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拾西瓜子)
这几天,西安持续高温,连续几天最高温度达40度了,人们见面就一个字:热。为了降温和补充流失的水分和营养,吃西瓜便多起来了。
突然就想到小时候拾西瓜子的趣事了。
1942年我的老家河南闹蝗虫灾,蝗虫就是蚂蚱,飞起来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庄稼、草等全部吃光光,连续三年的蝗虫灾,寸草不生,乡亲们被迫逃荒,流浪在异地他乡。冯小刚的电影1942就是取材于这场重大的历史事件,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日本侵略中国,民不聊生,加上自然灾害,河南人被迫离开家乡,逃荒的队伍成群结队、衣服破破烂烂。
我看了电影后,告诉母亲:妈,有个电影拍的是河南人逃荒的,我带你去看吧。母亲一时无语,叹了一口气,别说看了,我想也不愿想那个事情,我看到母亲的眼里满是泪水。在逃荒的路上,我母亲家里和父亲家里都有亲人去世。
父母几经周折,就在眉县落脚了,住在路边的破窑洞里,又阴又湿,母亲因此落下了风湿,每到阴雨天,关节就痛。
我的家在眉县城街道边的小巷子里,叫城关镇北巷子,离眉县正街有约二百米左右的距离。现在县城的重心已经向南转移了,北巷子倒偏僻了。
母亲给别人洗衣服、纳鞋底、干家务;父亲帮人赶脚、拉大锯,什么活苦、什么活累、啥活类没人干,父亲就干。母亲常说,父亲是一辈子只会出死力、死出力。在我的眼里,父亲就是愚公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父亲执着而坚强的脚步。
家里太穷了,完全靠母亲的精打细算和精明以及父亲的勤劳吃苦过日子,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物质上虽极度贫穷,但父母乐观面对,对生活充满信心,勇敢面对所有的问题,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父母由于不识字,吃尽了苦头,让孩子读书就是他们一个坚强的信念,再苦再累也要供孩子们上学,我们家六个孩子都跳出了农门,考上了大学、中专,吃上了商品粮。
好好读书的理念早早就根植在孩子们幼小的心里。大哥小学、中学都因故在家休学,但对学业从不放弃,后来考上了大学。二哥把自己藏在红薯窖里,杜绝外界的一切诱惑和干扰,后来学业有成。
小孩子天性喜欢玩乐,尽管缺吃少穿,一家子也是其乐融融,在精神上还是非常充足的。
我和弟弟会蹲在墙角下,听邻居家的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单田芳讲三国演义。从收音机里知道秦琼秦叔宝是我知道的第一个大英雄,李元霸是十三条好汉之首,他力大无比,手里两个大铁锤无人能敌,因为害怕打雷声,要用铁锤砸雷公,结果铁锤掉下来把自己砸死了。
童年的回忆是野外的蓝天、绿油油的大片的庄稼;是清清的河水随意可抓的小鱼螃蟹、宽阔的鱼池;是满树的苹果和桃子、是地里的黄瓜、西瓜、西红柿。
童年的记忆,更多的是过年时父母在厨房里的忙碌,油炸白萝卜丸子、炒岐山臊子、煮猪肉(猪头、猪蹄、猪肠子、猪肝等);白萝卜猪肉馅的饺子,真香啊。
童年回忆是和弟弟你一个我一个地拆分一盒鞭炮;是大哥教我学习写毛主席的席字,我上一年级,第一节课要写毛主席万岁,可席字不会写,被老师虐哭了,就哭着不去上学了,大哥拿个小黑板,手把手、一笔一划地教了我整整一个下午,我终于学会写席字。
小时候,最喜欢夏天了,乘着大人们中午休息时候没人管的空隙,偷偷去河里游泳、耍水。游泳的地方有多个,最去的多的地方是渭河边的鱼池,水不深,水面很宽广,各个村的孩子们都去那里。
渭河的鱼池离家很远,要走近1个小时。
在鱼池里还可以摘菱角,捞河蚌、鱼等,大的河蚌有手掌那么大了,在鱼池里用脚在淤泥里踩,发现河蚌后,手捏住鼻子一个猛子扎下去,河蚌就被抓在手上捞出来了。我的鼻子长得很有特点,鼻头大,鼻孔大,且有些鼻孔朝天,如果不用手捏住鼻子,就会呛水。河蚌拿回家后,把河蚌放在木墩子上用小铁榔头敲碎,再用刀剁剁,喂鸡和鹅吃了。
渭河鱼池是孩子们的乐园。自然而然没人教就学会了游泳,先是狗刨,能在水里不沉下去,慢慢其他游泳的花样动作也都会了。我喜欢仰泳,不用怎么费劲,仰面躺在水面上,手稍微在身子底下划划水就会浮在水面。我最厉害的是潜泳,一口气可潜伍拾多米远。
游完泳,耍完水,我们有更精彩的活动,中午,乘看果园子的人吃饭午休息的空隙,从围着的篱笆下钻进果园偷水果,比如桃子、苹果、李子和西瓜。或者偷点土豆、黄瓜、西红柿等等。
母亲总能想出一些奇妙的赚钱方法,母亲怎么会想到的,我们是无法知晓的。做灯笼、卖西瓜子都是赚钱的方法。
童年的回忆是一家人全动手来做灯笼,莲花灯。先把竹子劈成竹条,再经过札成灯笼架子,染纸、菊纸、粘纸等工序。一间不让外人进去的操作室,里面是制作灯笼架子的。
最快乐和浪漫的事是和大姐一起去染纸,冬天,好天气的中午,找一个空地,把白纸染成各种颜色,染好后红色的、黄色的彩纸地上铺的、挂在绳上的一片一片、一排一排,在冬日的阳光下缤纷绚丽。
每到夏天西瓜成熟的季节,乡下的瓜农会用架子车把西瓜拉到县城的街道上来买,街上摆一个桌子,或低或高,吃瓜的群众围成一圈,来得早的有个蚂蚱凳,切开一个西瓜,被切成非常均匀的一块一块,摆放成整齐的一列。卖瓜的就会喊:油渣上的沙瓤西瓜,一毛钱一牙。那时的西瓜是论牙来卖的,一毛钱或五分钱一牙,买了即吃。碰到好的西瓜,又沙又甜的,切一块,立马被拿走了。
西瓜有红瓤的,也是黄瓤的和白瓤的,白瓤的少见一些,但记忆中比红瓤的要甜。
西瓜上市的时节,母亲就开始千方百计地哄着我和弟弟去街上拾西瓜皮和西瓜子。
母亲教我们干什么,我们就老老实实去做就是了,有时也会不愿意不情愿去干,这时,母亲会千方百计哄我们,大多受到我们在金钱的诱惑下,乖乖接受并服从母亲分配给我们的任务了。但在完成任务后,母亲又会想方设法地把钱要回去,我们也会和母亲讲条件,说大人说话要算数等等,留下一毛或五分,买个冰棍或硬糖块,体验有付出就有回报的快乐时光。
我1966年出生,弟弟小我两岁,大约从我们十多岁起,我们两个就开始结伴在街上拾西瓜皮、西瓜子了。
母亲大概觉得女孩子拾瓜子有些不妥,在母亲的鼓励和动员下,大我两岁的姐姐勇敢地去卖冰棍,希望也能赚到几毛钱。
提着笼、拿着缸子,我们上街去拾西瓜皮和西瓜子。缸子是铁皮做的外面镀着陶瓷的那种,有些地方的陶瓷被磕掉了,漏出一丁点褐色铁的颜色,白色陶瓷底子上是红色的字:为人民服务或向雷锋同志学习。
拾西瓜皮是件苦差事,苦的原因不是热、脏和累,也不是嫌会碰到同学特别是女同学丢人,主要是西瓜皮太少,竞争非常激烈,而街上到处游荡着拾西瓜皮的少年。
准确的说不是拾是抢,给您们讲,说了也许你们不信,整个过程是这样的:首先要发现目标,每当我们发现有人开始吃西瓜了,小孩会慢慢的靠近吃瓜人。第二,抢占有利位置,一般是抢占拿西瓜的那一边,仔细观察,西瓜被吃到一半以上时,已经有三个小孩把吃瓜人包围了。第三,准备上手,等吃到剩下1/3,我们的手已经伸起来了,呈拿习惯皮状,五指自然张开,等到吃瓜人吃到最后几口,我们在心里开始倒计时了三二一。最后一步,瞬间抢夺。吃瓜人吃掉最后一口的时刻,也是我们下手的最佳时刻,说时迟那时快,手掌在吃瓜人面前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一把将西瓜皮抢抓在手里,在旁人的迷惑中自豪的将西瓜皮扔进竹笼里。
这是一个拾西瓜皮成功的经典过程。
但也有不走运的时候,碰到一些不善良的吃瓜人,运气就没这么好,就算你时候把握的再好、地理位置占的再佳,吃瓜人看到脏兮兮的小孩围了一圈,心情打坏、已经怒了,他会乘你还没下手,就用尽全力把西瓜皮扔的远远的,我们只能看着西瓜皮翻着跟头向远处飞去,被摔得粉碎。
拾西瓜子就更难了。我们的任务是将别人吃西瓜时吐到地上的瓜子拾起来,装进我们的缸子里。因为有些人吃习惯不吐籽,还有一些把子吐到自己手里,等吃完西瓜,再慢慢品味手里的西瓜子。
我们要仔细在地上找西瓜子,弯着身子、低着头在街上来回的寻找。
吐到地上的西瓜子会散落一片,我们先用双手将他们聚拢在一起,然后再把他们放进杯子里。
地上的灰尘、汗水还有西瓜水,都粘在了手指头上,黑乎乎厚厚的一层,过一会就在衣服上一抹。
西瓜子的颜色也是不一样的,有黑色的、紫色的,还有白色的。西瓜子的个头也有大有小,大些的居多。现在的西瓜,经过改良了,西瓜子是很小了,甚至无子了。
胳膊上挎着一揽子习瓜皮,手里端着一缸子西瓜子,高高兴兴回家了。
母亲看到我们回来,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神采奕奕的喊道:高家公子回来了。母亲给我们的骄傲,把我们叫得都不好意思了。
多年以后,我考上了郑州大学,弟弟考上了厦门大学,我们放假回到家的时候,妈妈也是这么神采奕奕的:高家公子回来了。
记得我和弟弟都在上大学时,村里有人家结婚,母亲让我和弟弟去给帮忙。
农村结婚时兴吃岐山臊子面,岐山臊子面是我们关中西部(岐山、眉县、周至一带)的地方特色面食,岐山臊子面非常有讲究,讲究煎稀旺、薄筋光、酸辣香。吃面时,先上一盆面,然后再上汤,汤里要有肉臊子和素臊子,素臊子里必须有红萝卜,离了红萝卜不搭汤。
一个盘子里放10碗汤,端到桌上后,客人把面挑到汤碗里,每次面很少,只有一筷子头。吃碗面和汤里的肉和菜,汤要被退下去倒掉。早年,退下的汤是要回到汤锅里去,再调配些臊子和醋酱油等后重新端到桌子上了,岐山臊子面也叫酣水面由此而来。我和弟弟去给端臊子面的汤。
母亲把缸子里的西瓜子倒出来,奖励我们几分钱,哄着我们又上街去拾西瓜子。
我们拿着缸子在街上胡乱逛荡,在街道的西头,看到了背着冰棍箱的二姐,二姐那时个头不高,冰棍箱并不重,里面充其量装10多根冰棍,但二姐背着就显得冰棍箱很大,那是二姐第一次卖冰棍吧,二姐怕冰棍融化了,过一会掀开盖子看一看,到最后,冰棍真的要化了,二姐急的要哭了。看见我和弟弟,赶紧喊我们:快来,吃冰棍,要不就化了。
拾回来的西瓜子,先要用水淘洗干净,再在太阳下的席子上晒干,就装在坛子里储存起来。经过一个夏天,我们家可以收获二三十斤西瓜子。
这些西瓜子要一直储存到冬天,才会派上大用场。冬天,物质极度贫乏。母亲先把西瓜子在调料水里煮熟,调料水里放盐和一些香料,再放在席子上晒干,五香瓜子就OK了,经过漫长的等待和母亲的精心加工,西瓜子摇身一变成了冬日里不可多得的奢侈品了。我曾经尝过母亲加工过的西瓜子,咸香干脆,我都是连壳子都一起吃进肚子里去了。
母亲用一个小面口袋,每次只装一斤左右的瓜子,拿到街上的小学门口去买,一毛钱一汤勺,是小学生非常喜欢吃的零食。
母亲用这些西瓜子换来的钱供我们读书、补贴家里生活。
这些钱或许是用于购买了收音机,二姐、我和弟弟围着小桌子学习时,她在播放小喇叭;
这些钱也许是用来买了点肥猪肉呢,母亲会把肥肉炼成猪油。我会偷偷的挖一块,放进刚蒸熟的大苞米中,再加点盐搅一搅,味道香喷喷的;
这些钱也许是用来交了我的学费吧,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我拿着大队开的免学费单到学校报到,班主任老师告诉我这个免费单不管用了。因为没钱交学费,我两天没有去学校。我的班主任是国家特级教师,语文教的特别好,对我充满了关爱,记得第一次见我,老师给我整了整领子,眼里充满了微笑和慈祥。老师找到母亲,仔细询问家里的情况,嘱咐母亲这个孩子学习成绩很好,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再困难也要让孩子上学,在交了学费后,我又开始上学了。
难忘年少时,我们曾经捡过西瓜子,难忘母亲制作五香西瓜子的场面和味道,难忘二姐第一次卖冰棍时的窘态和给我们吃快化了冰棍的情景。
我那难忘又快乐的童年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