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大部分90后的童年甚至青春期都是金庸老爷子陪着度过的。在人们的固有印象中，武侠便是快意恩仇，鲜衣怒马。而那些会武功的世外高人更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就像徐克执导的《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里面，东方不败并指挥袖，将火枪的子弹尽数收走，再补上一句：“你有科学，我有奇功！”真真是天下英雄谁敌手！
可那毕竟是一种夸张的影视表达。
看惯了上下翻飞的招式和不可思议的武功，不如来品一品《侠隐》里不一样的江湖。
事情的起因在民国十九年久月，太行派大弟子朱潜龙勾结日本人，将太行派灭门。只余最小的弟子李大寒逃得生天，为美国大夫马凯所救，改名为李天然。在美国留学一段时间，后因救马凯大夫之女玛姬而失手杀人，遣返回中国后，欲为师门报仇，被迫卷入京城各方势力角逐的故事。
一、风土人情
张北海先生的《侠隐》，与其说是一部武侠小说，不如说是他记忆中北京居民的生活记录。故事虽说是由太行派遗徒李天然复仇而起，可其中对老北京的生活面貌，地理民俗做了详尽描述，俨然一本民国时期北京生存指南。
买卖吆喝，同车夫划价，管崇文门叫哈德门，经常出没于郭德纲相声里的八大胡同。什么东四、九条，哪个叫三华里、平则门，对于一个非北京原住民来说，完全是相声里的地理图，眼花缭乱。这还只是出行，谈到吃，那就更多了。烧饼果子、有钱难买的末锅饼，街边小摊都吃过。过油肉、糟溜鱼片，没吃过还没看过吗？小焦油炸鬼、牛骨髓油茶，听都没听过！
书里并不是简单的充斥着民俗与旧韵，还有属于那个时代的摩登。电影《金刚》剧照，参加奥林匹克的撑杆国手符保卢，西班牙内战新闻，以及每期报纸上必定出现的米高梅。
民国时期，正是新旧秩序交替，中外文化碰撞的特殊时期。地方上，各地军阀你方唱罢我登台。文化上，当时的文人，如鲁迅、朱自清，他们的文章都有文白夹杂的特点，这是那个时代赋予他们的语言特色（只是苦了几十年后的学生）。正是在这复杂的时代背景下，才有了张北海先生笔下烧饼果子就咖啡的李天然；时髦洋气、满口英文的大小姐蓝兰；洋车马车、电车汽车一起横行的街道。也正是在这座古城内，功夫遇上了手枪。
二、侠以武犯禁
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在工作与生活双重压力下的成年人，正是透过武侠小说才能抓住精神世界那片刻的喘息之机。而武侠成为人们精神鸦片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们对不受法律约束的自由感上瘾。
内长城里，蓝青峰问李天然：“就算你得了手，你怎么收场？”
“收场？”李天然哈哈一笑，“他们得先逮住了我。”
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正是因为有了武功这个倚仗，放火盗剑甚至杀人，说办也就办了，江湖人还得按照江湖规矩来。
逃脱法律制裁这种事，不单单只有依靠武功这一个办法能做到。施剑翘三枪打死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本应判处死刑，但是因为她的叔叔施从云以前是冯玉祥的长官，有冯玉祥在南京游说，最终被国民政府特赦了。朱潜龙与日本人勾结，杀了太行派一家四口，六年过去了，依旧逍遥法外，还当上了特警队队长。施剑翘凭的是与冯玉祥的关系，朱潜龙凭的是日本人的在华势力权柄。一个是情有可原，一个是罪恶滔天，可不管哪种，法律似乎都失去了它原有的权威与公义。
每个时代，社会都不会缺少特权阶级。资本家和官员相对于普通人来说，在法律所构建的框架内显得更自由。资本家由于自身的经济实力及社会人脉关系等原因，他们更加清楚地了解法律条框之间的缝隙所在和通过该缝隙自由出入框架的方式。而官员，他们拥有法律赋予的权利，且是法律的执行者、监察者甚至是制定者和修改者，所以他们更能掌握寻常人不知道的信息。
高超的能力与信息的不对称给一定人群赋予了特权，而对特权的倚仗就是“犯禁”的开始。
三、挡不住时代巨轮
以前看金庸武侠剧，往往会忽略法律对于江湖人的制裁效应。貌似在古代，政府是管不到江湖人的。哪怕四大恶人隶属西夏一品堂，鸠摩智是吐蕃国师，可依旧我行我素，即使杀人犯法，也能逍遥法外。
这些在新派武侠里，可以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到了《侠隐》里，成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乔峰能带着阿朱公然拜庄，李天然和师叔德玖只能黑衣夜行；洪七公武功尽失，也敢睡皇上寝宫，李天然盗剑报仇却连真名都不敢留，只得假托为燕子李三。
蓝青峰坦言：“时代变了，多么有理由杀人，也要受法律制裁。”
由于古时是冷兵器时代，信息交流也不发达，有武功的人身体素质，身手敏捷度都高于常人。所以很难防止犯罪并且难以实施抓捕。而到了近代则不同，一把手枪足以让所有人掂量犯罪的后果。
书里，李天然摸着手枪，叹道：“靠功夫吃饭的人，让这玩意儿给搞的……如今连饭都吃不上了。”
现实不是抗日神剧，会出现手撕鬼子，一个轻功飞过去，十几把机关枪扫不到人影。人毕竟血肉之躯，挨上一枪，非死即伤。威震太行南北的太行剑顾剑霜，四十年武艺，一个子弹就没了。凭一把枪就能杀了练一辈子武功的人，习武之人比平常人强在哪？
个人的英雄主义始终挡不住历史洪流。哪怕在宋朝，郭靖位列五绝，武功盖世，更有黄蓉帮衬，固守襄阳。可在蒙古铁骑之下，依旧是举家殉城（只有郭襄活下来了）。更何况，民国时的中国面对的是数百万人扛着枪，运着炮，开着飞机的日本军队。
先进代替老旧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并不是说武术无用，而是对于国家命运而言，武术的作用已经没有科技那么重要了。
一个时代的落幕终究是要带走一些人和事物。故事的最后，李天然并没有守着江湖规矩去和朱潜龙一对一，生死擂台，而是拿着两把枪去顺天府算账。身处乱世，人命尚如草芥，法律也成了一纸空文，更何况本来就没什么人守的江湖规矩。
孔子所说“礼崩乐坏”便是此时。中日一开战，整个中国陷入动乱，阶层、律法、制度，尽数打乱甚至不存。在一个动荡的时局下，人人都不守规矩，只剩下一个人坚守武道，于事无补。同时，在强大的科技力量面前愈发瞄下的人类，有如何坚守内心的传统？迫于潮流与现实的双重压力下，侠也只能隐了。而侠客的世界，最终也成了“夕阳无语，最可怜一片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