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回忆录(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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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剥夺,惟独人性最后的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中选择一已态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剥夺。

                          一一    维克多·弗兰克                         

    盛欣被一阵喧哗的吵闹声吵醒,她本以为室友从招聘会上回来了,但是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在一辆破旧的火车上。

      "我这是在哪?"盛欣睁了睁她那睡眼惺忪的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这一节车厢特别拥挤,这节车厢有八十个人,每个人都得躺在自己的行李(即个人仅余的身外物)上。车厢内因为拥挤不堪,鸽灰色的晨曦只能由车窗顶端透进来。

      盛欣立马就慌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从宿舍突然转移到这列不知道开往哪里的火车上。她再一次扫视四周,最后停在自己身前,发现她的前方有一张纸,她展开那张纸,里面写满了字:

      你知道绝望是什么样子的吗?
      它有形状吗?
      有颜色吗?
      它是红色还是绿色?
      作战任务:进入奥斯维辛集中营,寻找俘虏眼底绝望中最深处的希望,并存活至盟军攻入柏林。
      与你一起完成任务的人员有:黄瑞,陈关伟,金志华,周文治。

      她呆呆地坐在车厢的座位上,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奥斯维辛,这个人间炼狱,她只是一个为了生存下去而考研的学生,不应该去这等恐怖的地方。这时她突然想起昨晚在网吧上注册的那个项目,将思维注入编程,难道是她已经进入了这个项目的运营阶段了吗?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呆呆地望着窗外。每个人都以为火车会驶向某个军需工厂,然后大家会在那儿充当强制劳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仍在西里西亚,或者已经抵达波兰。火车的汽笛声一如求救的呼喊,听来十分凄厉,像是要为一步步接近地狱的可怜乘客叫冤抱屈似地。不久,火车转辙了,显然已接近一个大站。突然间,一厢厢忧心忡忡的乘客纷纷惊叫:“那儿有个牌子,奥新维辛!”煞时,每个人的血液都降到冰点。“奥斯维辛”是恐怖的代名词,代表着煤气间、火葬场、大屠杀。火车慢慢地、近乎迟疑地行驶着,仿佛希望为乘客拖延真相大白的一刻:奥斯维辛!

        晨曦渐露,一座庞大的集中营逐渐现出轮廓。几排长长的带钩铁丝网篱笆,几座守望塔、探照灯,以及一列列憔悴褴褛的人形沿着荒凉的石路蹒跚走着,在灰白的晨曦中,不知要迈向何处。有几声零落的吆喝和指挥的哨声,却不知有何含义。想像中,盛欣仿佛还看到有几座绞刑台,上面吊着晃来晃去的死人。

      火车终于到站了。一声声吆喝,打破了起初的静默。此后,在所有的集中营里,就一再听到这粗鲁而尖锐的噪音。它酷似罹难者临死的哀号,所不同的是,它带着刺耳的沙哑声,仿佛发自一个不得不常如此叫嚷,或一再遭受谋害的人的喉间。车厢门立刻被推开了,一小队着条纹制服、剃光头,看来营养不错的俘虏冲将进来。他们操着各种欧洲语言,而且全都带有一些幽默;只是此情此景,这种幽默听来未免怪异,就像垂死挣扎一样,这时,盛欣忽然惊奇地发现,里面有一个人她特别熟悉,是黄瑞,他混这一队俘虏之间,这些俘虏气色不错,精神似乎很好,她对她以后的处境也感到了一丝安慰。

        在精神病学里,有一种状态叫做“缓刑错觉”。死刑犯在处决以前,幻想自己会在最后一分钟获得缓刑。同样地,他们也抱着一线希望,直挨到最后一刻都还相信结果不会这么糟糕。先看到那些俘虏的圆脸和红润的双颊,就已经是一大鼓励了。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批俘虏是经过特选的中坚分子,多年来一直负责接收每天涌入车站的乘客。而所谓“接收”,包括点数新到的俘虏、搜查随身携带的行囊,其中凡是稀有物品或走私来的珠宝,一律没收。在大战的最后几年,奥斯维辛在欧洲想必是一个奇特的地方。珍贵的金银财宝,必定不只锁在硕大的储仓内,还掌握在挺进队员手中。

      一千五百名俘虏都被关进一间顶多只能容纳两百人的库房里。他们饥寒交迫,库房内连蹲的地方都不够,更别说躺下来了。这时盛欣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手里还紧紧地攥着这张纸条,不明白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这时突然有一个人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过来,拍了拍盛欣的肩头,她转回头一看,居然是黄瑞!此时她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去问他,黄瑞摆了摆手,低声地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比你早来两天,我们只能完成纸条上所给的任务才能离开这,做好吃苦头的准备,因为,你会很疼的。"说着,黄瑞卷起了他的裤腿,盛欣惊奇地发现他的腿莫名奇妙地蜷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黄瑞嘿嘿地说:"已经折了。"

      这时,有人叫他们把行囊就在原地,出去排成男女两行,以便遂次由一名挺进队的资深长官面前通过,教人吃惊的是,盛欣发现那个长官很面熟,仔细一回想,是高中同学陈关伟,不久,盛欣与他正面相对。他身材高挑,合身的制服纤尘不染;反观俘虏们,漫长的旅途之后,已经是蓬头垢面,一身邋遢,跟他呈强烈的对比。他摆出一副满不在乎、悠然自得的姿态,左手托着右肘,右手直立、并用右手食指悠闲地指向左,或指向右。他们丝毫不知道这家伙的手指头一忽儿指向左,一忽儿指向右,究竟有何不祥的含义。只是,他指向左边的次数占大多数。

        轮到盛欣了。早先,黄瑞低声对盛欣说,指向右边表示要工作,指向左边表示无力工作和有病在身,会被送到一个特别的集中营去。于是,盛欣静待发落;身上的背袋沉甸甸的,使盛欣稍微歪向左边,但她奋力站直。挺进队的这位长官打量了盛欣好一会,似乎认出了她,而后,他伸出双手,搁在盛欣肩上,盛欣努力显出精明的模样。最后,他非常缓慢地把盛欣扳向右边,她便向右边跨去。

      当晚,这种“指头把戏”才告揭晓。原来这是第一次的淘汰与判决——判决他们究竟是生存或丧命。他们那一梯次,约有百分之九十的俘虏被判死刑,而且是在几个钟头之内立刻处决。所有被叫到左边的人,当时立刻由火车站直接遣送到火葬场。在火葬场工作的黄瑞就告诉过盛欣,火葬场那栋建筑的门上,用欧洲各种语文写着“洗澡间”字样。进门时,每名俘虏都会收到一块肥皂,然后——黄瑞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盛欣说:"我们真的不该将自己的思维注入编程。"

        盛欣有些慌乱,她的神经本身就很脆弱,自从跨越时空来到奥斯维辛集中营后,一直用自己的意志来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只想活下去,这时她忽然想到有一个和她一样年龄的女孩被分配到左边,于是问黄瑞:“她是被叫到左边的吗?”

      “对!”黄瑞答。

      “那么你可以看到她在哪里?”盛欣说。

  “哪里?”黄瑞重复着,他伸手指向几百码外的一支烟囱。一股火焰,正由烟囱口喷向灰蒙蒙的波兰天空,消失在一片不祥的烟雾里。

      “你的朋友就是在那里,她飘到天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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