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的脑海里一直有这样一个画面:
四周漆黑一片,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面。唯有夜空星辰如织,南北走向的银河横贯天际,犹如银练当空。就是这样的简单,整个宇宙就像在一块黑色的幕布上点缀了密密麻麻的亮点。
一
这是一个真实的画面,它存在于我记忆的相册里至少有四十多年。翻动那些相册的时候,它总是最先跃入我的眼帘,还有很多次它在我的梦里出现。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仅仅是记忆深处留存的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夏天,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件事与夏收有关。
生产队饲养场大门口有一间三四十平米的大房间,进门的左右手是两座大土炕。这是饲养员休息睡觉的地方,也可称作是值班室,社员们习惯上叫它“牛房子”。饲养员晚上要给牲口添加草料,有生产分娩的还要负责接生,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饲养员起得早,睡在这里就不用黑灯瞎火地来回走夜路了。
那一年的夏收时节,父亲被抽调去割麦子,正好放暑假的我和三哥轮流顶替父亲去放驴。由于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要把驴赶到草场上去,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回来,午饭后这些牲口将要驰骋在打麦场上。
为了能让牲口们吃饱,我们一般是凌晨四点之前就赶着牲口出发了。因此,晚上必须睡在牛房子里。
一般情况下这里睡觉的有七八个人,也有其他贪玩的大人小孩不愿在家受拘束睡在这里凑热闹。这间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两扇门,屋顶的正中间有一只一米见方的天窗。虽然说两扇门是常开着的,仅仅靠门和天窗里流通的空气,尚不足以带走充斥在房间的脚臭和汗腥混合的酸臭味。我的免疫力很强,没有什么能阻止我迅速进入了梦乡。
睡懒觉似乎是小孩子的天性,要不是负责放马的李大伯给我屁股上一巴掌驱散了瞌睡虫,我是绝对不会自己醒来的。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在他的后面,走了一段路眼睛才慢慢适应了黑暗。
黑暗中李大伯摸索着打开圈门,那些牲口们似乎明白该干什么,一个个自觉地相随着走出门外朝大门口聚集。抬起大门口的横杆,牲口们像顽皮的孩子推推搡搡一涌而出,海子边绿茵茵的草场就是它们心心念念的食堂。
李大伯跨上了事先牵在手里的骟马,一把提溜着胳膊把我放在了马背上。一路上牲口们快乐地打着响鼻,像相互比赛一样此起彼伏地放着响亮的连环屁。它们和夜色融入在一起,虽然紧随其后,我在马背上依然无法分辨其身形。
走在那段去往海子边草场的沙土路上,牲口们走过溅起的尘烟,带着浓浓的土腥味充斥着我的鼻腔。晨风拂面,带着丝丝凉意。当时才小学二年级的我刚刚掌握了a、o、e ,眼前的一切只能用一个“黑”字概括。那时候我应该还不会写这个“黑”字,可想而知,在我的脑海里不可能有“诗意”两个字。
本文开头:“四周漆黑一片,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面。唯有夜空星辰如织,南北走向的银河横贯天际,犹如银练当空。就是这样的简单,整个宇宙就像在一块黑色的幕布上点缀了密密麻麻的亮点。”
这是我第一次把脑海里的那个画面,用这样一段文字描写出来。其实我远远没有写出那种意境,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那无法描述的无边无际的“黑”……
二
大半个时后走过了那段沙土路,嗅觉中不再有土腥味,海子边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咸味,混合着草的清香,让人顿觉神清气爽。周遭一片死寂,只有牲口们的蹄子绊在青草上发出的声响。
李大伯翻身下马,把我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得到了自由的骟马撒丫子跑了,从声音上判断牲口们走的越来越远了。李大伯似乎毫不在意这些,“小鬼,跟上”他简短地对我说了四个字,这也是自从赶着牲口出来之后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春风起,
艳阳天。
庆贺元宵
听琴声,
不觉得月上眉稍。”
黑暗中李大伯突然用女声唱起了我们大队春节《赶旱船》的小调,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唱这个。试想一下,一个满脸皱褶、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发出尖细的女声,怎能不让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奴家陈妙常。
为赶潘郎来到江边。
艄公走来。”
他拖着戏腔念出了这句对白,看来他对自己发出的女声非常得意。
“尔嘿!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当汴州。”
略带沙哑但底气十足地喊出了“尔嘿”两个字,立马进行了角色转换,秒变成了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
“艄公在此!敢问,娘子到此却为何事?……”接着又是一句对白。
我们家乡土话里“shao”发出的是“sao”这个音,他有意地加重语气突出了一个“骚”字。说完这句对白,自己都憋不住笑出了声。后来我多次想起当时的情形,一直在臆想着他当时隐在黑暗中的猥琐样子。
我们来到了一个高高凸起的土堆之上,这也是我们平常放羊放驴的时候玩耍的地方。这是整个草场上的制高点,在这里放眼望去草场和海子一览无余。被露水打湿的裤脚粘在腿上,凉凉得刺激着皮肤有些发痒,只能靠自己的体温去慢慢烘干。
已经听不到牲口们发出的声音了,我知道它们肯定去海子边的泉眼里饮水去了。时至今日我都没有搞清楚,东西走向蜿蜒几十公里水波浩淼的北海子盛产着食盐,在它的旁边居然能有一眼淡水泉。这眼泉水清澈泠冽,多少年来从未枯竭过,一直是人畜共饮。真的不得不让人叹服天工造物之神奇!
唱累了的李大伯裹着他的老羊皮大衣睡了,看不到他的睡相如何,但是能感觉到他睡得很香甜。在那空旷的原野上,把花样式鼾声演绎的淋漓尽致荡气回肠。
相距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段声嘶力竭的秦腔花脸唱腔,说明附近还有和我们一样赶早的人,心里的恐惧感顿时减了不少。
无所事事的我仰头数着星星,数着数着竟然有点心生恐惧,我在想着“一旦失去地球引力飘起来那将是多么的可怕!”这应该就是所说的“杞人忧天”吧。
三
东方升起了最亮的一颗星,这是黎明来临的前兆,预示着夜晚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
随着启明星的渐渐升高,天边泛起了淡淡的光亮,远山朦胧成一条蜿蜒的曲线,把苍天和大地分割开来。东边的半个天空星星不再那么稠密,西边却依然笼罩在黑暗之中。
霞光初现,山的轮廓被清晰地勾勒出来,仿佛被镶上了金边。太阳渐渐地爬上了山巅,整个世界光明重现。山峦、海子、草场和远处的沙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安静、和谐、仿佛眼身处无尘超凡的世界。
我站在土堆之上四下张望,由远而近的景致尽收眼底。那寸草不生的黑石山、波光粼粼的北海子、绿草茵茵的草湖滩,还有那灰黄色的沙漠地带,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小鬼,看啥的呢?”李大伯啥时候醒的,他也许注视我很久了,我居然一点没有察觉。我笑了一下没有答话,走下土堆朝朝那眼泉的地方走去。
走在齐腰深的芦苇丛中,隐藏在其中的骆驼刺时不时扎穿我的衣服刺破我的腿,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偶尔有一簇簇红柳,或者芨芨草焕发着勃勃生机。也有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蝶飞蜂舞,蜻蜓静立。
那汪清泉在草场的边缘,汩汩向外冒着,离地面足足有三四十公分高。泉水流进一片洼地,然后溢流融入了海子。关于这眼泉没有留下任何美丽的传说,它就像一位平凡的母亲无怨无悔的哺育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滋养着这方土地上的众多生灵。
掬起一捧泉水,入口便是清凉的甘甜,舒爽的感觉融入了四肢百骸。几只水鸟落在泉水边旁若无人地饮水,我知趣地走开了。它们也是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也在这里生活并养育后代,我没有理由独享造物主赐予的这汪清泉。
那些牲口们开始陆续向草场的边缘集结,它们一旦吃饱喝足了,对这里不会再过多的留恋。除非人为地拦住它们,否则一个个相随着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我回到土堆上的时候,牲口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到了草场边缘。李大伯和放羊的苏二一人叼着一只烟锅子吞云吐雾,不知道谁说了一个笑话,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擦眼泪。
看到我回来了,李大伯抓起老羊皮袄拍拍屁股往下走去。他不慌不忙地跟在牲口后面走着,好像没有骑马回去的打算。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只能紧随其后,鼻腔里再次充斥着土腥味,就连嘴里也有细碎的沙子冷不丁咯得牙疼。
“小鬼,能不能跑动?”李大伯问我。
“可以的,跑这点路还是没问题的。”我说。
“那就好!你跑累了回家可以睡觉,牲口回去还要拉着磙子打场呢,这时侯再骑它就有些不公平了……”李大伯说道。
通过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他为啥不去捉那匹枣红马了。也就是这些老年人才能有有这样的想法,以前我们跟着年轻一些的饲养员放牲口,谁还能想到那么多,鞭子抽打着牲口只嫌跑得太慢。
还没有到正午时候,阳光不显得有多火辣。牲口们随性地走着,也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家伙追逐着、撕咬着、尥着蹶子奔跑着……
四
那条通向草场的路我走过了无数遍;那眼泉水我喝过无数次;那高高的土堆上留下了过我多少笑声。然而,给我印象中最深的的还是那个凌晨。
我的脑海里一直有这样一个画面:
四周漆黑一片,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面。唯有夜空星辰如织,南北走向的银河横贯天际,犹如银练当空。就是这样的简单,整个宇宙就像在一块黑色的幕布上点缀了密密麻麻的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