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果果。姓果,名果。TC国SD州LZ县人。父母双亡,独子。自小由爷爷抚养,两年前爷爷也死了,街坊帮他给老人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草草埋了。果果于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他初中毕业,刚满16,一无所有。他用最后一点点钱搭三轮摩托从村里出来。现在站在小镇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他想去很远的地方,在那里别人不会知道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况且他也想去见识世界。他不想在这个小镇上孤独地活下去,孤独地死。他也不喜欢镇上的女孩,他觉得她们都很丑。
没有亲人的人是没有朋友的。这类人会有各种社会关系,但是不会有哪怕半个朋友。
一个没有朋友,没有喜欢的人的封闭的小镇,对果果是一座监牢。是的,封闭的小镇。人们被技术革命拖着走,往往要落后半年到一年。而他们的思想观念却落后半个世纪。
这里的青壮年每年春天外出打工,过年前赶回家。其余时间没人知道他们在干嘛,除了他们自己。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都一无所知。不知道是一边懒得问,还是一边不想说。
果果必须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但他没钱。打破困局的最快方法是打破规矩。他要犯罪。
他想杀一个女人,抢走她皮包里的所有东西。杀了她,自己就永远回不来了。这正是他想要的。而且死人不会说话,不会告密。必须要杀,而且是一个女人。他如此坚定,恨不得马上就动手。
镇上有家启明网吧,网管是一个黑皮肤女孩,每天准时值夜班。夜班从0点到早上8点。她不会任何电脑操作技能。顾客有问题了,她就让重启。重启不行就换一台。把问题留给值白班的老板。
其实她不丑,只是有点黑。而且果果比她更黑。
果果埋伏在她上班的路上。路的两边种着高大挺拔的杉树,水泥石子路联通国道,路面被过往的超载卡车轧得坑坑洼洼。路两侧是农田,比路面低了不止1米。果果埋伏在路旁下面的田地里。他蹲得很低,自信不会被发现。
23:46,一辆带前灯的女士自行车缓缓从路的那头骑过来。他很紧张,也很兴奋,甚至喜悦。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他要离开这里了。
他手里抓着铅球大小的坚硬石块。车轮声逼近时,他突然从田里跳出来。女孩被惊吓到,自行车拐了弯,然后摔在地上。歪倒的车灯向漆黑的夜空照去,渐渐虚弱,被吞食。
有的人极度恐惧喊不出声,这个女孩就是。
果果左手掐住脖子,膝盖压住女孩的胸口,右手握紧石块向女孩的头砸去。他一直砸一直砸,什么也不想,砸了再说。直到女孩的头被砸碎,眼睛也不见了,他才停手。浓烈的血腥味让他眩晕,恶心,想吐。
他拿起女孩的皮包迅速逃离了现场。他来到小河边,将自己擦洗干净。然后打开皮包,发现一张学生证。借着月光,上面写着女孩的名字:何美欢。这是一个高考完不久的17岁女学生,半夜跑出来上网。学生证还没注销,为了打折。
果果感到浑身发冷,躺在河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这个女学生不比那个值夜班的黑皮肤网管更无辜,只是这和他的计划有出入。事情不应该是这样,一条生命逝去了,另一条却没有。这不公平——事情不是这样的。他忽然领悟到,人生无常。
他缓了一会儿,渐渐恢复理智,然后坐起来继续翻包,只发现20元。20元,连去县城的车票都不够,还差2块。他又翻了两遍,还是找不出那2块。
“穷学生。”他说。
他把皮包抛进河里,揣着20块钱,抛下小镇,向县城走去。
他很累,却一点不困。走了大半夜,到天亮不久,大约六七点钟,一辆警车尖啸着从他身边驶过,过了一会,又一辆。
县城很远。他在逃离一个无比巨大的监牢。逃离这个监牢的唯一方法是去县城的班车。他没有钱坐。就是有钱,也不敢回镇车站,警察一定在那里蹲点。他想走到义华镇再上车。不,再往前一些,从半路上车。刚才的两辆警车,一辆去往义华镇,一辆去往县城,一定是。
他还要走三个小时,或许更久一些。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又过了半个小时,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烤的他一肚子怨气。他几乎有点绝望,渴,饿,累,热。——而且,他终于困了,但亢奋还没有完全消退……
突然,一颗乒乓球大的小石子绊了他一下,和他砸女学生的那块有点像,只是小的多。他又想起不久前用坚硬的石头狠狠地砸那颗娇弱脆嫩的头的触感。就像砸一颗刚生出的还温热的鸡蛋。蛋黄蛋白一齐流出来,粘在他的手上,脸上,袖子上。他触电似的赶紧看看袖口,洗干净了。再检查一遍,确实洗干净了。
小石头那一绊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沉重的呼吸从喉咙深处喷出铁锈的味道。他终于承受不了不住自己的身体,半摔半主动地坐在了地上。盘着腿,垂着脑袋。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昨晚曾如此明晰的人生目标突然模糊了,他感到惶惑。
他才16岁,本应该开始踏上征服世界的旅途,可是即将要被困死在这里。
农田里刚才还有一个中老年人,现在也不知去哪里了。整个世界只剩了他一个人。
就在他垂头丧气时。一辆从小镇方向来的警车停在他面前。司机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警察,一脸粉刺,眼睛眯着,眉毛浓密得像一团黑棉花。副驾驶是个老警察,五十岁左右,满脸皱纹,两鬓斑白,酒糟鼻。
年轻司机拉下车窗,老警察伸着头说:“怎么啦小伙子?一个人在这干啥呢?”
他不是关怀,也不是审问。只是作为一个警察,看见路边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不得不停下来问问。
“我爷爷不行了,我要去县城找我二叔,可身上钱不够。”他的谎话张口就来。他哪来的二叔——瞎扯淡!
“差多少?”老警察说。年轻警察看了老警察一眼。
“差两块。”——这才是诚实的孩子。
老警察从上衣口袋里掏钱。年轻警察赶紧也跟着掏钱。但老警察掏出的是五块,年轻警察还在翻两块。接着,年轻警察用臂膀架住老警察的手,从皮夹中飞快抽出一张十块,塞给果果。
“去吧,孩子。买点喝的。”他说,“这么热,别在外面走,小心中暑……”说完他一踩油门,走了。
没走多远,警车停住了。果果站住了,看着警车缓缓倒车,又停在他面前。
“上了吧,小伙子。”老警察说,“本来我们有大案子,很急,所以不方便。就带你一程吧,到义华镇。”
“快上来,上来。”年轻警察催促道。
果果上了车。冷气吹的他打了个寒颤。
“你叫什么?”老警察盯着后视镜说,眼中有股职业性冷酷。
“果果,水果的果。”他平静地说。
“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姓果的。”年轻警察笑道。
“你爸是果自明?”老警察问道。
“是的。”
老警察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开了一会儿,老警察忽然说:“车怎么了?”
年轻警察说:“怎么了?”
“没感觉到?”
“没啊。”
接着,果果也感到车在抖动。突然,一声“咔”,车停住了。
“前天老魏叫你换油你换没?”
“我……我是准备换的,这不是突然出警吗?”
三个人下了车。老警察掀开前盖,边看边摆头叹气。他看了一眼年轻警察,没说话。年轻警察低着头,脸上的粉刺充血。两团黑棉花几乎撞到一起。
果果站在一边无所适从。他又想到那句真理:人生无常。
“你去拦车。”老警察命令道。年轻警察站出来,垫脚前后望望,等车。
老警察依然盯着引擎发呆。他摸出一包瘪的阿诗玛软盒烟,抽出一支,点上,猛吸两口,吐出又直又浓的烟子。
一辆盖着帆布的卡车开来了,从他们面前飞速驶过,看也没看一眼。
“我X,全是超载车!”年轻警察忿忿地说。
老警察抽完一支烟,盖上前盖,说:“没办法了,呼叫所里,我们赶不到了,叫拖车。”
“要不……要不再等等吧,领导。”年轻警察说:“这次您可不能再错过了……”
“那还用你说!”老警察吼道,将过滤嘴狠狠摔到地上。
三个人继续在路边拦车。前后过去了三辆卡车。
“小伙子,你要是撑得住慢慢走也行,你爷爷不是不行了吗?要不你拿我电话叫救护车。”老警察勾腰从警车内拿出一个黑色的爱立信手机。
“叔叔,我爷爷已经在床上躺一年了……他嘱咐我不要再折腾了……我看他过不了今晚,去不去医院一样……”果果看着黑色爱立信手机,新鲜玩意。
老警察将键盘盖合上,说:“也是,人上年纪了,没办法……那你陪着我们等?”
“等等吧……”果果说。
三个人蹲到杉树的树荫下,太阳在移动,树荫也在移动,三个人跟着移动。
老警察从烟盒里抽出三支烟的过滤嘴,长短不一,递给果果:“来一支?”
“叔,我不会……”果果摆手。
年轻警察也摆手,说:“领导,我有,有。”说着他也摸出一包红河,递给老警察,然后给点上。
“干!真他娘的热!”老警察拿下大盖帽,扇了两下,又戴回去。
六辆卡车过去后,终于有一辆拖拉机慢吞吞开过来。开车的是一个老农。
拖拉机没有停,缓缓从他们面前驶过。两个警察赶紧追上去。
“停下停下!我们在执行公务!”年轻警察喊道。
“同志,停不了啊!一停就熄火!你们几个人?”
“三个人!三个!”年轻警察竖起三根手指。
“坐不了!坐不了!”老农摆手:“最多两个,要熄火!”
“还一个是小孩儿,帮帮忙!”
“熄火了我可不负责!”
三个人边跑边拉开铁拴,年轻警察先上去,再拉老警察,最后是果果。
果果闪过一个念头,抓住“只能上两个”的机会和他们分道扬镳。可他还是上车了。他仿佛正被命运的车轮推动着向前走。他不知道方向,更不知道终点。
车上有一个蛇皮袋子,一杆秤,一筐豇豆,黄瓜,西红柿。
老警察从后面递出一支烟,对老农说:“老乡,赶集啊?今天不是冷市吗?”
(镇上市集两天聚集一次,这一天称“热市”,隔天叫“冷市”。)
“是,冷市。我给女婿送点菜!”老农松开龙头,点烟。“你们车怎么了是?抛锚啦?”
“是,抛锚啦。”
老农笑了两声,声音厚重嘶哑,被一口浓痰阻挡着。
十分钟后,柴油机的节奏忽然慢下来。老农说:“坏了坏了!我也要抛锚了!”
拖拉机停了下来。
现在是四个人蹲在路边。蹲了一会儿后,老农回拖拉机,从菜框里拿了几根黄瓜和几个西红柿,分给另外三人,“吃,别客气,可有的等了……”
警察说到了义华镇马上叫维修工来修拖拉机。
果果的喉咙此时比沙漠还干,第一口西红柿的咽下去,把他呛了一下,他喷了出来,眼泪也滚出来两滴。
“小孩儿,慢点,慢点,还有……”老农笑道。
几只瓜果下去,三人的烦躁情绪平复了不少。
四个人跟着太阳在杉树下转动,这时已十点多,树荫越来越稀缺。
“领导,我们要不要回避一会儿,蹲到路下面去,让他们拦?”年轻警察“机智”地说。
“什么话!”老警察瞪了他一眼。
果果忽然发觉自己落入了一个陷阱。有一股高于人类的力量抓住了他。让他去杀人,让他杀错人,让他差两块钱,让他上警车,让警车抛锚,让他们拦不住卡车,让他们拦下的拖拉机抛锚。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密的陷阱,无法挣脱,无法逃避。
四个人在树荫下闲聊。老警察问老农收成,家里状况,儿女是否孝顺,孙子孙女。
老农今年69,刚做完70大寿。儿子55岁,在杭州打工,修污水管道一类。小儿子49岁,腿脚不好,在家务农。10年前小儿子在他哥外出期间和嫂子搞一起了。大儿子回来没计较,把两个儿子交给他们抚养,自己继续外出打工,每个月寄回来一笔钱,给他们两口子和自己的两个儿子改善生活。小儿子又和嫂子生了两个,都是女儿。
“没离婚?”老警察问。
“离啥婚?”老农咳着笑道。
“倒也是。”
接着老农说他的二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转眼太阳快升到头顶了。还是没有人载他们一程。
老警察再也按耐不住了,对老农说:“大爷,要不您再看看,能不能修一修?”
“修不好。能修好早修好了。就是能修,现在找谁修,我可不会。”说着他笑起来,突然被痰卡住,一阵猛咳,“哇”,吐出一把白绿色浓痰,如稀面团甩在地上。
老警察又递给他一支烟,抠抠红鼻子尖,焦急着说:“这可咋整。”
一伙人正愁着,一辆警车从义华镇方向驶回来。两个警察看见了救星一般站起招手。
警车停在拖拉机前停下。
一个中年警察停了车,下车来向两个同事走去,边走边说:“谁的拖拉机,怎么停这儿?”
这个男人三四十岁,中等个头,胖。平头,金鱼眼,塌鼻梁,下巴长着一颗大肉痣。
“老李,小张?”中年警察说道,“你们怎么还在这?老魏还在义华镇等着你们呢!”
老警察说:“张队,你不是去县城吗?怎么回来了?”
胖警察是前一个镇派出所的,临时抽调过来协助调查。
“市里介入了,派人在各大车站蹲点,让我回去带警员在下面排查。你也不用去了,估计等会老魏就要回来。这次市里出动了不少人。说是死者的舅舅是市里的什么人。”
“那你带我们回去吧,反正你顺路。”老警察递烟。
胖警察指指喉咙,“感冒还没好。怎么了?你们的车呢?”
“在后面,抛锚了。这个大爷把我们带过来,也抛锚了。”
“上来吧。”胖警察招手。
老警察似乎自言自语,“这位大爷呢?他又不顺路,不能把他一个人丢这儿。”
年轻警察说:“我留在这儿,你们先回去吧,我们等老魏。”
一个派出所的和两个派出所的毕竟不一样。老警察不好意思麻烦胖警察。他虽然年纪比胖警察大,职务却矮一级。他距离升职还差一步。不料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本来也是个绝好的机会,却被耽误了。
老警察走到警车前,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折回来。
“小张,身上有多少,全借给我。回头还你。”
年轻警察掏出几张不多的纸币,还有三个一元硬币,一个五角硬币。老警察把自己的掏出来凑一起,数了数:“七十二块五。”
“领导,您可真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还啥还啊,我不也吃了黄瓜吗?要向您学习。”年轻警察拍马屁道。
“小伙子,把你身上那点也拿过来吧,凑一百。回去加倍还你。”
果果没有选择,只得把三十块拿出来。他感到自己离人生目标越来越远了。
“你怎么办?”老警察问果果,“是留在这一起等,让我们的另一个同志送你去义华镇,还是先跟我们回镇上,从镇上坐班车去?”
果果犹豫了。
他很累很困,刚才在树荫下差点睡着了。继续在这等下去似乎可以更快逃离,但他已经身无分文,能走多远呢?可是跟着老警察回警察局,岂不更荒唐?
命运在捉弄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多险恶啊!他决定以退为进,打破命运在前方设置的重重障碍。
他说道:“叔,我跟你们回去吧,顺便看看我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这就对了。天这么热,老人家身体差,你应该回去看一看。”老警察说道。
两个警察和果果上了警车,向小镇的方向驶去。经过案发现场时,果果看见那里有两个警察把守着,一个警察还在拍照。四周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
果果猛然看见了那个黑皮肤女网管也在一旁!
网管转身看着驶来的警车,与果果对视了一秒。
那一秒激起了果果莫名的仇恨。他本来不恨这个黑皮肤女孩,可是现在恨,非常恨,恨得咬牙切齿!
随着女孩的转身观瞧,其他人也都看过来,对着果果指指点点,吵吵着。他们把果果当作了杀人凶手!
什么当作,就是!只是少了一副手铐。
镇派出所离镇初中很近,只隔了一栋民宅和一家豆腐铺。
胖警察把老警察和果果放下来。老警察挥手,目送他离开。
“走。”老警察说。这一个“走”让果果不寒而栗。
进了派出所,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以为犯罪嫌疑人抓到了。
“这么快!?”一个憔悴的瘦警察端着茶杯,说:“恭喜啊,老李,以后多照应。”
一个苦瓜脸女警察迅速整顿了面部,凑上来说道:“李叔,您辛苦了!休息会儿,我给您倒杯水。”这就是果果眼中的丑女人之一,镇上的都是。
派出所的陈设很简单,方形的办公室摆着五张黄漆桌子办公桌,一台饮水机,一个报纸架。公共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和打印机。其它四张办公桌上都是卷宗和文件夹,茶杯,纸笔。办公室里面有三个小房间,一个是所长办公室,一个是审讯室,一个是临时收监室。
所长办公室门开了,头发花白的所长出来,指着果果说:“华子,这小孩谁?”
老警察说:“果果,果自明的儿子。”
“那个果自明?”
“是,所长,就是他。”
“作孽啊,作孽……”所长摇头。
“不是的,所长,他不是嫌疑人。是我在路上碰见的。小孩累坏了,我把他带了一程,车又抛锚了,然后……”
“抛锚了?现在哪?小张呢?”所长连问。
老警察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所长听完眉头皱起来,却说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可怜的孩子。等会你把我那辆警车开去吧,把这孩子送回去。”
“好,所长。”
另两个警察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情,有些不满的看看果果。他们的奖金没了。然后,他们又一人掏了二十块,借给老警察。老警察塞给果果。
老警察把果果送到村门口,说:“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万一……”
果果摇头,说:“谢谢您了,大叔,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可以。”
兜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受了一路的冤枉罪。为什么?
琢磨着,茫然着,他的舌头麻木了,突然觉得有人狠狠的对他的胃踹了一脚。“哇!”他吐了。他早就想吐了,从他砸碎何美欢的脑袋开始。他吐出血肉一般的红色块状物——消化中的西红柿。他一直吐一直吐,直到吐得什么也吐不出了。
接下来怎么办?要不先回家睡一觉吧。他家里已经一无所有。爷爷走后他的经济来源就断了。田地租给别人种,每年的租子还不够吃。卖猪卖鸡,收破烂的来了卖电视,卖收音机,什么都卖。
先睡一觉吧,他刚躺下不久就虚脱了。
他做了一个梦,自己变成了一条蛇,在山林中穿行,吃松鼠,鸟蛋。后来退化成蚯蚓,终日往土里钻,吃土。
他是被人拍醒的。这时太阳已落山,大约六七点钟。三个个警察围在他床边。老警察,年轻警察,还有所长。
年轻警察将果果拉下床,铐上。
“你爷爷两年前就死了,我参加了葬礼。你可能对我没印象。不过我也差点忘了。”所长补了一句。
“走前让我去爷爷坟头磕个头。”果果说。
年轻警察冷酷无情地说:“没必要了吧,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啊!”果果大叫一声,一身虚汗。
“是梦!是梦!快跑!快跑!”他想不起自己和所长有任何关联,除了他父亲。他们知道他父亲果自明。
那个梦一定是预兆,是警示。他要赶紧跑,不能走正路,要从山路绕过。
他刚从家里跑出来,就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警笛声。等他跑到半山腰时,警车已经停在他家门口。他茫然不知所措。别说翻过这座山是另一座山,单单翻过它至少也要一整晚。黑灯瞎火,没有水没有食物。山中有蛇,有野猪,有无数饥渴的吃血的虫子。他可能死在山林中。一个16岁的少年能做什么?
山下亮起手电筒,传来人声和狗吠。他们来搜山了。
果果已经走投无路,他希望那个高于世界的力量可以放过他,让他逃过这一劫。那桩误杀事非得已,只是他的目标的一步。难道他就该因此陷入绝境吗?
那股高于世界的力量听见了他的心声。一团紫色的云在山顶聚集,然后缓缓往山下漂移。山下的人吃惊地彼此呼唤,警犬叫的更凶了。
紫色的云停在果果头顶,只听见山下大喊:“在那!”“找到啦!”他们纷纷向山上奔跑,抓捕嫌疑犯的热情超过了一切,包括超自然现象。
紫云的颜色在变化,波长逐渐拉长,直到红色。突然,白光一闪,果果像果冻一样被吸进去了。
警察和警犬赶到时,只见地上冒着黑烟。除此一无所有。他们扑了个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不知道回去怎么写报告。犯罪嫌疑人被幽浮劫走了?
尽管有5个人一齐见证,他们也不敢相信,更不指望别人相信。于是他们一边请求支援,一边继续徒劳地搜山……
没人知道果果去了哪里。人生无常,才是正常。
19/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