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病房

那天晚上,有只蝴蝶从窗户外飞进了病房。

那个时候她正把右手藏在被子里数着念珠,从结着穗子的主珠起,她用大拇指的指腹来感受一百零八颗菩提子表面的凹陷。在这之前的六点到八点,她都在床上织毛衣,她要织的是胸前带有葵花图案的毛衣,在织到第二十针,第三十八针和第五十针的时候,需要换针法和色线,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直到头顶日光灯的亮光让她感到眼睛酸乏,她才把挂着四根银针的毛衣和三团线球收进手提袋里。

手提袋是生塑料做的,蓝灰色,硬而脆,好在能够立得稳。大约半年前,那里头放着她的腹部CT片,腹部绑带和门诊开的化疗药,连同她一起被送进了手术室,又一起被送了出来,她就一直留着这个手提袋,她把它收在床左侧的柜子里,柜子也是塑料做的,材质跟床后头输送氧气的通道一样,她不用输氧,但她时常看着氧气出口黑洞洞的一圈走神,她想,假使这个病房的四个人同时需要输氧的话,这输氧的线路究竟该怎么分配氧气,是离门最近的十七床分的比较多?还是离窗户最近的二十床分得比较多?

不过,鉴于二十床是肺癌患者,一整天都在吸氧,她想,患肠癌的十七床大概也不会计较这些。

她数着念珠,那只蝴蝶就在她面前飘来飘去,在那之前,蝴蝶应该已经造访过二十床了。下午她的女儿来看她,特地将她与二十床之间的帘子拉上,她问,可不可以拉开帘子?一会儿化疗药水输完,她还想在天黑前织完一片向日葵花瓣,她需要从二十床旁边的窗户里照进来的夕阳,但她更多的渴望,来自于对窗外树木上葱茏生机的向往。

她的女儿听着她的话,用眼神否定了她的想法。女儿小心地把塑料袋里的葡萄倒进深口的瓷碟里,可还是不小心漏出了一颗,她听到葡萄滚落的声音,但不知道它落在了哪儿,女儿没管那颗葡萄,她倒是一整天都很在意这件事。用瓷碟盛葡萄,是不合适的,何况她中午刚用瓷碟喝了一份鸽子汤,但她女儿找不到别的容器洗葡萄,也不在意瓷碟是不是合适,更不在意滚落的那颗葡萄,对她女儿来说,这间病房只需要偶尔造访,一切都不需要较真,她女儿唯一在意的,是二十床患者的模样——即使氧气罩覆盖了面部将近一半的区域,但那张大的嘴巴和凸起的眼珠,还是让第一次见到的人感到惊骇,更不要说由于灵魂深处对氧气的渴望,他的四肢一直处于挣扎的状态——他把仅有的力气都花在对关节的运用上了。

她从前在大学教公共英语,出阅读理解题时,相比较于报刊科技类文体,她更喜欢找些名家的篇章,她摘选过爱伦坡的《过早埋葬》:年轻的小姐假死后被草草埋葬,她秘密的爱人想要剪下她的一缕发丝作为最后的纪念,打开棺椁时,小姐的眼珠子突然动了——她活了过来。

但是假如棺椁没有被打开呢?她看着二十床的模样,觉得他好像是被过早埋葬的一句躯体。氧气,最简单的氧气,是他那被癌细胞侵占的肺部最急切的渴望——虽然这氧气处处都在。他的手指头总是在眼前的空气中胡乱抓着,像在抓棺材的盖子,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被他的样子吓得不浅——从他喉咙里发出老旧的凳子腿摇晃的声音,那是氧气被肿瘤阻拦后沿原路无功而返时的挫败声,他的腿关节和指关节皆呈现弯曲状,隔一会儿,他会攒点劲儿,将脚后跟重重锤在床上,宣泄着无法呼吸的痛苦。这个时候,他的护工,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就以为他是排便了,她会打开被褥,查看绑在他阴茎上的一次性塑料袋,假使里面有澄黄的液体,护工便会夸赞他没有尿床,假使没有,护工就很生气,叫他没事不要乱动——他的处境已经相当于被活埋了。

她的女儿洗完葡萄回来后,将瓷碟放在柜子上面,从包里拿出一瓶免洗洗手液,抹上之后拍了拍手,又给她挤了点,她说不用了,在医院早已经习惯了。女儿坚持吃东西前要洗手——这是她过去教给女儿的常识,现在被她用来教导自己。

女儿说葡萄对身体好,还有木耳和芹菜也要多吃,女儿没有吃,她也只吃了两个,她的胃在术后只剩下三分之一,假使化疗的药水不顶用的话,三年之后,仅剩的三分之一也免不了被切除的命运,再一两年后,经过几番药物轮换,如果癌细胞还是不幸扩散开,则要切肝切胆切乳房,直至切无可切——这是她在一些论坛上看到的病友们常有的遭遇。

一开始她不敢看论坛,她织毛衣,数佛珠,这些需要专注精神的事情,能够让她忘掉诸如“癌胚抗原”和“CA724”这些化验指数。但后来她又觉得自己需要交流——不仅仅是身理上的病症。女儿也说,妈你要常出去跟老同事老朋友见面,她就笑一笑,化疗与化疗之间的间隙,她喜欢搭公交车或者地铁,去几个街区之外的公园里坐一坐,在那里没有熟人,她能够用渔夫帽将日渐稀疏的头发遮得很好,手臂静脉上化疗药水留下的黑色痕迹,她只要穿长袖就没人看到,她会跟遛狗的人交谈,交谈时狗通常站在他们之间,拿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或者闻一闻她,她不知道在狗的嗅觉系统里,癌症病人是什么味道,不过狗不会思考太多,她也就不在意。

后来她不去公园了,与人交流得越多,意味着需要暴露的就越多,她不想告诉别人她住的离这很远,也不想与别人解释她的生活,包括她曾经的工作和目前的健康状况。交谈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信息的交换,她知道,别人抛出的问题,她要找到同等的信息进行回复,她当然有话可以说,她可以告诉他们,自己那个位于枣阳路的房子是在哪一年分配到手的,在那之前,她和丈夫住在教职工宿舍,她在门后头钉了好多挂钩,挂帽子,水果和毛巾,到最后东西太多,开门时总是会掉下点东西,他们那个时候还年轻,也不管这些,掉了就捡起来。后来年纪变大,弯腰变得吃力,她也试着买一些整理类的书籍,闭上眼,她还能记起枣阳路的家,记得每一个抽屉里都放了些什么,记得跟丈夫争抢书柜的空间,她那些厚部头的字典,总是把丈夫的理论书籍挤在一边,他们的体型差距也变得跟那些书相似——她总觉得自己的脂肪层就像每年增订的字典一样,在渐渐变厚,丈夫倒是没什么变化。

再交流下去,就要到聊到近况了:她已经退休,女儿已经成家,住在旁的区,丈夫十年前因为车祸去世。在患病之前,这样寂静的生活她大概也过了十年,她自觉能够把握好生活的尺度,她一直在种花和做一些诗歌的翻译,过去她丈夫问过她,为什么不自己写呢?她就放下手头翻着的字典,回过头来告诉正在擦拭鱼竿的丈夫,自己的生活太单调,写不出什么豪迈磅礴的作品,她偏爱庄严恢弘的史诗,可自己的生活却更有婉约的情调。丈夫去世后,她停止了翻译,只是种种花,去社区的活动处给孩子们读英文绘本。

后来她试着逛一逛论坛,这样她可以掌握交流的尺度,她挺怕自己会变成祥林嫂。

蝴蝶飞过她的眼前,大概是因为走廊里尚有灯光的原因,它毫不留恋地飞走了,她想,它应该会经过十八床,十七床,然后一头扎进走廊。

她努力地想,今天值班的护士是哪一位,化疗的药水让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这种迟钝感有区别于困,是浸润在全身每一个细胞里的战斗后的疲惫。白班负责附近三个病房的,是姓张的护士,她个子小小的,走路速度倒是很快,只要她按下床头的通话器,她不一会儿就出现,要是她没有那么快,那应当是有别的工作要忙。还有一位姓孙的护士,她的动作很轻,有一回她抱着织了一半的毛衣在打盹儿,孙护士进来给每个人测量血压,轮到她了她还没醒,孙护士轻轻推了推她,她依旧没有醒,最后,十八床的老太太叫了她的名字,她才睁开了眼。

她在心里将护士们的名字和脸一一对照,想猜出可能的晚班护士。从走廊里传出闹哄哄的声响,大约是某个从急诊转来的病人吧——阑尾炎,胆囊炎,疝气等病症常常在半夜将人闹得上医院。在胃肠科与介入科共用的十二楼,她常见各种病症,比如二十床的肺癌患者,他先是在肿瘤科,肿瘤科满员后被转给介入科,最后又被硬塞给了胃肠科的,基本上是在等待最后的时刻了。

她从一开始入院,就是胃肠科的病患,她的主治医师江医生是女儿找的关系,说是她研究生时期某位同学的老公。她记得那天自己穿了白裤子,跟江医生的白大褂一个颜色,女儿同江医生出去谈了一会儿,回来时眼睛发红,她就知道大致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她确诊的经历,她以为自己会很恐慌,但原来更多的是对“猜对了”的肯定——从她无征兆地呕血开始,癌症在她心里就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她把念珠放在枕头底下,悄悄从床上起身,她经过十八床时,十八床的老太太翻了个身,她不确定老太太有没有醒,直到她压低的声音从被褥下传来:“陈老师还没睡呀?”

“没睡呢,去看看是怎能回事。”她也轻轻地说。

“听家属说,像是阑尾炎,小毛病,没什么事的。”十七床女人的声音传来,她离门最近,听到的信息最多,像是医生查房进行到哪儿了,护士间对患者信息的交谈,她基本上都是第一个知道。

她悄悄透过门缝向外望去,走廊里是一个她不大认识的护士在忙着,她感到情绪低落,不是被阑尾炎患者痛苦的呻吟吵到了,也不是那只蝴蝶引得她睡不着,单单觉得没有猜中值班的护士是谁,就足够糟糕。

她重新回到床上,努力将自己的思绪平复到数念珠时的平静,可是她不能,她的思绪就像是一条奔流前进的河流,却被什么东西引入了密林,绕过一棵又一棵桦树和刺槐,就像有次他们全家去郊游,丈夫为了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扎下营地时那样,她的思绪与记忆中丈夫那瘦削的,穿着灰色绉棉衬衫的背影无限重合,他拿着登山杖或者钓鱼竿,将腿边的蕨类植物和八角刺拨开,那天他们找到了合心意的地方,在离湖边两米处的岸边,有块平整的土地,秋季牛筋草泛黄的脉络沿着大地伸展开,试探似的将叶尖伸向湖边,在那里它失去了可以攀附的土地,于是那作为前锋的叶尖便尴尬地悬在湖边,而湖里的水葫芦则向岸边扩散,努力想将势力延伸到陆地上,它们在空气中相互抵着叶尖,谁也不让谁。

女儿那时大概八岁,后腮处有颗乳牙摇摇晃晃,她那一整天都很在意那颗牙,趁大人们不注意,她会拿手指伸进嘴里,捣一捣那颗牙,那个时候牙医还不是很常见,后来女儿那颗乳牙一直没有掉,新牙长出后有一段时间,牙槽上同一个位置有两颗牙,一年之后她才发现不对劲,向同事打听哪里的牙医比较好。

她想着,觉得自己是个粗心的母亲,不过丈夫也挺粗心,那天他说要生火,可她们找到他时,发现他在一棵杨树下钓着鱼,完全忘记了时间。她当时应该还挺生气的,也应该是对丈夫发了火。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关于共同生活的时光里的摩擦和争吵,她好像已经全然不在意了,甚至丈夫车祸那天,她的悲伤和困惑,也已经褪了色,在那个人去世后的第十年,她首先记起的关于那个人的影像,就是密林中替她们母女拨开灌木的灰色背影。不管是激烈的情感还是强烈的羁绊,到最后都变成了永恒的几个瞬间,胶片一样印在她的脑海中——她已经到了可以从容回顾的年纪了。

她从枕头底下拽出念珠,念珠是女儿给她买的,一开始她没有什么信仰,她术后恢复得不错,女儿怕她寂寞,给她请了佛像和佛珠,又买了讲解佛经的光碟。女婿捧着神像去她家,对她说,妈你搬去我们家吧。她想起两个外孙,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以及照顾他们的奶奶,他们五个人就挤在六十平米不到的老公房里,女婿还要负责还房贷车贷。他们的生活处在需要极力维持平衡的状态,是无法再承担照顾癌症病人的重担的。

她想要缓解女儿女婿的愧疚,于是假装自己对佛经很在意,后来竟然真的从数念珠中找到了平静感。她的存款不多,但还是拿出了一部分给自己请了一个阿姨,每天上午来给她做做菜,扫扫地,她会在电话里大声地对女儿说,你放心吧,我自己能行。阿姨是安徽人,五十岁左右,一头乌黑的头发,她说在母亲怀她时爱吃芝麻,生下来头发又多又黑,现在做了奶奶了,还是见不到几根白发。她说她每天早上起床,会花上十五分钟,认认真真给自己梳一条粗粗的麻花辫,那是她一天生活的开始,她不能马虎。她梳头时还爱哼一首歌,在做菜时也爱哼,有黄梅戏的调调,但她说那不是黄梅戏,是他们年轻时的一首流行歌曲。

听她这么说,她就想吃芝麻,她过去爱给丈夫做一种芝麻饼,间隔太久,她早已忘了做法,但是她记得在饼快要做好时,撒上芝麻是最后一道程序,她记得撒芝麻时的成就感,那是仅次于看丈夫和女儿吃饼时的满足。她这么跟那个安徽阿姨说,安徽阿姨就抠着不大灵敏的手机按钮,给她百度芝麻饼的做法,她给她读,需要用到面粉,酥油,黑芝麻或者白芝麻。那么到底是黑芝麻好还是白芝麻好?她问安徽阿姨,安徽阿姨也犯了难,问她附近哪里能买到芝麻,她就戴上老花眼镜,翻出一张老的公交路线图,给安徽阿姨指着785路公交经过的路线,喏,她说,坐785,在北洋泾路下,那里厢有个菜市场,有家湖北人在卖芝麻核桃,他家的好。

下午她女儿给她洗好葡萄,坐了一会儿就去接孩子放学了,她走后不就,安徽阿姨就来看她了,她觉得不好意思,她只雇她上午的辰光看看输液,下午安徽阿姨是自由的。她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三层塑料袋裹着的几块芝麻饼。她说,我做了下,黑芝麻白芝麻都做了,我心里觉得白的比较好。安徽阿姨把芝麻饼递给她,她尝了一下,果然是白芝麻的比较好吃。

十八床的老太太化疗后肠梗阻,不能排便,自然也就禁食,每天,她儿子或者老公会给她泡一杯乳白色的液体,除了输液外,那是她仅有的食粮。老太太闻到芝麻饼的味道,真香,她说。

她觉得怪不好意思,把芝麻饼放在柜子上,同安徽阿姨开始聊木耳和芹菜哪里比较好,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吃食,这些交谈本质上跟数念珠和织毛衣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为了将她的精力从“癌症”两个字上分散开来。

安徽阿姨走后,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铁盒,铁盒里整齐排列着二十来个小纸包,她戴上老花镜,下床走到十八床那边,十八床刚输完添加了钾的葡萄糖水,正疼得哼哼。头一次输这种水她也会喊疼,第二次就不叫了,癌症病人与阑尾炎,胆结石病人不同,他们对一切的治疗都默默忍受,从不会跟医生讨价还价,什么少割一点,恢复时间尽量短一点,副作用少一点。癌症患者在治疗上所耗费的时间,本身也是治疗价值的一部分——他们所求的,就是尽可能延长点生存期。至于治疗带来的痛苦,则是他们所必须承担的,虽然那种痛苦常人难以体会。

十八床的老太太一头白发,短到贴着头皮,她说上一轮化疗脱发太厉害,她干脆剃了光头,这次头发没怎么掉,就是肠梗阻太折磨人。她把铁盒凑到老太太眼前,说,这是灵芝孢子粉,对肠胃好。老太太起身,也戴上了老花眼镜,问她有效果吗?

她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当初女儿给她买的时候,说是现在都在吃这个,养身护胃,灵芝按五行八卦来说是乾位,主大脑和肠胃。十八床就叫她儿子拍了拍铁盒子上名字和厂家的照片,说她也要。

作为信息交换,十八床问她怎么不做PICC,她胳膊上静脉乌黑一片,是化疗药水的副作用,十八床说埋了PICC软管,化疗药水就伤不到经脉。她底子里胆小,埋管子不大不小也算个手术,但她还是说,过段时间会去做。

她继续用拇指捻着念珠的表面,在数到第三轮第十八颗时,面前微弱的亮光忽然被什么力量震颤开来,这是只有在极端平静的状态下才能感受到的波动,她闭眼,感受完全的黑暗,然后再睁开,她再次看到了那只蝴蝶。

她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张护士刚好在给十八床的老太太测量血压,她对老太太笑一笑,老太太今天也没有吃东西,她问护士,自己明明没有吃东西,但是胃却涨得厉害,护士笑一笑,没有给她准确的答案,答案其实就在每个人心里,包括十八床自己。

张护士给她量好血压后,绕过帘子,去了二十床。

不一会儿,张护士摇醒了一旁正在睡着的二十床的护工,问,二十床去世了,你不知道吗?

护工揉着眼,说,我不知道,我昨天喝酒了。然后起身,从十七床背后那一排刷着褐色油漆的柜子中,她准确地找到了二十床的柜子,那里面有一方黑色的皮包,应当是他入院时带来的,皮包旁整齐摆放着一双黑色皮鞋,上面没有一丝灰尘,但护工没有理这些,她只是从柜子的最里面掏出一个盒子,里头有件暗红色团寿纹唐装,护工说,我来给他穿上吧。

她把帘子拉开一角,二十床的腿依然弯曲着,但是已经不会抽搐着锤床了。她想起昨晚见到的那只蝴蝶,奇怪的是她已经不记得蝴蝶的样子了,她唯一好奇的是,蝴蝶在飞走时,有没有在二十床做过停留。

她的思绪再次蔓延开,她想象蝴蝶震颤着纤细的翅膀,在二十床弯曲的指关节上亲亲一吻,然后又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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