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辛丑年清明忆长姐

  长姐周丽丽(1989年11月18日-2021年3月26日),“没关系”是她曾用的微信昵称,疫情切断了赴法探亲的路,她悄悄的走了,哪怕是独自一人,不想再与这坎坷的命运有任何关系。她是“五月天”的粉丝,她带着最后的倔强,走向下一站天堂。

  堂姐比我大3岁,是家族里最大的姐姐,大概在十四岁的样子就去了法国。童年里,我们一起上下学、跳皮筋、踢毽子、跳房子、捉迷藏、看动画片,一起去地里挖猪草,一起去山上采蘑菇、拾柴火、扯笋子、摘野果、捡野鸡蛋,一起去江里抓螃蟹,一起到池塘里摸螺蛳、挖莲藕、捉泥鳅,家里下酒的油炸花生米,我们拿了躲在刚砍下来盖房子用的枞树底下吃得津津有味。清晨或者午后,我们会拎着整桶的衣服,蹲在江边上浣洗。农忙后我们会拿拖拉机或者手推斗车的废弃内胎去江里游泳。盛夏的夜晚我们会拿着凉席躺在楼顶上聊天、看星星。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家里的生活用水、浇菜地的水都要肩挑手提。童年最痛恨的莫过于要从地势低洼的江里挑水到半山腰的家里,还有那一眼看不到头的稻田。

  虽然姐妹间也有争吵,但很快又会和好。姐姐有点婴儿肥,圆圆的脸蛋还红彤彤的。童年唯一的发型是学生头,都是妈妈们拿家里的塑料水瓢倒扣在头上,用老式剪刀剪的。那时候很羡慕姐姐得三好学生的奖状,很羡慕姐姐能当学习委员,对于大伯、大妈突然间要送她出国的决定,也有一些羡慕。那时候对异国他乡没有任何未知的恐惧,只有好奇与懵懂。大妈高中毕业,在她们的时代,学历不算低,同班同学留在农村的极少,大都出人头地,有个好前程。大伯年轻时期好赌、脾气暴躁,农村人能挣钱的渠道也少之又少。那个年代,国内经济还没有飞速发展、国民收入还没有质的飞跃,农村家庭对未来的教育资源、收入水平并没有乐观的预判。能有一个出国的机会,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父母再有不舍,也就忍痛割爱了,而其中的代价就是以放弃在法律意义上直系亲属的关系。

  在智能手机还没普及的年代,跟姐姐沟通的唯一方式是大伯家的座机,每次都只能等着姐姐打过来,舍不得长途话费,只能长话短说。那时候并不知道身处异国的姐姐过得有多难,电话里只有喜,没有忧。穷苦家庭的孩子,对生活质量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姐姐的中国胃也估计早已变成“国际胃”了吧!语言不通,需要重建自己的语言体系,从零开始学习法语,这其中的难度也可想而知了。

  完成高中学业的姐姐,开启了一段餐厅服务员的生活。重复的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姐姐已深刻意识到自己不能端一辈子的盘子。至于后来自己挣学费,上大学、读研,期间的细碎她很少跟我们提及,那些不是打工就是学习的日子,都是可以想见的艰辛。姐姐跟我们之间就像生活在同一时间的两个平行世界,没有交点。2013年大伯突然间离世,姐姐回来送最后一程,父女缘尽于此。

  苦心人,天不负。姐姐不但完成了学业,还拥有了体面的工作。而姐夫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爱情最美的样子。姐夫是醴陵人,距茶陵约3小时的车程。他会给姐姐买她舍不得买的饮料,陪她看五月天的演唱会,带她看祖国的山河,塞纳河、埃菲尔铁塔见证了他们真挚的爱情。后来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共同经营着自己的小家,那时候姐姐经常在微信群里分享姐夫做的美食,粽子、饺子、香肠、火锅、烤肉、卤煮……生活最幸福的模样莫过如此。

  巴黎这个浪漫之都,并不总是粉红色的。命运并没有偏爱善良而努力的人,它似乎嫉妒姐姐拥有的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莫名的摔跤,起初并没有预料会有这么严重的进展。与此同时,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让姐姐喜忧掺半。2018年8月12日在国内完婚后回到巴黎,那时候姐姐的右腿已经有明显的无力感。孕期无法做太多检查及治疗,等到11月份生产完成,直到2019年2月份法国医院也没有明确具体病因。3月回国到湘雅医院复查,被医生判定为运动神经元病(渐冻症)。至此,命运又一次将姐姐推入谷底。难以想象姐姐要如何面对这残忍的事实,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姐姐将那些年身处国外的孤独、愤怒、无助通通发泄给了大妈,她痛恨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她痛恨在自己懵懂无知的年龄被安排出国,她很伤心。而此时的大妈,更加心痛、心碎,命运有何曾善待她啊!

  姐姐说她这次回去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我们以为这只是气话,我们不知道会有疫情,更不知道疫情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如果早知道红花坡(地名)那一个月是最后的相处时间……生活并没有彩排,每天都是现场直播,在她回国前我们一起去看了3D版《流浪地球》,这可能是大妈第一次跟姐姐一起看电影。她买了格桑花的种子,让妈妈在乡里养病的时候撒在院子里。回程从黄花机场出发,那时候姐姐已经需要靠拐杖辅助步行,我们目送被轮椅推进登机口姐姐,没有拥抱,没有深情的告别,国人大都含蓄而传统,对爱缺乏勇敢的表达。

  生活终将归于平静,不管命运有多少波涛汹涌。回到巴黎的姐姐,给我们分享小肥肥(我外甥女)的欢声笑语,药物治疗、康复训练是她的日常,她跟妈妈聊天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宁愿自己得的是癌症而不是渐冻症,患癌至少还能自由活动,而渐冻症这个病从下肢肌肉萎缩蔓延到上肢,从一侧到另一侧,语言功能、咀嚼功能、吞咽功能逐渐丧失,而且是不可逆转性的。

  被禁锢在身体里的灵魂,常人无法想象有多么绝望。姐夫肩负上班与照顾家庭的重担,迫于无奈只能早早把小家伙送去托班。难以想象姐姐要怎样熬过那漫长而又冷清的白日。处在平行世界的我们,只能在自己的轨道运转,姐姐成了我们遥不可及的牵挂。也许姐姐的这份倔强是出于对家人的最后的保护,在她做出决定不回国也不让大妈过去照顾的那一刻,这辈子我们注定对她有无尽的亏欠。疫情的到来让全世界都在恐慌,而法国的疫情一直持续到现在也没有显著改善。赴法签证无法办理,姐姐病危,大妈内心焦灼,整日以泪洗面。

  恨苍天薄凉,命运不公。姐姐在3月26日早上6点离开了我们。前一天姐夫跟她说好了第二天会带小家伙来看她,她却孤零零的走了,带着我们无尽的思念与亏欠走了,谁也不知道最后的那一刻她有多么的孤独与无助。这世间比生离死别更痛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逝者去,生者痛,肝肠寸断也唤不回沉睡的你。

  此生福薄缘浅,太多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太多的亏欠没来得及弥补,太多的事还没来得及一起经历。愿你魂归故乡,看看那一方水土,看看日思夜想的亲人们,采一捧格桑花,与祖先团聚。人间的百般磨难不想你再次经历,下辈子化作灯塔水母吧,畅游在蓝色的海洋里,无忧无虑,生生不息!

                                                        永祺西京

                                                  2021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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