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船话

                                            金理串

    源于荪湖山和源于将军岭的两条河在钱库镇上交汇激荡碰撞，汇聚处原有风水墩，八十年代初建成八角形绿波亭，交汇后荪湖水穿过联辉桥，流经后门流向夏口。幼时半夜里，偶尔会听到由远及近三匹子的腾腾马达声，间或有规律的划桨声，一漾一漾的特别清晰。白天有时会有满载罐缸的船划过，蛮话的吆喝叫卖声音特别悠长，挖河泥的水泥船横在河心，黝黑的河泥被扒拉上来，船舷吃水很深，这些都是小时对船的最初记忆。

    钱库位于鳌江以南的江南平原的中心地带，这里河道纵横，在以水运为主的年代这里一直是江南平原的交通枢纽。椐镇志记载历史上有三次造河工程，五代时钱镠组织发动开凿江南运河西渠，这条运河以钱库为中心分南北运河，向南经项桥、望里至括山将军岭脚，引括山望州山等西南诸山来水入河，称西渠南运河。向北经新安、宜山、江山至湖前直浃河鳌江埠头，这是江南运河西渠北运河。江南运河西渠源于望州山麓，流至直浃河接鳌江全长二十公里，它的开挖密切了钱库和括山、望里的联系。南宋开始了第二次造河工程，开凿了江南运河东渠，东渠仍以钱库为中心，向南经夏口至灵峰河头，明初再开挖至金乡，称为东渠南运河。向北经仙居、海城、白沙等地至今龙港方岩全长也有二十多公里。随着历史上的两次造河工程，就形成了以钱库为枢纽而辐射周边主要乡镇的江南河网，内河航运时代钱库的交通中心的地位也由此奠定。

    清末夏口诗人吴国华《香雪庐吟稿》里有《丙辰三月舟过钱市》、《眷暮钱市泛舟归家》，有“鸰河春日丽，渺渺绿生波”等佳句，清鲍台有诗《端阳日自夏口瀛湖泛舟至新渡过江》，苏渊雷先生七十年代移居钱库时作《五月移居钱库率赋二章》有“隔水春雷催午睡，近航螺笛夜船开”，从中可见在历来钱库的内河航运交通的热闹繁忙。见于镇志最早有组织的航线是方岩到金乡的方金线，1957年经过河道疏浚后开通了此线，由六十匹马力的机动船，后面拖曳五六艘驳船，每艘驳船客位约一百人，客多时顶蓬上也坐人，朝发夕至，日均客运量约千人，吾生也晚无缘得见此状况，但是小时也有见一拖轮在前，后面四五艘驳船上装载袋袋粮食，浩浩荡荡经过钱库百多米宽的大港河（即江南运河），停在村里米厂的货运码头边，一个个装卸工背搭麻布麻利卸货入仓的场面。

    钱库有建于清乾隆年间的三条街道“东街、西街、横街”，这三条街曾经商店遍布，清夏口吴乃伊在《大魁桥祭文》中写道：“桥之南，晴川倒映绿波涵日下万商云集处，酒旗高插露山岚。”到清末钱库还一直被称为钱市，可以想见当时的商业繁荣。八十年代初钱库商业发达， 形成了竹木、水果、粮油、棉布等多个专业市场，成为辐射周边的商品集散中心，而这时公路尚未开通，周边人流物流都靠船只往来，这时也是钱库内河航运的黄金时期。

    当时钱库根据到达地的不同而有好几个泊场，联辉桥下来的大港河边的泊船是到括山的，绿波亭畔的是到望里的，原钱库区中门口到振兴桥头是到方岩下的，双堏桥下是到金乡的，春园街河畔是到舥艚的。鼎盛时期整个钱库镇内的水域都塞满了船，挨挨挤挤的占了大片水域，刚开出泊地空间马上被开来的船只给填上，在余出的半幅水道中，往来船只只得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慢行避让。

    除了舥艚方向是厢式木船，其他方向的都是敞舱的，马力有三匹，十二匹不等。船长十多米，船身外面刷上红蓝相间的油漆，船头都由多股尼龙线拧的缆绳系在锚地。迈上方形船头，下了两级台阶就是船舱，船舱吃水深约一米多，在两边的龙骨间安上一片木板就是座位，每块木板一米长一掌宽，一块木板座位可以坐两三人，有些木板是可以活动的，贴上船壁后空间宽敞了就是货船，两边的座位不够坐时中间会放几张板凳备用。后舱放置动力，有三匹，十二匹后来有更强的，船尾是船夫在掌舵。动力舱有敞开的也有做了活动木板遮掩的，前面是两顶船蓬，分别是雨蓬和阳蓬，里面嵌着的是竹篾的支架，支撑的材料分别是灰幔布和透明塑料，平时两顶蓬倒扣在舱尾,使用根据天气而定，舱两壁有扣子，使用时竹篾两头插在舱壁扣内船蓬就支立起来了。船老大的脸是古铜色或黝黑的，目光深邃，农忙时也下地做农活，平时靠开船再挣些糊口，开船没有固定时间表，随到坐满即开，虽然几十艘船一长溜排开但也不会无序揽客，十里八乡的乘客们大都是径直走向自己村或熟识的船老大的船。船老大瞅着坐了几个客，也放下手中的水烟筒，启动马达营造出马上要开的架势，腾腾的马达声也会吸引些还拿不定注意坐哪艘船的乘客的注意，于是船首的船夫会顺势发出招揽声，三五分钟后坐满乘客的小船慢腾腾地倒出泊场驶向目的地，空阔的河面漾出一道长长的水痕，而腾出的船位又被新到的船只给填塞，这样的场景在不断地重演着。

    堪比豪华的是开往舥艚方向泊场的厢式客船，船宽约三四米，长十多米，船首是尖的，船身是方正的木头的封闭式客舱，船背覆盖一层铝皮防水，前面有两扇可以开启的舱门，风雨交加可以合上，舱高两米左右，进去不用猫身，两边就着龙骨安放座位，客舱中间有些窄些的是一排，有些宽敞的有并排两排座位，座位木板厚实，中间座位隔段距离有根立柱支撑，船体结构也很坚固，船舱两边还开有舷窗，天气晴好可以开窗，既通风又可饱览沿途乡景。这趟专线运作比较规范，间隔半小时开船，有售票员拿着一个木盒子售票五分一角的收费。到年底过年时乘坐的人特别多，平时有渔民来购置渔具渔网，农民购置农药农具，还有村姑来镇上扯几尺花布的，还有穿着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两支笔的乡镇干部。比较夸张的时候，船首和船尾都站满了人，连船背上也坐了人，到点开船时，吃水特别深，倒出泊场后晃晃悠悠地沿着航线行驶。

    坐船时打开舷窗，可以看到船舷两边泛漾开后的粼粼波纹，特别通透清涟。两边岸上不时变幻着景致，有河埠头浣衣的村姑，田间劳作的农夫，还有四时变幻的田间风光，绿绿的秧苗，抽穗的稻谷。沿线还有众多古桥，宋家港的三角形的鲳鱼桥墩，炉头的长长的东魁大桥，有古庙、道观、宗祠等古建筑，还有遮天蔽日的巨榕，这些都是坐船时可以欣赏的风景。小时候去外婆家经常坐这条航线，有一些特别的体验，有时候涨水时船背都要挨着桥面了，而这时船背上偏偏又坐了人，这时过桥时敏捷的乘客会瞅准时机跃上桥面，等船通过后到桥的另一边又跳下船，一气呵成令人目瞪口呆。有时船头船尾挤满人而船尾要下客，船老大开倒车尝试让船尾接岸，船冒着黑烟喘着粗气慢腾腾挨近，在靠岸的一瞬间乘客一跃而上登岸。有次坐船刚好台风过境，舥艚阴均斗门开闸泄洪，整个江南垟的来水都往魁江方向流淌，这时从舥艚开往钱库方向的船顶风逆水行驶艰难，经验丰富的船老大使劲攥着船舵，左摆右转，轮船沿着斜线做“Z”字形行驶，有惊无险地完成航程。

    自从八十年代后期龙港到金乡公路开通后，水路内河航运渐渐萧条，而到九十年代后农村村村连通公路后，内河航运彻底退出历史舞台，那密密麻麻几百条船只塞满钱库镇内河道的壮观场面再也一去不复返了，而今开着香车宝马轻车熟路的人们，还有几人能知道这段当年船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