两女,其余的都生病夭折了,大奶奶更惨,生了十三个,只活下来一个女儿。

小姨结婚的时候,我刚刚记事。

那天晚上,姥娘家来了好几个大姑娘,应该都是小姨的发小闺蜜,她们都围在姥娘的炕边,忙着烙小火烧,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烙小火烧很有趣,我也挤在中间,学着做。

当地有个习俗,结婚的那天,无论娘家、婆家,都要站在大门边的墙上,向下面的人群撒小火烧,里面也有花生和糖块。

看热闹的人纷纷去抢,伸手去接,或者弯腰从地上捡,小孩子钻在人空子里,捡的更起劲,有时能捡上一大捧,装进口袋里,很是高兴。

小火烧只比花生壳大一点,是把面团压在各种形状的小模具里做成的,模具花样繁多,有各式花朵,还有小兔子,小鸡,小狗,当然少不了喜字、福字之类的,很好玩。

小孩子更喜欢做,从大面团上揪下小小的一块,把它按在小模具里,摁平整了再倒出来,就成了生动可爱的小火烧,在上面染上粉红色的颜料,放进烧热的锅里,一会儿就烤熟了。

那一晚,我做了好多个,几乎每一个形状不同的小模具,我都试了一遍。

期间,还发生了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

大姑娘们在烙小火烧的时候,村里的几个男青年也来玩,要结婚嘛,全村的人都来凑热闹,也是捧人气。

不知怎地,一个大姑娘和一个小伙子就吵起来了,小时候我听不懂为什么,隐约记得像是因为一只避孕套。

我不知道那是避孕套,小孩子都当成气球玩,吹起来,有时候还灌满水,长大了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个避孕套。

我想,肯定是小伙子对大姑娘有调戏的意思,才吵起来的,我不懂那是个避孕套,但他们是懂的。

小姨就这样嫁给了姨夫,我还去过他们的家。

第一次见到了用水泥做的桌子凳子,还有窗户,听说是因为太穷了,买不起家具,才用水泥做的。

姨夫长得很瘦小,喜欢打野兔,有一年还请我去他们家吃野兔。

野兔肉用辣椒炒了,味道真不错。

多年之后,小姨还经历了一件异常惊险的事。

那是初春,小姨要去田里锄地松土。

那是一年之中小姨第一次干农活,过了一个长长的冬天,她忘记了田中间还有一口老井。

锄地的时候都是倒走着向后进行的,小姨的背后自然没长眼睛,扑通一下,她就掉进了老井中,手里还握着锄头。

小姨立时就吓死了,拼命呼救!

井里是有水的,但小姨并没有立刻沉下去。

她穿着厚棉衣,水让棉衣鼓起来,像救生圈一样,让小姨浮在水面上。

也多亏小姨瘦小,才八十斤重,换成胖子,早就沉底了。

更为幸运的是,旁边的田里也有村民在锄地,听到小姨的呼救声,急忙跑过来,用长长的锄头炳把小姨拉了上来。

虽然,死里逃生,但实在太吓人了,小姨上来后,瘫软成一团,在地上嚎啕大哭,等姨夫听说了,急忙赶来,才把小姨搀回家。

小姨好几天没去地里干活,从此之后,她可是牢牢记住了。

我想,是小姨心地好,老天爷才保佑她大难不死的。

要不是初春,她穿了棉衣,要不是旁边的人及时赶过来,等棉衣完全浸湿了,不再鼓胀,浮力没有了,小姨肯定会沉下去的,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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