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天堂母亲的信(二)

    妈,我现在在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巴马瑶族自治县,给你写这封信。

    这是这次旅程的最后一站,记得你刚确诊时,你的朋友说这个地方很神奇,有很多癌症患者在这里得到治愈,我和强叔也商量着带你来这转转,你对这个地方也有些兴趣,可最终,因为身体状况太差,我们没能成行。

    “世界长寿之乡,百岁以上老人占人口比例居世界五个长寿区之首”,为这个中国南域的小山村覆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大批的候鸟人长年驻居在此,汲取自然的馈赠,探寻长寿的奥秘,窥探生死的因果。

    每一天,巴马的母亲河盘阳河畔,三两结伴,或者拄棍独行的老人,都会拎着水桶,去百魔洞旁边的大榕树下接水。据说这里的弱碱性水,有很好的养生功效,而这个阻隔了快速信息,纷繁时尚,斑斓欲流的小村子,和老人们缓慢的呼吸同频,外来与本有在长年的磨合中,衍生出一种和谐交融的平衡,它缓慢,舒适,开放又自我,人们见面和气,三两句就能熟络,对生的敬重,对死的恐惧,让这里的人们有一种同命相惜的认同,有一个独属的氛围笼罩在这里,让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归顺,习惯这里的天地人法则。

    我看着路上那些笑容舒缓的老人,就想着,妈,如果这里真能治好你,儿子愿意陪你一辈子活在这,每天听着河水声,走过青山与摊贩去打水,然后陪你去百魔洞的磁疗区,吸氧区坐个半晌,聊聊天,看你在景区广场和天南地北的人跳广场舞,我不要任何年轻人追逐的热闹了,我只要一个平平淡淡,寡然安素的日子,陪你到老。

    可我们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说我带你来了,可我知道,我只不过是在找一个说辞,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不然我怎么办呢?我总得找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你在天上看着我呢,你藏在你的戒指里,挂在胸前陪着我呢,你是我路过的山,掠过的水,你是我看过的云,揉过的风,你是所有的自然和人文,你是我目之所及的美好一切,我知道这不科学,没逻辑,可我不能理性啊,我一理性,我就失去你了。

      妈,这一路上,儿子还算顺利,也经历了许多。我在仓央嘉措定情的饭店吃了饭,在海拔5000米的圣湖边抚摸白牦牛,在布达拉宫看日落,在大昭寺广场晒太阳,在318天路上和四川农民工喊康定情歌,在成都的酒吧唱歌给南来北往的人,在大理的海景房和你喝茶饮酒,在洱海边骑了一天的自行车,在长寿村小河边的乱石堆里坐着发呆。

    我用19天的时间,走过拉萨,林芝,波密,自贡,巴塘,雅安,成都,大理,昆明,南宁,巴马,我走了近一万公里,穿越大半个中国,却依然走不出,你生命的最后那间小小的病房。

    只要一个人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你。好几个喝得微醺的夜里,我在远离家乡几千里的陌生的床上,留着眼泪喊你。

    你养我育我29载的点点滴滴,你在医院最后55天的悲苦时光,当这些泛黄画面散去,儿子不再绞心的锐痛了,替代而之的,是无垠的遥旷的绵延的回响的钝痛,你不在了,这天地多空啊,我在这天地间行走,多么渺小,无依,孤单。我路过的山河,城市,村落,人群,纵然壮美,繁华,幽深,净辽,却不能和你一起看,甚至不能跟你说,我只能把它们当成新鲜事物的强心养料,疯狂的吸食,来激活我那颗因为你的离开而死气沉沉的心脏。

    我彻底打开了自己,像受伤前那样和朋友聊天,密集频繁的开玩笑,瞎扯淡,我必须用组织语言和接收信息的方式,来占满自己的大脑,因为我的大脑一旦无所事事,就只剩下你。

    我把你装进一个盒子里,只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打开,我不和任何第二个人聊你的事情,所有你以外的人,都是我用来逃脱你的工具。我也不愿让自己的消极,悲伤影响别人,我不想悲剧的标签永远扣在我的头上,让别人唏嘘,同情,你是我自我对照的一部分,却不是我可以分享的故事。我的分裂完成的很好,与人笑,与己思,这样的调试,让我在你离开的阴影笼罩中,掘出了一个出口,这个出口来自朋友,来自我嬉皮笑脸的融入,来自一切目观身感的别处生活。

    妈,儿子说过,会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既然要活,就是生理心理的双重存活,而我也似乎摸索出了一个不伤人,不害己,不病态,可以长期倚赖的方式。在人前,我会活得像一切发生之前,在人后,我也尽量会和天上的你不沉溺,不悲观的相通,我知道,人要往前看,可我往后看着你,依然可以往前走。

    妈,这次旅程到这,就接近尾声了,我说过,这是一次和你圆梦,了却遗憾的旅行,这也是一次转折和过渡,当我回去了,也许一切都没有变,那个熟悉的城市还是一座没有你的空城,也许有了一些变化,这一路的所见所感所思,会丰盈我,会安抚我,会中和我,它像一座桥,连着你的病床和我的未来,我走过这桥,才能跨过生死永隔的深渊。可是,你别怕,你也不会留在那了,不会留在冰冷的病床上,我背着你呢,我们一起过桥,把那些癌魔纠缠的日子,留在永不回头的来岸。

    我背着你,你很轻,我也很轻,我们一起朝前走。

    以后的每一步,你都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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