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叶安生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作家,然而实际情况是,她一直在写,除了几篇零散发表,其余石沉大海。
编辑强调的故事性她感到茫然,周围没有能够具体深聊的人,之前的引路人石城,在她十三岁的随笔《午夜随想》后面写下了大大的几行字,印象深刻的是力透纸背的「厚积薄发」。
叶安生在学校是个格格不入的女生,她对周围的事充耳不闻,一心只读杂书,读完了就写下自己心目中的故事。
那个时候心无旁骛,写出来的自由洒脱,给好朋友看,得到的反馈不尽人意,女同学云如笑得淡淡,说,这句话为什么是这样的?
叶安生说,那段是梁咏琪的歌词,粤语莫名有深意。
云如说,不能够用歌词。
叶安生没有问为什么,后来不给云如看自己的东西了,她觉得,你都不知道我在讲什么,或者说你都不关心我讲的是什么,直接来这么一句。
实际上这句话是成长史上一直会出现的,像反对又不像反对的淡淡。
她喜欢浓烈,不喜欢淡。
她要的是决心和一往无前,她对自己说,写作,一开始就是我的地方。
却每遇挫折这样的话就像一个魔咒响在耳畔。
其实大部分时间在生活范畴,他们对自己都很好,却在自己决定突破防线致命的一击。那个时候叶安生不会懂得,那是内心不够稳定和确定的表现,无法分辨他人的评价只做参考不必当做信条。
每每在人际关系中捕捉到这样的信号,她就让自己作出决定,立刻撤退。表面上朋友不少,心底却枯萎寥落。
在一次石城邀请的文化酒局她拒绝了后,石城很不满意,她也明确地告诉他,那我们就各走各的吧。我需要好好学习考大学,没有时间参加聚会。
石城听出敷衍,他知道叶安生讨厌学习,成绩不好。更谈不上考大学的志向,她一心梦想就是成为作家。
石城觉得自己苦心安排没有得到理解,消失在了叶安生的生活之中。
叶安生虽然知道,也许这是比较稳妥的方式,但就是不想写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和见不喜欢的人,背离心中的目标,感觉很差。如果一个写作者自己都不认可自己,也就无以为继。
后来职高毕业,叶安生选择同一个女同学应聘了保险业务员。这个时候表妹也来到家中陪她,主因是父亲在这一年去世,家中的小卖部没有人照看,于是表妹就来了。原本她们关系就密切,这让叶安生非常高兴。
石城的离开,父亲的去世,这些事情都压在灵魂的暗格,不动声色却自行滋长。石城是姑父的朋友,文联的二级作家,他铺垫道路自然符合基本定势。从叶安生的内心,他除了把自己当成无条件聆听的容器,无法交流内心。
十几岁的寂寞少女心事,五十几岁的历史题材男作家,完全不着边,一旦交流就是彼此迁就。
实际叶安生并不能很懂石城的真实想法,从她的自定义里从没有中间路线,要么是要么否,要么来要么去。都说她洒脱,实际是寂寞悲凉的无奈,她也想说想法,却感到无形厚重的网。
石城懂易经,年前暗示过父亲的死亡时间。这在叶安生的心中成了一块陈年旧疾,究竟一件事知情者告诉你比较好还是让你自行经验?
她没有答案,只会觉得这个对一会觉得那个对,没有答案。她失去的一种直面体悟人生的能力,她的内心实际有所倾向,那就是你也不必提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
有的时候晚上通宵同表妹一起去,忍不住某次的点击率高涨的兴奋,给表妹看了这篇文字。
实际她一直都渴望交流,虽然不知道应该具体怎么做。
那个时候没有像今天这般盛行的心灵课程,教他人如何说出心中的想法,如何具象化,所以一切都是生鲜而未经修饰。
表妹皱了皱眉,什么是「虚伪的做作」?
叶安生突然之间沉默了,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她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说起来要的并非鼓励之类的表面话语,更多的是可建设性交谈,然而从她的感觉里这些都不是。
她微笑了一下,没说话。
没有多久,她就使用了某种隐晦而激烈的方法让表妹回家去了。
这个时候她也开始谈恋爱,虽然是单方面的,不擅于交流内心的女孩,迷恋的是一种类似于安妮宝贝式的空洞,大丽花式的摇曳,父亲的离世和某些故事情节的雷同与巧合,令她觉得或许那种求而不得最是深刻而难得。
实际只是郁结不平。
这名叫做断行的男子是之前学校著名的小混混,有一种生冷的气质,其实就是见多识广的圆滑世故,而叶安生自不懂这个道理,从她的角度就是特别的个性,故作不理解和粗暴似乎都满足了内心对爱的渴望和日益流失的干渴心理。
人有时是有某种自我实现的心理预言,她并不知道这是内心深处对于外界不会真正理解她根深蒂固的幻灭感的作祟。
这个时候来到本地招募群众演员的消息被母亲得知,母亲替安生报了名。然后就去了北京,结果是一场骗局,骗的也不是很多,四百五十块钱的报名费。
其余的一切你就自求多福,自己回家也可以,幸好离家也不远,然而叶安生却在同十几个学员的相处中找到了归宿感,不想就此离开。
于是商量个几个志同道合的留下来研究一下未来的出路,后来自是折腾了一番,经历了许多搞笑又荒诞的事,用仅剩的一点钱踏上归家之路。
到了这个阶段她几乎都忘掉了还有写作这回事了,这也是她认为自己最风采出尽风头的一段时光。她具有表演性的人格,演员很能满足她的内心冲突感,隔离感和疏离感。
然而也知道这个行业哪有那么轻而易举就成的,倒是这堆朋友带给了她很多新的启发。不过在那样一个年龄,19岁,对爱和亲密的渴望更盛。
回到自己的城市,剩下的仿佛只是一具空壳儿,表妹走了,小卖部由自己打理,母亲照常工作。
母亲一直支持她的写作,只是并不太多心灵的交汇,和传统家庭别无二致。这样的时光却也岁月静好。
她又认识了几个男子,拥有了诸多咖啡店的对白,一个慷慨激昂,一个颇得玩味。她内心明白这种方式不能够续命也没有可持续下去的真实意义。
感到压抑而痛苦,觉得身体里全都是故事,呼之欲出却没有出口。她需要一个出口,否则那个故事就不会平安落体,然而那些似模似样的对话倒是消耗了她一些咖啡钱,不想继续下去,出于礼貌,她会先付账。这说起来有点像单方面独白的心理咨询师,到了时间付了钱,就走,也算干脆,一拍两散。
也会有一些保持一段时间却也无疾而终。她感受不到情感本身真实的流动,不喜欢也没有更好的方式突破。网络有一些貌似超越却也不可全然信任。直到后来一个她长期发文的网站的编辑联系了她,那是一个大学生的社团,榕树下,风靡一时,因为安妮宝贝的盛行,它也一时无两。
常驻的社团叫做「彼岸烟火」,彼岸烟火,我们一起仰望明天。正是在这里她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归宿感,直到这个网站宣布彻底退出从前的舞台,她还沉浸其中。像个游魂飘荡没有属于自己心的居所。
网站的编辑来她城市见她,水到渠成的发生,那个时候由于网站已经基本关闭,有的时候还会丢文章,乱码,她的文章就像喷涌的汁液般丰盛,从不备份。这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荡煎熬,很大程度自己也是害怕回看,虽然有很多读者喜欢,还有红袖添香网站,她得到头版的榜首,也是殊荣。
兴奋地告诉编辑男友,男友看完了之后悠悠地说,你这个不是小说,通篇都是叙述。
叶安生再度感到不明所以的内在被阻塞的恶感,对方分明说的就是一个事实,也不能忽略它获得认可受欢迎的事实。然而从当下安生的视角里一切都成了没有意义,写的再好,没有世上唯一的那个人认可,也缺乏了最深刻基本的快乐与释放。
主观的认可和客观事实其实都不冲突。
仍旧是沉默,没有多久,感情也随之出现了问题,对方比叶安生大五岁,总是会说一些关于婚姻的话。她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对于文字和唯一的一个人的支持的执念那样深,但就算是不能进,也不退。这个总可以做到。
她最终决定换一个环境从新开始,那样僵持也没有好处,对彼此都是拖延,她找了个工作,是卖眼镜的营业员。她在网上告诉对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说的那个瞬间,心已经彻底碎裂。
就这样生活仿佛从新开始了,家中的小卖部租出去了。她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一班朋友,这让她有了更多的欢笑和归属感,她也不想漂泊,只是灵魂太原始,表达太抽象。
有一天表妹突然打电话叙说一些感情琐事,她们虽然没有从前亲密但偶尔还是会说说心事。表妹说到对于男友父母态度的忧虑,叶安生也说了自己的想法。表妹认为她说的事情不会发生也有失偏颇,她从表妹的情绪捕捉到了这一点,从那个瞬间她发现在这个世间她就是孤身一人。
后面的话也没有走心,那就像个分水岭。
在眼镜店的几个人之间发生的一些事,令她感到了内在的活性力量。她有时讲述自己的过往,他们也会耐心聆听,时不时还会喝彩,觉得她情感细腻丰富,的确适合写作。或许,这是唯一一次出于自然而然的认可,但是从安生的内心却冷然,觉得,我戏剧化的东西你们才喜欢。果然人们都喜欢故事,所谓的故事性会否就是戏剧化。
后来也是因为恋情和情绪化的表达,她决定离开眼镜店。这个时候还是无知无觉,她始终觉得自己在写作,可是自从2006年到2009年的中间写的也是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用来生活,她也很费解,写作的时候无生活,而生活的时候无写作。就是这般的不能兼容。
离开眼镜店的一段时间,她准备好了一切,心态却没了,坐在陌生又熟悉的电脑面前,突然之间发现人生本无事,可是排除了一切不就是为了安心创作吗?母亲也是从内心都支持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不对劲呢?
她很迷茫,空前迷茫。刚好这段时间表哥来家中几天,母亲回老家,夜晚他俩就喝点酒说点话。表哥讲述和表嫂一路走来的经历,她也觉得十分感慨。但是当次日酒后表哥说得还是那样的一番话,不断车轱辘,第三天也是,她突然觉得挺崩溃的。
其实她是没有悟,原本人的故事也就那么点,对于一个普通人,就算成功人士,都是拥有自己的人生轨迹的。说来说去就是那么一点,她只是忽然感到自己的人生之所以乏味是没有真实的经历。
她准备出去找一个工作,也没想太好。毕竟刚稳定下来又去工作,写作的事恐怕一生不能,就在想象里当一个写作者,这样的想法真让人挫败和绝望。
母亲的生意出现了一个拖欠的情况,母亲需要周转,好言好语对方却无动于衷,一副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态度。那个时候刚好母亲也有个男友,十分不顶事,叶安生不知怎地情绪突然被拱火,决定用江湖的方式解决。
她联络了之前的朋友,一说就明白了,威胁对方还钱。用那种她想象里古惑仔的方式,实际情况出现了误差,最终是自己这边占了上风钱却没有要回来。
通过这件事她有了一种体悟,自己太情绪化,一旦被激发,做出的事也无补于事。在这个过程和一个男孩子发生了关系,不幸得了无法启齿的病。从她的内在心性是绝对无法忍受的,然而却也不会因此而死。她只是觉得天塌了,彻底崩溃。
治疗的阶段她觉得很亏欠母亲,没有成功让对方还钱,自己还要花钱治病。
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写诗的男人,她说出了所有的心事,他给了她很大的疏导。就像绝望中的稻草被抓住,她的病在中药调理下治愈。
无事一身轻的时刻,出去找了新工作,是苹果手机的收银员。这个阶段诗人消失了一般石沉大海,她觉得也好,黑暗之中的泅渡,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这种逐渐豁达的心念初具模型。
在这个单位认识的人水平都比较高,有一个男孩子苏牧映入眼帘,说的话也不多,她比较喜欢苏牧身上沉默闪光的气质。人长得也很帅,比较阴柔的一种柔性。或许是因为她的内心渴望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灵魂对面。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行,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就这样时间走到2012年的二月份,马上就是情人节,诗人蓝渡的电话响了起来。事后回忆,叶安生总觉得,是蓝渡用虚情假意毁灭了自己的平稳生活。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正在盘算,再工作个一年半载就辞职在家中好好写作。一定要写出名堂。
蓝渡在电话中说要来找叶安生,她非常困惑,你消失了这么久又突然出现。但她的性格,是看见难题不会去点破。她觉得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和道德。
一旦遇到不遵守的,她就是腹背受敌。后来的疯狂也是这漫长无边压抑发起的总攻,如果再不呼出一口气就快要憋死了的那种。
然而现在还没到那样的时候,安生同意了蓝渡的请求。也没有问来龙去脉。她信奉要么信要么不信,有时不问就是一种爱与慈悲。后来她看到《如懿传》更为懂得兰因絮果。这段情就是这样的写照。
即便是来,又能如何,但是那段艰难的灰暗时光也不忍舍弃。当玉树临风安静站在叶安生面前的蓝渡,拖着行李箱,在世纪广场最繁华的夜间天桥上,之前有点误差,多等了一个小时还有点烦躁。可是就在见到的这一瞬间,她懂得了什么叫心动。从前种种层层剥落,蓝渡虽然有所亏欠,然而却是打开她智性大门的种子。是灵魂从抽象到具象的过程,正像这天桥的象征。
他们没有拥抱,她声音哑然道,你跟我走。他就跟着她走在后面。她带他回了一趟家,就在单位旁边的宾馆开了一间房,每天上班下班,她有一种幻觉,如何这是婚姻本身,也很美。就算是后来的怀想,也总是无限的美好会被刹那瞬间的吸取往事的藩篱。
好景不长,有一天蓝渡突然消失不见,安生以为他又离开。崩溃痛苦,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蓝渡已经这样重要,深入骨髓,都说情不知所起,更多是共同的经验和耳鬓厮磨,有时残忍的精确也带来不可思议的快感兼具美感。
也是蓝渡教会她王家卫的光影声色,她是小城女子,与此同时蓝渡本身也有很多不可启齿的秘密。那天他只是去银行取钱,他没有钱了,找一个朋友要之前的欠款聊以度日。
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很多,她感到心灵前所未有的清透,仿佛说尽了一生一世到此时此刻的委屈。从此不再有明天也是可以的暗沉天光,也是好。然而,蓝渡说出了他最深的隐秘,他上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做生意的女子,有钱,也热爱诗歌,沉迷于情感的脆弱女子,很快他们就在一起了。如果说是蓝渡设计的他们的在一起,也未必不可以。然而终究,他是欠了女子的钱和情。
话说到此,安生突然明白了为何同蓝渡在一起那种又当下又沉沦的美感。就像是一直追求着的东西,越美丽却越不可碰。她知道,蓝渡是在同自己道别,蓝渡拿出户口本,说,明天我们就去登记结婚。
安生黯然,她知道蓝渡的真实情况,父亲的原因家里欠了十多万,还有妹妹需要读书。他经历过很多颠沛,母亲周转很多男子才停留在如今的家庭。蓝渡悲哀落泪,说,为什么,她就为了给我一口饭吃,何必如此?记得母亲的第二任,那个大院里他受尽冷眼,有次夜间出门上厕所踏空掉进了茅厕,挣扎着上来。却不敢同母亲讲,一个人在冰冷水龙头下搓洗,只觉得是那样凉,夜是那样深不可测。
所以正是因为这一点,安生很绝望,原来自己从不在乎钱也有捉襟时,她很想解救眼前这个受难维纳斯。但她不是《天道》里的芮小丹,没有做导演的父亲筹一笔钱解救她心爱之梦。她只觉内心熊熊烈焰几乎崩裂,注定的失去。
那个女子也很可怜,从叶安生的角度每个人都可以理解,就注定是个无解的题。如果和蓝渡真的明天就去登记,也不会有好的结果。况且自己家庭也不容许这种选择。后来久长时光,她总埋怨是自己太理性。不,其实她又是太感性。爱无法尽兴,明明看到了不好的结尾,当然不要去。一同毁灭?何其必要。
她什么也没有说,从电脑搜索那首最近蓝渡一直放的痛仰乐队的《安阳》,声音清透哀伤——安阳,安阳,离别的话不必多讲。在夜里静静歌唱,回忆是淡淡忧伤。
所有交换过的心事都被埋葬。他们的情欲忧伤,诗人有一种天然的温柔爆裂,抱着他就像自己另外失却的灵魂拼接完全。何其完整,死而瞑目。
她故意找了一个之前的男性朋友约会,她给了蓝渡一个台阶,蓝渡的性子就是阿飞,或更接近于欧阳锋,他其实很明白对方的台阶。出去就别回来,露露想了想,留下来了。呵,她多蠢,爱得卑微,给对方力量,却就此迷失了永恒的自我。正是这样,激发了对方更大内部毁灭的情绪。但是她告诉自己,我问心无愧。
三天后,她送走了蓝渡。
在一起21天,都说21天会生成一种习惯。或许吧,临走前夜他播放了《东邪西毒》和《重庆森林》,由于第二天还需要上班,常常彻夜长谈的原因,安生在播放《东邪西毒》的时候睡了过去。
就这样,她的灵魂也随之睡了过去。
她请了五天假,昏睡了五天。丢掉了全天款台的肥差,回到了从前的半班。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性情大变,那五天也只是给自己一个缓冲,蓝渡带来的快乐越巨大,如今萧索越明显。同事不敢多问,看着她浓妆遮蔽憔悴的脸,她们都知道了答案。
有一天,苏牧给叶安生发短信,叶姐,我给你买了烤冷面。你快点回来。安生空闲时间去附近的书城闲逛,每天买一本书聊以续命。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有写作的本心,有心无力。这次太重的伤,什么也不想去多想,只想就这样昏睡。
当天晚上店长和苏牧加上安生三个人约了去吃饭,就这样,不知不觉又吃了一场午夜烧烤,由于太晚,苏牧说不想回家。安生说,那就开个标准间吧。
就这样,他们又散步了很久。两个不想回家的落寞人,游荡在外面,都有自己的理由。苏牧也是有故事的人,同母异父的家庭,虽是受疼爱的小儿子,然而同母异父的姐姐强势又跋扈,对他很关照却也压迫。有利有弊,安生这样说。
一开始他们假装找不到打火机。走了好几个街口,在一个肯德基点了两杯咖啡,有那么一段时间很恍惚,苏牧趴在桌上快要睡去。
安生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其实心底还有一种微弱的声音,那就是,我是不是可以也对一个人好,让他还不起,继而达到了「复仇」。这个恨没有指向,却第一次感到了由衷意难平。
他们的关系一直疏淡又亲密,时而还是住在6053,没错,和蓝渡就是开的那一间。都习惯了。其实蓝渡在的时候提及过苏牧,他说苏牧面容俊美,讲话神速,怎么也听不太清,风一般的男子。那次喝酒说给苏牧听,苏牧哈哈大笑,安生也跟着放声大笑。
时间又过去了半年,母亲觉得既然决定工作,就找个国企固定下来的好,其实她也没想太好。胡乱应允了下来。不久工作成行,母亲叫她去,她便也就去了。
之前的半天班反正也没有外快,辗转了几个地方也不尽如人意。毕竟服务行业能赚的钱也就是这样,除了写作,呵,然而它似乎离自己越发遥远,遥不可及。现实迅疾没时间思考,她觉得自己缓慢发生着某种变化,非常危险却浸入骨髓。
在这个期间,和苏牧还是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她对苏牧说,如果你对我不好,我也像冷雪对蓝渡那样。她指的是要钱。
苏牧笑的淡而真诚,苏牧的想法隐藏的很深还不如说是因为他的本质对情感疏离。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可以停留,静默也当默许。多年后她们再见到的时候,说起更多是,苏牧多了一些柔和不再锋利的沧桑。明显是一个遇到过真爱的人,那个人不是自己,安生敏感内心,最是懂得。她只是不甘心,何以走到后来的地步。
蓝渡有时兜转往复,自己早没了年少时对石城的决绝。其实坚定离开石城也有别的原因,有一次石城喝了点酒,用口吸吮她的大拇指,是在她的家中客厅,父母都在各忙各的,没有注意到的事。他说,你的身上有一股香气。处女的香气。这个「处」字发得是二声起调。她内心一阵翻滚,她觉得必须离开的时候了。
恰好后来离开的时候仿佛是因为当时那个原因。
这件事到了很久以后对母亲提及,母亲才恍然大悟。说安生是个早熟的女孩。是的,她一直早熟敏感。懂得很多,只是沉思默想。
苹果单位的女店长颖儿和她关系一直都不错。对她说了苏牧同另外一个女孩的事,安生的感觉复杂,她再度陷入一种,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虽然我也许有所感觉。然而离开蓝渡收不回来的心仿佛再也拼凑不起完全,让我自己慢慢体验得到感悟岂非更好。其实她只是缺乏面对真实情绪的能力,她当然知道不是颖儿的问题。就像宫斗戏那样,不能够责怪皇帝,结果憎恨传递真相那人。心底深处明白,却就像掩在深梦里怎样也醒不过来。
这个阶段的叶安生的行为也开始有些怪异偏差,时不时地刻意当众矫情,仿佛是为了卸载什么压力。苏牧不大喜欢这样的她,都是通过神色表现,她喜欢的从来是他的少言寡语。令得觉得安全。灵魂已经不在,剩下的身躯只在流浪。
直到某个烂醉如泥的醒来,叶安生决定不能够再这样下去。她要写作,写下所有的喜怒悲伤,所有的委屈流浪,她不要再流离失所的灵魂,虽然锐气仿佛早就已经不再。但是心底深处知道,自己始终都是一个写作者,不是用笔,用的是灵魂经验的这本身。用看似单薄经历,渴望深刻但实际却缺乏最基本的承担。她都知道,她决定破釜沉舟。
她提出分开,让苏牧把之前借的钱还掉。一切重新开始。再度辞掉那个国企的工作,那是一个加油站的便利店员,却勾心斗角百般费事,她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写作,必须写作,从这一年夜里长久的无法睡眠她感到了灵魂的干渴。已在拉响警报,预示可能的毁灭途程,要是不想那样就必须要停下来了。必须!
她感受到了这种迫在眉睫,这个时候已经是2013年,身心俱疲的叶安生经历了一系列情绪化的揪斗,最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她大约知道写什么,轮廓已经清晰,然而往事刚刚离去,28岁叶安生依旧夜不能眠,觉得必须做点什么。类似于对这个世间自身无能的反击,哪怕只是形式主义。
毕竟从前的人你下不了手,恩怨循环何时了断?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要清算,她已经决定。或许是念力的强烈感召,舞儿出现了。她在QQ陌生人那里发起一条消息,她说,我不是苏牧的女朋友。
呵,叶安生想,就是她了。她的七月来了。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内在区间,从小没有过亲密女性友伴的安生瞬间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她在想,如果成了,就写成一个故事,说明定就火了。可如果是这样,又需要出去经历,回头说不定三十已过,那样时间更是许多。她也惊恐不定,然而这个想法却冥冥牵引着她灵魂。
她回应了回答的反向发问,她单刀直入,你电话多少。
对方说了。
她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那是2013年的年初,一直持续到了中旬过后,她们见面。
舞儿是苏牧之前的女友之一,她们交换往事。主要的方式就是喝酒,自从安生把电脑显示屏关掉后,拿起电话的瞬间,那是一场漫长无边的叙述,她真心或假意,会否因为有所企图就不是一个好人。她最大的渴望就是即便你知道我最初设计了你,但你知道我是因为某种吸引,终究也是另类的爱。不可否认的是这一点。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随着经验而逐步蜕变,而不是说我意识到一种可能就代表是它。这个时候状若觉醒的安生已经爬行到了接近三层就能上岸的轮回,仍旧感到无力的轮回。她很清楚地感知,自己需要人间真实链接和力量。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种,痛快地哭,痛快地爱。大概,就是那种快意恩仇,今天撕明天又一如既往。能够在破损之后完好如初得到修复的情感,尤为打动人心。
她一边前进一场后退,需要杠杆支点,挑起 他者情绪这是全新经验,她亦步亦趋,边走边退。十分危险但必须如此。她告诉自己,我必须要走出去。
一开始是亲密的阶段最爱不释手,她们相约去海滨刘庄消夏夜市,住在那边的宾馆,甚至觉得,彼此就是唯一。舞儿的很多反应都尤其使她心动,弥补了蓝渡带来的损伤缺憾,她忧伤又快乐地同她走在夜市。
夜晚喝酒,酩酊大醉,把床单和枕头乱扔,手机都进水。彻夜不眠,脱光了衣服,拥抱在一起,就像双生的婴孩。
这个阶段持续了大概一年,道生一,二才是最难,三和万物哪一步又不难。她并不是很清楚应该具体怎么做,主要就是凭直觉,闭眼前行的平衡意志。
和舞儿的头三年,都是稳定和快乐,她有了私心,甚至想一直能够如此下去。舞儿搬进她的小区居住,她们几乎天天联系,密不可分。和母亲的关系也非常融洽,她开玩笑说,她是老公,舞儿是女友。妈妈就是她的婆婆,带她回家就是儿媳妇见婆婆。有时嬉笑怒骂闹来闹去母亲也总是向着舞儿,这样就更像婆婆对待儿媳的宠爱了。
时间来到了2016年,具体来讲是2015年末,安生逐渐感到内部的压抑,虽然和舞儿在一起很快乐,一切貌似是为了写作,但实际的创作只是发生在对话里。
她给舞儿说无数从前的事,她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崇拜和向往,安生说等我有钱买了大房子我们就住在一起!你来当我的助理!她欢乐地说好呀好呀,就怕你打我,你那么挑剔。
我才不会,我俩一起吃吃喝喝,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往事一幕幕萦绕心头,话虽是真,但是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出口。就不过是梦里的梦话。
舞儿自然不懂安生的内在郁结。
交换往事还有一个另类的方式,舞儿已经慢慢入侵了苏牧的生活。从安生的角度来讲,这个事无好无坏,只是从她的角度,舞儿受到的就像是重演了最初的伤痛。非常初始化的,伤痛的修复。潜意识层面的那一种。
她也一直在阅读一些心理学方面书籍,她知道自己的方向没有出错,也许会比较慢,但是稳。她要的不是毁坏谁,仅仅是,我有的感觉你也要有,你曾经给我的,我也以我的形式还给你。我不为你明白,我为我自己的心。不然我的心死了,灵魂破碎,一切无法修复,写作,可能是生生败落的幻觉罢。
她有时觉得自己特别荒谬,想来想去写作真就像花拳绣腿。她很不喜欢冲突的表达,生活的纳入出现第三个人都会觉得不自在。二生三有多难就在于此。舞儿其实也不愿意,但是安生明白,这条路必须如此,若是难舍,就是永恒的徘徊在羊水中的虚假繁荣。
2015年末,她打开许久不曾使用的QQ,曾经的繁华已不再。点击有可能认识的人那个栏目,数次出现的是一个名为「时间旅人」的网友,很疑惑这个人是谁,点开头像,仔细观摩,原来是榕树下阶段的朋友,也正是蓝渡前女友,自己当初最好的网络闺蜜的某一任男友。她们当初交换心事也是种类繁多,每天仿佛不需要睡觉,就连某些特殊的时候都会打个电话。某次她咯咯笑,听到了旁边蓝渡的声音,时间旅人叫假岸。
假岸是疏曳最好的时光。疏曳是个情商在线的女孩,当初安生和男友莫予分手时,无法忍受曾经求援于疏曳,她希望挽回以后再转身。以为女生会懂得女生,结果是疏曳早就红尘翻滚更加决绝,用某种说法就是绝非恋爱脑的那一种,她实事求是却彻底伤了安生。安生一去无回。她明白疏曳是对的,但是这么多年的那口闷气,就是咽不下去,就像一个亡魂永不散。
那是不是说疏曳超越的秘密就在于假岸这个人呢?那些写过的邮件,交换过的秘密,美好往昔就真的不再了吗。她如此渴爱,又如此沉默,注定伤痛于决绝,又无法脱离于轮回。
她做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的调控,添加假岸。
这几年一直伴随叶安生的枕边书是《春宴》,庆长在她眼中是真实具体的人,她也并不赞同其他人说的,不真实,面目模糊仿佛同样的一本书的复制。她觉得假岸就是许清池,打开这个人间密码,带她走向世间的一次机会。她觉得已经准备好了,那个时候刚好有在读《与神对话》,召唤之强烈,即刻通过,是没有想到的事。
三言两语,一拍即合,半推半就,一蹴而就。
2016年一月安生第一次踏上远行去了武汉,见到了假岸,顺理成章的事。她决定柔顺,虚心,她想了解感情的秘密,或婚姻的秘诀。
假岸的婚姻刚好是一个转折阶段,从安生的视角看过去,这根本不是问题。也不是想结婚,只是想知道是否还能有某种情感被激活,激发。另外还想知道疏曳的秘密,她为何选择假岸,为何当初那般甜蜜又决绝。纵然感情事总是这般。然而总是有个起承转合,她想要了解。
一个空心的人儿试图进入他人的生活区域寻找自己。本来就是无可奈何又真实可笑的事情,他也在权衡之中选择了安生。彼此心照不宣。
同年的六月,假岸来到安生的城市。至此总算拉开帷幕,苏牧已经决定和舞儿定期见面,甚至同居都可以。刚好他们聚会完十多天,假岸空降,经历了几次吃饭,激烈快活的对话,暴露了一些真情或者假意。于安生而言,假岸对于她是一双自我查看的眼,那个时候她还睁不开眼睛,不能够全然面对。
有一次吃饭大家都喝的酣畅淋漓,横七竖八睡在一起,还有另外一个舞儿的朋友吕远,连同苏牧,几个人也算大幕开场。生动有趣。安生频频妙语连珠,时有矫揉造作,小女儿情态尽显无疑。其实假岸不大喜欢,碍于情面不会提及。后面几天按照约定去了海滨,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之于安生的情感是,觉得你也许对我有意见,那么就是真的了。依照这个逻辑进行下去,两人在行走中她看见假岸走错了路,她转身想开口,但是想起了当初蓝渡的离开。突然之间感到无望。可能全都是错的,她默想。转身离开,加快了步伐,她先赶回了宾馆,过了一会,假岸打开了虚掩的门。
一夜未眠,偶尔沉睡。难得的一次什么也没发生的夜晚,遥远的相见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这件事吧。虽然从安生的角度,就是想看见自我究竟是谁,在哪里,却总是这样难。
后来假岸说,虚掩的门他感到暖心。
安生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生活之中逐渐出现大段的无所指向的心灵空白,这空白之中有一行行文字生成,时而清晰又模糊。
某次事后安生说,某天我成名了,你就在台下看着我颁奖。我一定会的,著名编剧。我要把我的故事搬上大银幕,我不相信我的小众就不会是大众。你知道吗,我都能够看见,闭上眼就能看见。
也正是在这个瞬间,假岸也焕发出奇异目光。他望住她是真的信了,他说,台下就不了。
怎么?后台见。
对。
假岸带来的某种不合拍后来形成了安生的行事作风,低调静默,有事说事,该说肯定说,不该就不说。这个从前她十足的办不到。
从安生的内心,那是一次奇妙的体验。胜过了对于性事的感应,虽然也美好,但并不像这种被看见来得自我被照亮的真。哪怕就是一刹那,她突然愉快得像一只小鸟儿,说,假岸,我带你回我童年的地方!我带你回去可好。
好。
她忽然落下泪来。很奇妙的。有时在太快乐的瞬间也会如此。假岸用手指盖住她的眼睛,是温热的眼泪。
他说,你是否想过毁掉我的人生。
安生懂他的意思,他对自己的婚姻并非如意。但是自己选择,选择就得负责,有了孩子就更要担负人父的责任。从自己的角度没有丝毫妒忌,有时明显他在激发她某一种情绪的发生,她甚至觉得不表现一下会有一点对不起她。她就是这样敏感的女子,令人心疼,后来苏牧这样讲。
石城突然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间而没有等来她的一句话,或是说,其实我也谢谢你。这样的话,心底是说过的。她知道了这件事沉默了良久。
她只觉得人生的盛夏仿佛过去,石城心脏不好,独身度过晚年,一人一狗。豁达背后的荒凉,她不是不懂。他们的感情止步于相爱相杀,那些年,她说谢霆锋多帅,他就说自己喜欢的女明星有多美,一对活生生大奇葩。说起来在舞儿和吕远面前,她是另外一种自定义不同版本的石城。他的基因和行事方式已经刻进了骨血,这些年只有一次偶遇,安生刚刚放松说了点关于创作的困惑。石城突然有点激动,说,不还是这个样子吗,不还是一个发的问题吗。
安生莞尔一笑,对的,石老师,你是我的老师。你说的很对,是发的问题,但是我不后悔,也没有求你什么,何必步步逼人,你是自己不爽拉我垫背。你除了二级作家的身份还有那一本书,还有什么吗?你对我,何尝有过真心的关照?我想有自己的作品,不是随波逐流,有什么错?
是发的问题。但是,你说的,也就是这个问题而已。对于你,不也是吗。
当初别的老师请我发表几篇散文,你各种发飙,觉得有人抢人,我还觉得是你自私留住我。你留住我尘封做了木乃伊,可有意思?今天你还这么说,你说我到了28岁才开始起运。
或许是吧,谁说你不是想我和你一起耗费光阴?
石城的表情从愤怒到惊异再到怒不可遏,复又缓和于无。
石城,我会出来的,但不是为了给你看。
说完,安生转身离开。后面响起一个声音,有空再来啊,闺女!
声音是一种未曾使用过的腔调。
她关门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她不觉得愤怒,只是觉得多年郁结,可以完尽。
实际说起来也没什么仇怨,她明白他,所以刻意不明白他。有时走几步又想回头,就是这样,后来有段日子和吕远走的比较近,惹来了舞儿的愤怒,舞儿彻夜找到安生的母亲说安生联系不到,因为有过喝酒的前科,母亲吓到心跳加速,幸好没出问题。但是安生感到了一种原始的愤怒是从未有过的。
她和母亲的关系是合一的,从小就不曾表达情绪方面的东西。她一直都是小大人,一般是理解就沉默。所以舞儿触碰的是底线。
她什么也没说,还是照常联络。吕远这边比较亲密,说的是另一番心事的兑换。逐渐的心胸也在敞开。
刚好之前的一个榕树下的女性友人来,她们又聚会了一次,却也不复从前。这段时间安生总是对苏牧眉目传情,仿佛有些某种征象,开始写邮件,倾诉衷肠。她知道,就是为了最后一击。可能就快要结束了吧。
2018年六月假岸又来过一次,次年十月,舞儿和安生去北京一同见过假岸一次。这个阶段,彼此都有联络方式。说来也挺没意思,她只是觉得,看看自己会否嫉妒,之前吕远的男友在网上同自己讲话,她赶紧宣示主权。她开始觉得,每个人都不过如此。再度忘却了写作那回事,仿佛觉得回到了凛冬的可怕寂寞。
有一次印象深刻,假岸说,换了你的头像。
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沉沦的色调。
后来她换了,无非是需要他过来。作为杠杆,有真心,也有用途。她找不到最真实疼痛内心的感触,后来假岸过来,还是无非假模假式。她感到内在的变化和苏醒,业已秋凉般的感觉。
有一次她刻意说出自己生过病的那件事,想某种期待中的变化。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失望,她还没有直说,只是说被女性朋友传染了皮肤的丘疹,结果后来他对自己有点疏淡。男人都是如此,那么换了自己呢?
会不会也是差不太多。
想要还回来的,替代的替代了谁,说到底,蓝渡终究已经一个人走远。他得到自己所有的同情理解和痛惜,带走了所有的苦痛欢乐。后来无非是一个女子两张不同的面孔。她想要的同其他女子也别无二致,无条件的信赖和支持。但是,男女关系里,何况是第三方的关系呢?你以为的纯粹,不必是这种纯粹。
假扮的纯粹是否可清醒。
后来经历了一次有关真相的剖白,安生对舞儿坦白,一开始自己的所有想法和瞬间的想法。其实就像需要一个容器,这样也很自私,但是想到之前的事,她也很生气,生气的同时又理解,借助酒精才能够吵架。多么愚蠢荒谬至极的可怕。
准备写作就像一个借口,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呢。
你倒是写呀。
假岸说完这句话,安生就永远地离开了。
心中也明白他只是说的很对。她一直觉得所有人都是对的,都能理解,她一直以为创作必须需要冲突。有时在网路遇见某些相通的灵魂还是会有所吸引靠近或疏远,她不再采取任何行为。
从这个层面又仿似为了艺术献身很多很多,人体还是人心的行为艺术。说到底一个人和任何人讲话都像自我对话的部分拼凑与整合,行为艺术,大面积的心灵独白。
从微妙的暴露到对方真正的指出,就是永远的离开。她起码知道了这一点,算不算晚知晚觉。
吕远后来回去上大学了,虽然是花钱进的大学,重新体验校园生活。这是她们之前谈及过的,如今成了事实。
事情来到了2019年的末尾,最后一次见到吕远,作为第二个旁观安生自我的女孩,这个很像自己也很信任依赖自己的女孩终究也变化了,虽然是后来在网上对话体现出来的,吕远如今觉得攻击才是一种表达。安生未置可否。
那天走到了秦城车站的附近,夜色阑珊,突然叶安生想宣布,这荒谬的心灵独幕剧就快结束吧,让故事的第一句开始吧,可好。
吕远拿着一桶农夫山泉2升装的水,叶安生突然慢下了脚步,远,你觉得如果舞儿是我故事里的角色,你作为她的朋友。假岸也是一条辅助线,主要攻击对象是苏牧,那么你的角色是什么,而我为什么出现在你的面前?
吕远的眼睛很亮。陷入思考。
女子决定离开,几个月后清空了所有的好友列表。不为别的,她只想要专注于创作。
虽然说第一句还是没有出现,但是知道那也快了。
她开始在另外一个网站写东西,包括私下的文字,大约九百万字。就这样,一个不到三年,再度从零做起,写了快一千多万文字的女子,逐渐的也有了一点起色一点捷报。
文字被推送榜首,被看见,偶有发表,虽然不多。逐渐能够营生,只是偶尔想起从前有一点黯然,所有的理解都发生在离开以后,这又是不是一个信条作祟。但是,往事随风,都已随风。
所有的不舍业已逝去。
2020年九月,她看到一部电影,很小众,很王家卫。她观影量也不多,更多的就是讲感觉,她觉得那就是她的生活之本身。搞得她就很想冲进去和哥们几个去吃个火锅,她单纯地觉得这就是她原本的生活,竟然也能够被这个世界呈现。
其实是有印象的,之前2019年末档期是想看来的,但是患了重感冒加上刚刚切断之前的联络。很多事情尚在复建,主要是电影名字就很吸引安生——《一个人的幻城》。
是呀,我也觉得我的城市只有我一个人行走在体验。
看完之后几日未能释怀,仿佛醒了梦里都在想。她打开了许久不用的豆瓣,写了一篇观后感,兼有自我以及同导演的对话。她就是有一种感觉,或许某天他们会相识。或许这个导演能够破译自己的密码,拍出她心中所想。
有的时候还是会想起诗人,却没那么悲伤,一切都是经历,所有的不甘也是对自身能力的不满。
当电影里的认真唱歌的风尘女子,说着或许半真半假的话,傲飞忽然让我想到诗人,他还好吗。那个出了一本小众没有书号的诗集的男子,那个会在朋友圈里发王家卫的照片附加一句,男人当如王家卫!
一个诗集就叫做《句点》的书,发行可能只有几百或一千本。她纪念自己的青春,买了两本,一本送给舞儿,一本自己留下。
后来蓝渡突然出现,说自己父亲的离世。她再也觉得前尘旧事都随风远,那痛惜已经不见。
偶尔莫予还是会去网站点个赞。夸赞自己的先锋文学以及意识流。
一个月后,安生删掉了蓝渡,这一次是彻底分手。她要先转身。
就在蓝渡出现的前几日安生刚刚决定离开凌池,那是一个纯粹超越又诗性的男子。她一度仿佛从他身上看见了蓝渡,然而终究不是,密集的一个多月的彻夜长谈,她甚至喉咙哑掉。甚至决定去广州见他。然而问题是同样的,美好伴随破损。
他因为想安宁创作借了一些钱需要还,却除了写了快有一千万字,什么起色都没有。他说时不时也焦虑,这种方式当然不可取。他问安生可有门路,怎么可能有,自己还在苦海盘旋奋力扑腾。但是她相信终有光明那日。
终究凌池觉得她太超现实,说出了她不想面对的最后一块拼图。他说你的文字很美,但是缺乏画面和对话,小说需要场景的,不是吗?
还有另外的一个文学上的交流是本着就事论事。
安生没有生气,却也感到激动。
刚好这个时候凌池决定暂时工作放下写作,当然不会一直放弃。她明白两个非生活的写作者在一起等同于殉葬或自杀。
她再度离开。
四个月后,某天母亲骑电动车带安生兜风,她还是那个普通女孩,刚好在经过图书馆高耸林立的楼,像书堆满那样的形态。她突然说,妈妈,我想到一个题目!
什么题目。
腾空飞起的那几年。
不错啊,妈妈由衷地回应。
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本来一开始是有些哀伤的,调子很淡也很低,到底那段童年的回暖,舞儿,包括后来彻底放手的苏牧。还有回不去的灵魂之内的吕远。
那几年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飞翔那般。但是人不能一直不落地。她知道,可是如今稳妥地创作,日拱一卒,倒是觉得,如果没有腾空飞起的那个瞬间以及之前的愿念,又何来未知未来?
实际她不知道未来已来。
骑到家门口街道的那个多年的KTV,令她忽然想起《一个人的幻城》里的经典桥段,后面的电视机里边的梁朝伟和张曼玉。永恒的经典。
是呀,从前梦想成为或成为王家卫的编剧,她羡慕张佳玮,想要成为摆渡人!谁不想呢。却也只是想一想。
就这样,回到家中,那个题目被短暂地忘却了一阵。后来为了是那些年还是那几年琢磨了一阵。但,具体又是哪几年呢,回到当下的旅程花费的准备太漫长。
舞儿她们会想到自己吧,如果会有一个属于那几年的影像的超越,又会怎样。
凌晨,许久不上豆瓣的安生鬼使神差就上去看了看。
谢谢你的评论。
她仿佛福灵心至,是傲然。
她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相通之处,必会遇见。
能这么说的,除了作者本人还会是谁。
后来又说了两句,他还说如果你写了好故事,我可以推给导演。已经是非常明显,掩饰不住的震动和诧异,如果没有这个兜风,和突然的题目,能否不会继续下去的话题。手机开的是屏蔽信息,但就是这样巧。
她说,期待这天的到来。
他说,加油。
一天之后,她感到内心那个由来已久的故事在叩门。忍不住编辑了一段话给他,很快他就回话了。
她讲了腾空飞起的那几年,虚假生活的女子,决定写作却没有故事的女孩,他说,我觉得可以拍出来。我觉得你有能力做出来。你可以写。
叶安生前所未有的激动又平静,忽然觉得那些年的岁月,所有都是闪光。即便只是被看见,亦不是觉得飞起代表刹那,永恒的落地心却宁静。
她没有专业的技术,更多是一意孤行的硬怼的决心。她觉得,或许我真的可以。
为纪念那段来时路,真的不容易,从觉察到真的去做,太漫长了。清醒却只需要一天。
傲然就是安生灵魂内部腾空的花火,看她放映电影的第一人。逐步剔除,那些怨念原本都是对这繁华人间的深情和掩饰不住的张惶,没事,总会有人能够听见你震动的翅膀。
飞起的时候,就像走在地上。那才是真的了。
醒来的那天,因为看见,就是圆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