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至的半碗水饺

故事，要从1998年冬至的那半碗水饺开始。那场轰轰烈烈的国企改革已经持续了几年，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口号此起彼伏，刘欢同志的那首经典鸡汤歌曲《大不了从头再来》一时间也被很多人传唱开来。

冬至将近，寒意渐浓，在一个小县城有这么一个三口之家，夫妻双双下岗，一个孩子在上初中。按照传统，冬至，是要吃饺子的。可是家里那点单薄的积蓄早已在漫长的下岗岁月里消耗殆尽。孩子不大，但却非常懂事。他知道自己家的处境，从不开口去要那些对当时的家庭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的负担，比如说一件新衣服，比如说一顿红烧肉。但是孩子越懂事，父母越痛苦。家里天天吃白水煮面条，父母寻思着怎么也要在冬至这天给孩子吃顿饺子。于是他们开始寻思着可以干点什么。

这家父母都属于那种比较木呐的人，不会与人打交道，不会做生意。当年在工厂里做的是操作工，和技术也不沾边。同时全县城的状态都不好，根本找不到事情做。所谓的下岗再就业的春风暂时还没吹到他们这里来。逡巡了几天，两个大人终于想到了一件可做的事，捡破烂。

他们在天黑之后出门，带着帽子口罩围巾，身上背个蛇皮袋，沿着公路逐个翻查垃圾桶。捡拾一些别人扔掉的饮料瓶，废纸，玻璃和金属。第二天，他们把破烂卖掉，挣了十块钱，夫妻俩很高兴。这天晚上又去拾破烂，但晚上碰到了巡逻队，巡逻队的人看他们半夜三更装束怪异地出来，以为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差点把他们带到派出所询问。几个人打开蛇皮袋看了一眼，然后就离开了，走之前还说：‘天冷，早点回家’。

到冬至这天，他们还掉了一些借款后还余了些钱，于是买了一小块五花肉，一些调料。一根白菜。把肉先剁碎了，把白菜剁碎并挤出其中的水分，拌上盐，少许糖和鸡精，手工擀的饺子皮，于是开包。

饺子捞出来时才发现，量少了，只有两碗半。父母怕孩子吃不好，就让孩子先吃。很久不见荤腥的孩子稀里哗啦吃了两碗，吃完后他发现父母没吃，只是在定定地看着他吃，眼里满是温柔慈爱，还有点淡淡的忧伤。他放下碗，跑到厨房，看到还有半碗饺子。

后来经济形势好了些，父母又都有了工作，他也去上大学了。后来他也工作了，有一次他在冬至这天请我吃火锅喝酒，那天的酒很好，我们一人喝了半斤，我感到自己快吃饱了，他却叫了一份饺子，我说我不吃了，吃不下。他说，那你看着我吃吧，其实我也只能吃半碗。我们老家这一天是要吃饺子的。我吃的最好吃的饺子，是98年冬至时吃的。然后他给我讲了半碗饺子的故事。

平常日子里一个游泳池的赐予抵不过相濡以沫时的半杯清水，丰衣足食年代的一只烤全羊也抵不过贫寒岁月的半碗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