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3-薛侃录(度阴山)

薛侃录

意志力就是血液

阳明心学将意志力解释为:它是以我们良知的判定,对一件发自正念的事物保持长久而高度的热情,并能知行合一,最终将此正念呈现,将事物完成。

拥有这种意志力,就是拥有良知,无时无刻不在用良知提醒自己,现在做什么,下一步该做什么。所以它就如心脏病一样,时刻都会被我们感受到。一旦拥有意志力,就没有功夫说闲话、管闲事,一门心思都在这意志力上。

然而,王阳明的说法是,保持意志力如得了心脏病,这还只是初期。我们做一件事,在初期阶段完成此事而有此意志力没有问题;可如果这件事已经到了中期甚至晚期,还把意志力保持的如得了心脏病一样,就有点过度了。

真正的意志力不会有意识的展现在你心中,它就是你的血液,在你体内不停的流动,但你感觉不到它。如果一门心思关注意志力,哪还有心思去关注必须用意志力贯穿其中的事情呢?

我们过度关注意志力就会丧失意志力,真正的意志力不需要关注,它就是你的呼吸、你的细胞、你的血液。你何尝关注过这些?

可它始终在帮你,帮你修身养性和成就功业。

涵养讲求合一

阳明心学最讲究合一,德行的提升属于涵养,研究事物属于讲求。但是王阳明却认为,体认天理,克去私意,求之于身心,即是讲求,即是涵养。向高手学习,只要是依凭良知,真心实意,这就是讲求,同时也是涵养。

人生总向外求,原因是对自己的不自信。王阳明拎出人心中能知是非善恶的良知,就给了人以高度自信。既然良知无所不能,那还向外求取什么?

况且,王阳明断定,心外无物。为何心外没有事物?因为万物是一体的。你不能把你的手当成是外物,所以你只要用心去求索,被求索的事物就成为你心中的一部分,那么心外哪里还有物?

所以一切都在心中求。涵养和讲求本是一回事,它们都必须在心内完成。所以古人始终主张“德艺双馨”。德,就是涵养;艺,就是讲求。缺艺,空有德,你只能算是个好人,影响力有限;缺德,空有艺,你也只能算是个匠人,算不上大师。

德艺必须兼备,才算是人生大师。世上很多人只有其中一样,所以费尽周折,也无法抵达圆满境界,问题就在这里。

因为涵养和讲求是一回事,非要搞成两回事,那就是分裂。这和人格分裂一样,都不是美好。

只谈功夫

功夫若用得好,人欲日渐消弭,天理日渐明白。你能识得天理,还会担心结局很差吗?但问题恰好就在这里,很多人不是不用功夫,而是总想用了功夫就立刻出效果。

一个急功近利的人,在某件事上用功夫时他就会不停的关注结果,一旦结果缓慢或者不如他意,他就会放弃这一功夫,改另外的方法。

只谈功夫不谈结果,就是让我们一门心思第专注于功夫,而不要分心去想结果。功夫到了,结果自然会好。

王阳明所谓的功夫就是“存天理、去人欲”,把这一功夫做好,也就等于过好了你的人生。反之,总想着“存天理、去人欲”后会有什么效果,这念头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人生就是个“存天理、去人欲”的过程。

在“存天理、去人欲”中寻找快乐,身心愉悦,功夫就成了本体。

有心求异,就是错

王阳明的弟子们读朱熹著作时,常常指责朱熹的错误(和王阳明不同的就是错误),王阳明却说,存心去找区别,就是错误。

为什么?

因为王阳明和朱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人能做圣贤,二人的学说、方法论虽然不同,却都是导人向善的,没有说让人去做坏事。

人一旦要存心去找两个学说的区别,就是要分门别派,就是要自立门庭,自我关闭。王阳明说,心外无学,不论是什么学说,只要学说的出发点是好的,那你但肯用心去钻研,就必有所成。一切好的学说,都是从心出发的学说,你若有心求异,念头就先错了,求出来的东西再让人耳目一新,它也不符合天理。

认可别人的“是”,就遵循;发现了别人的“非”也别张牙舞爪,绕过去就是了。真正的聪明人,永远在学别人的“是”,从不在别人的“非”上较真。

所以,做人和做学问一样,有心求异,就是错。

不比才力比减人欲

“精金分量之喻”片段,在阳明心学中分量重如泰山。

古人认为,人禀气而生,含气而长,得贵则贵,得贱则贱。朱熹一针见血地说:人人都是禀气而生,禀气之清者,为圣为贤;禀气之浊者,为愚为不肖。

也就是说,人的生死贵贱是由生而禀受的气所决定,这是典型的宿命论。幸好,古人还认为,气的清浊只能决定你后天的才力(智商、家庭背景、事功、影响力)大小,却无法决定你是否能成为尧舜那样的圣贤。

王阳明说,你的气注定你是一斤重的金子,而有人的气注定他是十斤重的金子。在金子的分量上,你肯定比不过人家。

有人是含着金汤勺出生,有人在娘胎里智商就比你高,有人天赋中就有影响别人的能力,这些硬指标,你是绝对比不了的。

在事功上,有人被万众瞩目,有人却默默无闻,有人能飞黄腾达,有人却总遭遇失败。如果你的奋斗方式是正确的,却仍无法超越别人,那可能就是你禀的气不怎样。

如果你非要在才力上超越那些比你禀气好的人,那如王阳明所说,你就要在金子上增加重量,把那些破铜烂铁惨杂进来——重量虽然上去了,你却不纯了。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在开始的时候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到最后又长期处于心不安的状态。那么,我们是否要通过奋斗来完成我们的人生价值?

当然要!但要量力而行。别拿你的努力去和人家的天赋拼,这样会累死你的。

王阳明认为,才力限于气禀,你若非要在才力上和别人比拼,那你会发现不可能成为圣人;但你若在天理上用功而不论才力,那你就很容易成为圣贤。

在天理上用功,其实就是向内求,接受自己金子的重量,而不是向外求,去弄些破铜烂铁。向内求,就是减少欲望,“减去一分人欲”,便恢复得一分天理,多么轻快洒脱、多么简单的功夫”。

当你毫无欲望时,你就成了圣人。圣人就是好人,好人就是在你的人生圈子里被所有人喜欢,即使有一天你离开这个人间,也会活在别人心中。

能活在别人心中的人,世界上还真没有几个。

归根结底,王阳明就是让你做最好的自己,而不是做最传奇的别人。深刻认识到自己有圣人潜质,而开发潜质的方法也在自己身上——事事时时都依着自己的良知去做,就能成为最好的那个金灿灿的自己。

别给事物贴标签

王阳明说,天地万物是无善无恶的,之所以有了善恶,只是我们人类用心给他们贴的标签。没有了我们人类,天地万物也就没有了善恶是非的意义。任何一件事物如果没有了善恶是非的意义,它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譬如,当你把进去贴上善的标签而忘记摘下后,“金钱是善的”就成了不言而喻的真理。赚到金钱,你高兴;失去金钱你痛苦。金钱控制了你,你却永远都不会反省,其实金钱是无善无恶的,之所以有了善恶,只是你给它贴的标签。

在《传习录》中薛侃除草是一个最详细、最有味道的一个故事。薛侃要除草,除掉后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薛侃不除草,那就暂时不除,不能因为没有除草,就整日想着除草这件事,这又是混进了私欲,而不是天理了。

所以我们应该明白,人生在世,难免给事物贴标签。但贴过之后要立刻摘下,如果你不摘,被贴的事物就有了善恶,它会反过来控制你。

为学宗旨:行良知

人生学问贯穿我们整个人生,要做人生学问,就必须有个宗旨。这个宗旨,在王阳明看来就是行良知。很多人会不解,人生中有太多的学问要学,一个“行良知”就全部解决了吗?

完全可以。按王阳明的意思,人生在世,你能掌控的东西很少。天下大势你掌控不了,不可抗力你掌控不了,人生中许多偶然因素你更掌控不了,你所能掌控的只有良知。因为它是我们心上的,行良知是我们一念之事,这是很容易被操控的。

所以,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只专注于行良知这一学问,把“行良知”作为你做学问的宗旨,你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倘若能明白这一点,并且能做到这一点,那外面的任何风浪和诱惑都无法动摇你,因为一旦遇上风浪和诱惑,你就会想到你的学问宗旨是,只行我心上的良知,不管其他。

这样,你就能心平气和,继续走向通往人生大道的路上。

无论做哪一门学问,都要先有志向和宗旨,它就如同船之舵。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想起你的志向和宗旨,马上就能聚精会神于学问,从而获得成功。

明白了这个,怎么说都明白,不明白这个,说破天也没有。因为宗旨,是靠你自己的心来决定的,外力帮不上任何忙。

有志向,就没有牵累

有人哀叹说:“为父母参加科举,难免要为科举所牵累,而不能专心学习阳明心学。”

王阳明告诉他:“父母让你去参加科举,你说妨碍学习,那么父母让你去种田,你也说房爱学习吗?”

这段话其实点出了中国传统思想的一个重点:孝。

凡是父母让你做的事,你都要去做,不能有怨言说妨碍了你的事情。当你认为父母让你做的事妨碍了你的事时,其实问题不在于你的父母,而在于你的志向。程颐就说过,科举之事,无论是谁让你做的,你都应该抱怨自己为学的志向不够坚定,而不应该抱怨其他。

天下事成败的关键点就在于志向的坚定与否。志向坚定,心外无物,就什么事情都妨碍不着你;志向不坚定,一有风吹草动,你马上就会发出抱怨,然后放弃。

只要你确立“学心学是做圣人”这一志向,什么种田、科举,根本碍不着你什么;如果你这个“学心学是做圣人”的志向不坚定,岂止是科举、种田,天热天冷都会让你觉得受到妨碍。

很多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抱怨,就是因为不能坚定志向,甚至没有志向,所以总活在浑浑噩噩中。有志向的人,心中坚定,遇到石头就踢开,遇到鬼怪就绕开,哪有时间抱怨?

所以,人有志向,是多么重要的事,它不但能让你意志坚定,心想事成,还能让你去除负面情绪,光明上路。

天,为什么不忙

阳明心学和孔孟思想一样,只注重人生观,而很少关注宇宙观。一切貌似宇宙观的东西,比如“天”这个字,其实也是为人生观服务的。确切地说,就是看宇宙识人生、指导人生。

弟子问王阳明:“平常思想意念多忙乱,有事时固然是忙,无事时心也难以平静,还是感觉忙,这是咋回事呢?”

王阳明说:“你看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从来没有停止过。人也应该是这样的,倘若你真的感觉心上不忙了,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是枯禅,这就不是人生观了。”

天地的忙碌有个主宰,这主宰就是从容不迫、自然而然的生生不息。天如果着急了,就会加速度日升日落,地如果着急了,就会快速旋转,天摇地动之下,岂有生灵?

万物如果着急了,违背了其生正规律,那长出来的东西肯定不会好吃。

速度快了,急功近利,非但心上忙乱,而且还很难抵达目的地,人生就是如此。我们每个人和天地万物一样,也有个主宰,这个主宰就是良知。

凡是按照良知去做,不急不缓,不骄不躁,形成一种生生不息的惯性,而不要像乱气一样奔放流窜,这样,我们就是天地。

反之,倘若不能按良知来,时时事事都要争先恐后,该是你的你拿,不该是你的你还拿,你就不可能没有无事之时。即使有无事之时,也会被闲思杂虑充斥,心上烦乱。

越有事,就越有事;越无事,就越无事。

我们唯一能控制的名就是务实

孔子有个极端严肃的主张,就是正名。孔子坚信,名可以控制实,只有名实相符才是正道。

实大于名,对个人而言是好事。一个人功力深厚,却寂寂无名,这是符合天道的。最怕的就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名大于实。

爱好虚名,是人之通病。其实爱好虚名的人,并非真的是爱好那个名,而是名背后的利。名利向来是孪生兄弟,有了名自然就有了利。

在王阳明看来,人追求名声没有问题,中国古人最称赞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就是名。但是,一个人若想三不朽,必须有立德、立功、立言这个实。没有了实的名,就是虚名,不堪一击。

王阳明说:“虚名与实务相对。务实之心多一分,务名之心就少一分。如果全都是务实之心,就没有务名之心了。”没有了务名之心就全是务实,虽然没有名气,但一有机会,立即会名动天下。

倘若全是务名之心,总在名上下功夫,而不去务实,就是舍本逐末,扬汤止沸,最终什么都不会得到,唯一能得到的就是别人的嘲讽。

务实是向内求,专心用功即可,所以它可被我们控制;务名是向外求,千方百计要别人认可,而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别人。

我们唯一能控制的名就是务实。

最好的后悔药就是立即改正

人非圣贤,亦非未卜先知的魔法师,所以人人都做过后悔的事,但不同的人面对后悔的事,行为截然不同。

有人根本不在乎,做了就是做了,有人会悔悟,而悔悟又分两种。一种人是捶胸顿足,骂完后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另一种是懊恼后,立即想办法补救,这补救可能无效,但它是阳明心学真正的后悔药——他在以行动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也就是王阳明所谓的“改过”。

悔悟之后改过,一方面是良知的谴责,另一方面则是良知给出的最佳方式。正如王阳明所说,如果悔悟之情滞留在心中,又会因药而病了。

阳明心学主张:心,在物为理。即是说,你的每个念头,都要去物(事情)上将其呈现,否则就不符合真正的“心即理”。

悔悟也是一样,悔悟本身就是良知光明的人心中的一个“理”,可如果你不把它呈现出去,那这个理就不能称为真正得理。它会一直在你心里折磨你,让你痛苦,最后就真的病了。

我们必须把悔悟这个天理呈现出去,那就是要改过。一旦改过,就符合了阳明学的基石“心即理”这个理论。

从这一点而言,行动正式阳明心学的特征,一切事情都必须以行动来衡量。离了行动,再伟大的概念、理论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古人云,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言外之意是,人做任何事都要谨慎。可一旦做了让自己懊悔的事,也别焦虑。

首先,你还知道懊悔,说明你良知还算光明;其次,知道懊悔是“知”,改过是“行”,要把“知”和“行”合一;最后,懊悔和改过这个“知行合一”就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后悔药。

万不可“希高慕大”

西汉大儒董仲舒说:“利以养身,义以养心。”意思是,人有两种食物,一是物质的,它负责供养我们的身体;一是精神的,它负责供养我们的精神。

我们的身体很容易供养,但也很容易饿。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许多物质的东西无法让我们愉悦,即使愉悦了,也不持久。

人的愉悦、人生价值主要还是靠精神事物,精神食物难求而不易得,可一旦得到,就不会消逝。

义(精神食粮)是养心的,我们人类就是靠心才能活得愉悦,纯粹靠利,绝对达不到这种效果。人类追求利(物质食粮),并没有错。错的是一门心思追求利,而忘记了追求义(精神食粮)。

一门心思追求利,就是在躯壳上起念,整个身心都扑在物质上,要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别人有的,我要有;别人没有的,我也要有。这是典型的向外求,身体被养的如同肥猪,养心的食物却没跟上,最后就成了一个时刻都空虚、物料的行尸走肉。

王阳明让你不要在躯壳上起念,只让你在心上用功。不要希求高远、羡慕博大,因为那是别人的,是你心外的。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个使命,有的使命大,有的使命小,但无论大小,你都要践履你自己的使命,而不是别人的。

若要知道自己的使命,就该在心上求:做任何一件事都保证能心安,这心安的事做得多了,你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了。

致良知,不是不能,而是不肯

孔子把人分三等:“上知”(上等智慧、上等性情) “中人”(中等智慧、中等性情)“下愚”(下等智慧、下等性情)

“中人”是两头草,肯学的话,就可以升级为上知,不肯学就滑落到“下愚”。也就是说,“中人”可移,但“上知”和“下愚”却不可移。

王阳明却评判道:“不是不能移,而是不肯移。只要肯致良知,‘下愚’也能移成‘中人’。若不致良知,‘上知’也能移成‘中人’,甚至是‘下愚’。

“下愚”移成“上知”的典型人物是曾国藩。曾国藩天赋极差,一篇文章背诵一夜,仍磕磕巴巴。他年轻时性情也坏,狂傲轻忽,尖酸刻薄,搞得人际关系如糨糊。但他后来发愤图强,以比别人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苦学,终成一代理学大师;又在性情上痛改前非,终成人见人爱的道德圣人。

人类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明知道自己有缺点,而且自己有能力改变,却不肯改。只要你肯,良知之灯就一定能重现世界。

而难度就在于此,大多数人在没有外力推动时,很少能做到主动。不能改和不肯改,有时候就成了一回事。

由此我们知道,王阳明所谓的“移”只是要人致良知,致良知就是行良知,以良知为人生指示牌,不停向前奔跑,这就是走正确的道路,你只有走正确的道路,才有可能把道路走正确。

遗憾的人,很多人走的路都是不正确的,而且他们明明知道,却不肯改变更张,这既是不肯移。

交友之道

中国儒家主张入世,人是个社会动物,所以人际关系特别重要。问题是,你如何才能交往到各种人呢?这就要从自己身上下功夫,自己要把自己锻造的特别贤良。

只要你德艺双馨,所有人都会被你交下;如果你无德无才,根本没有人交你,还哪谈得上拒绝别人?

但大多数人活到快入土了,还没有搞明白交友之道。他们至少犯了以下的错误:

第一,像小孩子一样,以意气交朋友,朋友符合心意,就两肋插刀;一旦不符合你心意,马上就拔刀相向,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总以为朋友越多越好,其实你自己不强大,交再多朋友也没有用,因为朋友,本来就是同一阶梯的人。

第三,最强大的人脉是实力,只需要锻造自己的实力,就是在交朋友。这是一举两得之事,一方面你提高了自己,另一方面在提高自己的同时还交到了朋友。

这既是交友之道,它是天理,天理自在人心,真正朋友多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阳明心学的“学习”是学什么

朱熹认为,人的学习有两种方式:第一,正诸先觉;第二,考诸古训。正诸先觉是效仿先觉者,向比你厉害的人学习,考诸古训是推究古人的遗训,向经典书本学习。

其实这两种学习方式,无论解释得多么神乎其神,都只是读书学习。

王阳明则说,学习不仅仅是学习书本知识,也不仅仅是从实践中学习,学习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习的目的。

这学习的目的就是,存天理、去人欲。

正诸先觉,效仿先觉者,还是在向外学。王阳明不主张效仿他人,只一门心思发展自己。“时习”的时候“像受祭者一样端坐”,并不是专门学习静坐,而是在静坐时修习本心;“像斋戒那样恭敬地站着”也不是专门学习站立,而是在站立时修习本心。

一旦如此学习,就能得到天理,而天理总是让人愉悦的。为什么天理会让人感到愉悦呢?

因为良知是个好恶之心,纯粹发自良知的好恶就是天理。你特别喜欢美色,美色就是天理;你特别喜欢美乐,美乐就是天理。因此,喜欢天理能让人愉悦。

但这好恶是纯粹的好恶,不能沾染一点私欲,若想得到愉悦,就必须存天理、去人欲。

忠恕合一

孔子的一以贯之就是忠恕。忠是向内,对待人、物上没有全心全意;恕是对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至于复习师长传授的学业,其实还是学忠恕之道。一以贯之的“一”好比树木的根,没有根,何来的枝叶?本体与作用本就同源,本体未能确立,作用就不能生发出来。

无论是忠还是恕,虽看上去有向内向外之别,但其实是合一的。只有恕而没有忠,就是只有知而没有行。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在人、事上全心全意执行这个道理,就等于没有恕。

知行合一就是忠恕合一,忠恕之道就是知行之道。

立志贵在专一

王阳明太重视立志了,创建心学不久,就提出王门四规,第一规就是“立志”。在《传习录》《文录》中,常常提到“立志”的重要性,其重点想要阐述的就是,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

在此处,王阳明说,立志就像是种下一粒种子,种子落地后,不要去拔苗助长,也不能忘记他,要按照它的生长规律时刻照顾它,这就叫“勿助勿忘”。最后,种子会生根发芽,成为参天大树,而在生长过程中,如果有多余的繁枝(私欲),还要剪掉它。

这段话的中心就是“勿忘勿助”,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立志之所以重要,在于我们一旦确立志向后,就会以它为指南针,所做的一切事都以它为指引。在通往志向实现的伟大道路上,我们不会被其他事困扰。倘若我们能明白这一点,就会对身边发生的一些琐碎之事一笑置之。

志向就是心内之物,凡是和志向无关的人和事都是心外之物,确立志向就是要做到心外无物。这心外无物就是专一,所以立志贵在专一。

德行和知识,哪个更重要

中国有句话叫德才兼备,这不是句虚话,而是确有其事,也确有其人。比如被儒家吹捧为圣人的舜,此人才华突出,治理天下游刃有余,最重要的是,他有孝心,无论老爹老妈如何处心积虑要谋杀他,他都一笑置之,拼命地堆老爹老妈孝顺。

王阳明认为,人的才华靠知识见闻得到,这属于向外求;但人的德行必须在自己身上下功夫,这就必须向内求。向内求,能否求到呢?

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意思是所有的德行(物)都在我心中。王阳明则说,德行在你心中只是一个基本常识,没有意义,只有把这些德行呈现出来,才有意义。

由此可知,德行的呈现也要下功夫,去心外谋取知识也要下功夫。而人的时间和功夫是有限的,如果你把功夫用在德行上,知识谋取这一块就会少些功夫;反过来,如果你把功夫用在知识谋取上,德行的呈现就会少些功夫。

你得到的知识越来越多,却发现自己知道的越来越少,这样就会越向外寻求,结果,你就没有时间去追求德行了。

才华横溢固然能使你成功,可如果没有德行保驾护航,那才华注定会害了你。因此,当你的才华足以支撑你的名位时,就必须具备德行。德行是一种软实力,它会让人不太关注你的才华而关注你的德行,在赞赏你有德行的时候会更加欣赏你的才华。

人有个思维误区:你的德行超过你的才华,他认为你是德艺双馨;你的才华超过你的德行,他就认为你是个人渣。所以德行这玩意,看似软弱无力,不堪一击,其实只要把它和才华合二为一,那你就能成为人们口中的圣贤,即使你的才华非常平庸。

知识会碰到天花板,若想名副其实,就必须用德行来补。一旦德行补上来,才华这一块几乎就可有可无了。历史上有很多名动天下的人物,都是道德完人。能力才华固然有,可比他们高明的多如牛毛。

最后,我们要确定一件事:德行和知识,哪个更重要?其实要分阶段来看:前期,你必须靠知识、才华使自己有事功;后期,事功要用道德来保驾护航。

因此,德行和知识都重要。

居敬穷理合一

程朱理学提倡居敬穷理,所谓“居敬”就是“心”的“主一”“专一”,不受外物牵累;所谓“穷理”就是穷尽万事万物的道理,致知明理。

按程朱理学的意思,居敬和穷理是两回事。居敬是一种态度,穷理是一种方法论,用专一的态度去穷究万事万物的道理。可王阳明却说,居敬穷理是合一的。

弟子说,居敬就是专一,读书就一心在读书上,做事就一心在做事上。乍一看没问题。但王阳明却说,好色就一心在好色上,喝酒就一心在喝酒上,这是专一吗?

这当然不是,因为前提就错了。所以一定要明白,“专一”的“一”是天理。做事之前先问下自己这件事是否符合天理,符合了天理才能专一下去,否则就会误入歧途。

王阳明解释说,居敬和穷理是一回事,穷理就是遵循天理,如何遵循天理,肯定要有个好态度,这个好态度就是居敬。没有居敬,肯定无法穷理,而没有穷理,居敬又有何用?

朱熹认为,人必须去事物上求取真理。王阳明则说,你先在心上求,因为所有的天理都在我心。只要能在心上求到真理,再将其呈现,何愁穷尽不了外面的事物?这就是,先穷尽人的本性,然后才能穷尽事物的本性。

一个人若毫无人性,不孝顺父母,不爱惜友谊,言行不一,就没有人会喜欢他,他在心外能求得了什么?一个人心性美好,做人做事都符合天理,人人都会被他吸引过来,那他还用主动去求什么呢?

我们一定要特别注意阳明心学的“二合一”本质,明白了这个,就没有二分法,没有非黑即白的执着,做起事情来就能面面俱到。

私欲真难克吗

每个人做了错事其实心里都知道,只是改和不改的问题。王阳明说:“萧惠,你就是没有为己的心,所以才觉得私欲难克。什么是为己?就是做一个好无私欲的圣人。如果你真有为己的心,一做错事、一有私欲,良知马上会通知你,你立即去修正,这有什么难的呢?

但遗憾的是,很多人真没有为己之心。如李世民要看起居注。(起居注是由史官负责记载君主每天的起居言行,这是历代帝王公私生活的第一手材料,史官必须如实、不隐恶的写起居注,当事皇帝无权过问。)李世民要看起居注,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心虚。知道自己做错事在起居注里记下了。所以李世民想通过弄虚作假的手段给后人留下美好形象,而不是靠实际行动,把自己修炼成真圣人。

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如此,都觉得私欲难克,有了私欲,铸就错误后,又想掩盖它,这就不是真的为己。你在掩盖私欲和错误的同时,本身就是在犯错。

想要真正克除私欲,其实没那么难,只要有让自己成为货真价实的圣人的心,克掉所有的私欲不在话下。如果没有这种心,你纵然每天都想着克除,也是水中捞月。

心要用在正的地方

王阳明年轻时,刻苦攻读诗书。由于他从小就患有肺病,在长期熬夜和苦读下,突然有一天他吐出大口鲜血来。他父亲吓得要命,坚决不允许他再这样耗神。但他只是表面应承,暗地里仍然勤读不辍。

由此,王阳明说了“贵目贱心”四个字。

第一,病已经生了,你总把注意力(心)集中到病本身,对痊愈毫无帮助。没有人生病后会因为对病本身特别关注,而让身体痊愈的。

第二,生了病,立即要通过行动去治疗,但在治疗的过程中,要分散注意力,而不是专注于病。

第三,心念应该用在正地方。所谓“正地方”就是,心念所到之处必须产生正能量。你若总是关注疾病本身,越关注越难受,心长时间处于悲伤状态,疾病也无法痊愈。

第四,心不是用来愁苦的,而是用来拯救愁苦的,一味地让心产生负能量,心没用在正地方,对心是不公平的。

佛道为何不足学

萧惠喜欢在王阳明面前谈论佛道,这“佛道”应该包含以下内容:佛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佛教和道教。

王阳明年轻时也对“佛道”痴迷过,但是后来他说佛道不足学,原因有以下几点。

从佛道思想上看,其和儒家主旨截然不同,出世和入世的不共戴天,消极和积极的水火不容,都注定儒家的王阳明要和佛道二甲分道扬镳。

从宗教上看,佛道也和儒家差距甚大。

中国古人有“长生不死”的追求,佛道二教对此都有方法,一个给了西方极乐世界,一个给了白日飞升和长生不死药。佛的“西方极乐世界”已经超越了生死,或者说不是人生观的内容,而道教的更是登峰造极,只要在今生修行就能永远不死。

王阳明最开始也是追求“长生不死”的,但最终,他发现了这条路的不现实,于是重回儒家。

儒家也有长生不死之术,那就是做圣贤,活在别人心中。

如何活在别人心中?那就要做到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这就是王阳明力挺儒家而否定佛道的根源,也是为什么王阳明评价萧惠喜欢佛道如同“猫头鹰捉住了腐鼠”一样。

真知即是行

“未发之中”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是儒家提倡的最纯粹、最中正的一种心境,其实也就是王阳明所谓的良知。以这种心境,以良知去处理问题,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因此才有下面的“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种境界要如何达到呢?

王阳明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也回答不了。这和中国古代思想有关,中国古代思想主张任何思想、知识、文化都需要亲身体悟,唯有体悟了,才能得到。阳明心学尤重这一点。

为何要体悟?就是因为中国古代思想文化不可量化。

体悟,是由心来支配行为而得到真理,这样的“知”才是真知,除此之外都是假知。

什么是真知?知行合一的“知”不是知道,而是良知,良知是个判定工具。吃到苦瓜感觉到苦,这就是良知的判定,之间没有间隔、一气呵成。

凡是一气呵成的行为就是知行合一,它最真实、最简易。

如何能长生不死

生死之道,就是宇宙观,因为我们对生和死都无法掌控,但我们又希望掌控,尤其是死,每个人都希望永远不死。

如何做到永远不死呢?

古人给出了方法:做圣贤(立德、立功、立言),做了圣贤后,你虽然肉体死了,但你的精神却活在了别人心中。

中国古代哲学,尤其是儒家哲学,只有人生观而无宇宙观,即是说,儒家学派永远把眼光放在人生中,所以对生之前的事和死之后的事很少提及,甚至不提。宗教给人类一个死后的愿景:天堂或者地狱,这是宗教给出的永生不死的答案。

中国儒家给不了一个死后的世界,它着眼之处只在现世(人生),因此“活在别人心(身体)中”就是他们给人类永生不死的答案。

有人问孔子生死事,孔子的回答很干脆——未知生焉知死。后又补充说,知生就知死。

萧惠也拿此问王阳明,王阳明的回答和孔子的异曲同工:明白了昼夜变化,就明白了生死——白天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晚上则什么都不知道(因为睡觉了)。

王阳明的回答恰好是孔子“知生就知死”的解析:白天只要做到“时时刻刻都有所存养”,心中清醒明白,天理就没有片刻的间断,才算是清楚了白天的一切。即是说,有的人虽然活着,但已经死了,只要你把一生都过的特别明白,存天理、去人欲,死后的世界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真正活得有价值的人,还在乎死后世界吗?

倘若你没有把这辈子活好,死后若真有世界,你觉得你到那里会好吗?

阳明心学的“关注当下”在时间和空间上向外延,就是关注人生(这一生),前世和死后世界,和我们无关。


本文抄录自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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