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起雪雾的少年(三)

姑奶奶又说,这种生物比狐狸还灵,是山林中得道的精怪。若是不小心惹到它,它便用妖术蛊惑人心,扰得家宅不宁。

民间还有些地方,供奉它为黄大仙,传说其家族成员,各个修仙得道法力高深,治病救人也是神乎其神。

听这黄大仙的坊间奇谈,让我想起了辽金时代的萨满巫医,俗称跳大神。区别嘛,应该是后者无偶像崇拜,讲究天人合一。但相同之处,都是手里拿把笊篱什么的,张牙舞爪颠三倒四闹一遭,即可得到上天神启或是灵丹妙药。

我心中不免感叹,既然这精怪如此能耐,为何还会被人捕杀挖心呢?

或许是我听得太入神,当天夜里就梦见了聊斋画面:那黄氏闭关修炼于幽谷密洞之中,百年后,终于幻化成为体带异香,楚楚动人的美娇娘。她一心向善,想着下山去济世救人。谁知刚出洞府,就被云游四方的道士给盯上了。几番缠斗过招,小娘子初出茅庐,江湖历练不足,渐渐败下阵来,只能在荒山野岭中四处奔逃………

父亲比那道士还可怕,牛鬼蛇神啥也不信。更何况爱女心切,对这黄氏小美人,竟没有半分怜惜之情。他要亲自回老家,上山捕猎剖心取药。

我想跟着父亲一起去,申请得到了母亲的批准,但也是有条件的。补习班可以不去,她买的各科资料得带上,并且要保质保量地全部完成,旅行结束回来她要亲自检查。

哈哈,这当然可以答应她呀,大不了多准备几捆蜡烛嘛。晚上山里也玩不了游戏,挑灯夜战写写作业,也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父亲开始打点行装,我帮忙时会特别留意。因为学到手里都是活计,以备将来自己长大独立时,可以登山远足派上用场的。

仔细观察,发现这次和以往不同,父亲除了雪地帐篷、睡袋、滑雪板、炊具、水壶、手电、医药箱外,还准备了很多速冻豆腐、粉条、紫菜、挂面、方便面、压缩饼干等等。

我拎着十斤装大米,看着车厢里摆满了成箱的水果、饮料、白酒、香烟、糕点、糖果、玩具什么的。望着还在忙碌的父亲,心里十分困惑不解。

“老爸,我们这次不是锻炼野地生存啊?难道是要上山盖房子安家吗?”

父亲拍拍我的脑袋瓜,哈哈笑了起来,母亲在一旁也跟着笑。

“这些成箱的礼物,都是给村子里准备的。你父亲是山里走出来的,回家一趟不容易,车子当然要装得满满的,才不虚此行啊!这些老家的亲戚邻居,性情纯朴,最怕给人添麻烦的。但为啥这些年,他们来到省城办事,还能想着大老远地来咱家看看,再三挽留才勉强住上几日呢?”

我心里想着,难道不是有事来找你们帮忙,顺便还能节省住宿费?年岁大的给报销往返火车票,带着小孩的还有压兜钱呢!

但我还是摇摇头,担心那样回答会被老妈惩罚,我可不想再背三百千千,或是孔夫子的儒家经典啦。唉,这问题有点深奥,不能随便瞎猜,更不能顺嘴胡说八道,还是听听母亲大人的高见吧。于是,我崇拜的看着她。

“那是因为,做人要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更要学会感恩和回报。你爸爸不论走多远飞多高,都没有忘记自己是谁,还值得乡里乡亲们惦念。他们能来,就是还看得起咱们哪!每次带来大包小包的山货,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你明白了吗?”

母亲说完,就指挥我把大米放到炊具那边,因为这些才是我们要背上山的。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母亲的训诫。

“妈妈,回到村子里女儿一定好好表现,感谢乡亲们给咱们带来的山珍野味,我特别特别喜欢吃呢!”

母亲美丽的大眼睛,闪着欣慰的光芒,她偶尔对我微笑只想表达一个意思。

“真懂事,这才是我的乖宝宝呢!”

母亲的温柔我真消受不起,送我们出发前,还要再叮嘱几句。

“记住妈妈的话,山里风雪大,千万不要为了臭美耍俏皮。那里的人都崇尚勤劳朴素,你穿得再漂亮也没人看的。”

母亲是真把我当傻瓜了,我有那么笨吗?吃饱了闲的穿上小白领,大冷的天往外一站,和狂风暴雪抗衡!再说了,那里除了一些小村庄,就是原始森林的,连个帅哥都没有。难不成我打扮得美轮美奂的,给飞禽走兽们看哪?

我正说得投入,大梅同志突然打断了思路。

“夏天,又扯远了,就说那颗心的事!”

“哦,那我快进吧,路上风景就略过啦?”

大梅同志点头。于是,我尽量简要概括中间环节,争取快点讲完。

爸爸开车回到了老家,那里的人特别热情。村长爷爷带着年轻人把礼物搬下车,再挨家挨户的送过去。村里的大娘婶子们,把自家的山货都拿来村长家,一起做晚饭款待我们爷俩。

孩子们围坐在火炕上,教我玩一种羊嘎哈的游戏,令我十分着迷。趁着月色,他们还带着我去打谷场藏猫猫。在寒冬腊月的草垛里,我们玩得热火朝天。耍到半夜,才恋恋不舍地散了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早,村长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捕猎工具,身后还跟着三个小伙子,他们要帮我们把车内的食物、装备、换洗衣服和我的一大摞书籍资料,用雪橇运送到山上的宿营地去。

我跟着父亲和全村人告别。长到十四岁就没见过那么真诚热烈的场面,还有一群难舍难分的小伙伴。当时把我感动得稀里哗啦,差点就留在山下不走啦!

不过,清晨的寒风冷冽入骨。乡亲们的身影也渐行渐远,再不把眼泪鼻涕擦干,就要冻成冰块儿了。

在皑皑白雪上穿行,感觉冬季的山林格外安静美好,没有蚊虫骚扰,鸟鸣也很难听到。风儿吹过,树枝就呜呜地唱起歌,偶尔还有一阵霜花簌簌飘落。

走了大约小半天,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缝,笔直地照进来,看来已临近中午。这时,大家发现雪地上有串梅花脚印,好像是一只狗狗留下的。再往前不远处,还有一排人的足迹,难道这里也有村落?

小伙子们高兴地喊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我的好心情也瞬间被放大,胸腔里好像能装下一个跑马场似的!

“叔儿,我们找到了,他们应该就住在这附近,看来中午有烤肉吃啦!”

虽然我很好奇,也想问东问西,但为了节省体力,不给队伍拖后腿,我不说话,紧紧跟着他们向前跑。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翻过了那座山,眼前出现了宽阔的冰河。此刻,它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放眼望去,这条银色的巨蟒蜿蜒向东,绵延至远山的尽头,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太阳就在那里升起,绚烂的朝霞就是雪与火交织出的童话吗?

那一刻,我不知为何热泪盈眶,竟然听到自己的心在呼唤,留下吧!别走啦!人类从大自然中走来,灵魂终归属于这万里山川。

当郝老师把纸巾递过来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实在是丢人哪!不过还好,大梅同志可能被我的煽情感染了,也在擦着红红的眼睛。

“接着讲吧,不用快进。”她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这是平日里很难见到的。

得到了老师的鼓励,我继续往下说。

我被眼前壮阔的美景震撼到了,江山如画,尽显芳华,青春肆意怎可辜负?突然想起毛爷爷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还没等我畅快地吟诵两句,就听见风中隐约传来一位少年的朗朗读书声。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怎么回事?原来真有画中仙,还是位翩翩公子呢!我循声望去,他正站在对岸的向阳山坡上。但由于河面有点宽,只能辨出个大概的身形轮廓。

我真想瞧一瞧,这位风流儒雅的山中居士,到底是何许人也?

听他的声音,我联想不到李杜白,王维李贺更不符合形象。于是我的脑洞大开,难不成是玉树临风潇洒不凡的崔宗之?才华横溢俊美痴情的潘安仁?又或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宋玉?也可能是珠光玉润喜怒无形的卫玠呢?唉,不过岩岩若松通音晓律的嵇康也行啊!咦,若是曹植、高长恭那般策马纵横的好男儿就更好啦!

我正想入非非,他已经停止了诵读,显然是发现了我们。很快,他就认出了村里的小伙子们,欢呼着飞快地跑过来。见他脚下升起腾腾雪雾,我想起动如脱兔这个词,真是别有一番风采呀!

双方都在向前移动,距离越来越近,在冰河之上相遇时,我终于看清了这位小哥的庐山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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