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好像不认识我了,打着哈欠,沉睡着,不抬眼看我。”
——夏洼的池塘 第 3 期
七月底,过完生日,抑制不住内心的蠢动,想要回老家。
八月头,带着女儿踏上高铁,四个小时杀回河北。
因为总是梦到小时候住的房子,我迫切的想见到它。
在这片不算大的平房里,窝藏着我全部的童年和少年记忆。
院里两棵苹果树,东边那棵每年都结很多酸甜的土苹果,西边那棵总是歪着脖子蔫了吧唧不结果子。爸妈就是它俩的理发师,咔嚓咔嚓,随意几剪子,就把支棱到正屋门口的枝桠解决了。
十几年来,我和弟弟在树下打闹着长大。
在我的梦境里,有好几套关于老宅的样子,因为,妈妈时不时会把那些家具变换位置。新的排列组合带来新的居住体验,跟搬了新家没什么区别。
屋里总是干净的。妈妈做的沙发套、椅子套、电视机罩,清爽的碎花,卷着花边儿,当阳光透过纱门照进来,便像染了色,斑驳,温暖。
我最喜欢看跑进屋里的太阳光了,盯着它,直到它羞涩地隐退。这意味着,爸妈终于快回家了。
小的时候,妈妈买回几本儿童启蒙图画书(就是现在的绘本吧),我高兴得不行,缠着妈妈讲,一次又一次。我还喜欢妈妈自己编的故事,在黄悠悠的灯光下,妈妈编织的那些故事,伴我入睡,在我的梦境里幻化成有形有声的精彩。这些故事,也刻在我成长和成年的路上。
可是,当我再次站在老宅门前,却没了进去的钥匙。这里住了租客。
魂牵梦萦的鲜艳的绿色大门,早已褪色,泛白,了无生气。它好像不认识我了,打着哈欠,沉睡着,不抬眼看我。
苹果树,老家具,蓝色花瓶,本田摩托的挂历,来了又去的阳光,小女孩的日记本和梦,都被隔在门里面,紧紧锁住。
我当然知道,一切都是回不去的。我进不去,也捞不回来。但是,门内的记忆是定格的,永远年轻鲜活,不会变老。
上大学的时候,爸妈装修了新房子。四年里,在新家待的时间很短暂,感情至疏,它也从没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次回去,爸妈又住在另外一套房子里。由于临近拆迁(虽然说拆说了很多年),房子没有精致的装修。奔七的爸妈每天在这七八十平的小房子里简单生活,做好了饭,弟妹会带着孩子过来吃,吃完出去遛弯,天伦之乐,倒也惬意。
就是在这小房子里,女儿待了9天8夜,嗨了9天8夜。
和弟弟妹妹比赛吃饭,看动画片,枕头大战,蹲在雨后的墙脚抓蜗牛,呲水枪。有争吵,下一秒就和好。
爸妈会开着“敞篷跑车”带我和女儿去小菜园里摘菜,去田里拔花生,去路边采大枣和小柿子……
手里握满绿色,女儿由衷地感慨:今天真是个丰收的日子!
她说:我真的是太喜欢姥姥家了,我要把这里翻个底儿朝天!
脸上绽出得意的笑容。
她是真的开心,这种开心,在城市里不太容易体会的到,以致于临近返程节点,她直呼不想走。
我也不想走。
记忆已经不成体系了,一片片,一缕缕,丝丝绕绕。我曾经熟悉的村庄,曾经熟悉的人,都变了样。更老了。
当村广播站响起国歌,村干部播着那些与我无关的讯息,我才恍惚回到了从前,一听到广播就跑出门竖耳倾听的时光。
可惜啊,时光太快,快速地老化了爸妈的容颜,佝偻了他们的身躯,模糊了我的回忆。
回去的这几天,每天都看到几个青年人在测绘。村子东头的黑臭河已经有挖土机在填埋了,看上去比以前要开阔许多,据说要建成生态公园。但无论它怎么变,在我的梦里,它依然是我骑车去往姥姥姥爷家的路:路边有“鬼屋”,我不敢逗留,高大浓密的玉米地也似乎总是藏着坏人……
不知道过些年,我脑中和梦中的这些零碎画面,是否也会被铲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