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是我奶奶带大的,从6岁,到18岁。
因为不喜学校食堂的饭菜,她就真的给我送了12年的饭,风雨无阻。
但是,实际上,
18岁奔赴异乡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我又是如此的开心。
我想,我终于要离开她了。
家里的老一辈,身上似乎都有相互矛盾又非常和谐的特质,也就是宠溺和严厉。
而往往,在孩子幼时,这份严厉很难得到理解。
幼年的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楼下一起嬉戏的小孩子们。
我趴在桌上,看着那本厚厚的奥数卷子——心中满是委屈。
明明……学校作业都写完了,完成的很好。这些本不属于所有孩子的额外学习量为什么偏偏属于我?
往往这些时候,奶奶会很温柔地哄我:“写完你就能下去玩了。”
她和我这么说的第一天,我认认真真地写完了。
看见那最后一个数字落在纸上,还兴奋地小小欢呼了一声。
但是,也是在那一刻。
从很遥远的地方,像是传来了悠长的喊声,那是院子里的大人们,各自唤了孩子回家吃饭了。
天黑了。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明白,原来这奥数的量,就不可能在天黑之前写完。
日子一久,我也就不提这玩耍的要求了。
只是心里还在和什么作斗争,一方面还是羡慕着那些可以随意玩闹的孩子们,一方面又固执地拒绝着她偶尔的关心。我越发沉默寡言,在她终于发现我的孤独之时感受到了类似于报复的快感。
小学便已经开始了青春叛逆的我恶意地想:不如就让我一直孤独下去吧,让我用整个人的成长证明你的教育失误。
如果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还要特别注意一点:孩子的审美有没有被带偏。
记得那时我不再年幼,在学校呆的时间更长了,也就终于拥有了长久为伴的朋友。
偶尔与朋友约得一起出游,我穿上了新买的漂亮小裙子,却少了东西去放我拍的纸巾和钱包。在翻箱倒柜之后,我找到了这样一个包:大胆的红绿撞色搭配,镂空的毛线设计,但是空间容量很大——好了,就决定是它了。我拎着它就愉悦赴约了。
初中的年纪,正是自尊心极强的年纪。我已经忘了当时一起出游的场景,只记得,后来全班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调侃过我,裙子配老年包的古怪审美——那一度让我觉得自己土气又自卑,不敢参与任何关于时尚的讨论。
这样的调侃带来的另外一个副作用就是:我开始极其害怕来自他人的、对我审美的评价,开始走向自暴自弃、拒绝改变的道路。似乎只要我自己掉落到低谷,对自己进行自嘲,别人就不会伤害到我。
这一切的一切,当我和她说的时候,她总说:“这有什么不好看的?”
于是,还没有形成自己审美观点的我,一直被奶奶影响而成的审美观受到了冲击,我一面茫然无措,不知道家里的哪些东西、哪些习惯被称为“土气”,哪些行为会使我受到调侃甚至嘲讽。
那么,老一辈的宠爱,孙辈何时才会真正感受到呢?
答案是,在离家很久之后。
那所有的别扭,都因为距离的关系而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感激和想念。
大学的时候有幸碰上了一位同被奶奶带大的室友,当我们聊起家人,不由地相视一笑。
原来大家的爷爷奶奶几乎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爱唠叨,一样的喜欢跟在儿孙后边收拾屋子,一样的有着老年人专属的审美情趣。
但是在那些幼时讨厌的行为背后,藏着的是深深的爱。
那时她闹着让我教她学拼音,我还不耐烦,直到我收到一笔转账,上面写着:奶奶抢到的所有红包;
那时她在和我视频时同一句话问了好几遍,后来我才想起,许是在我幼时就有的耳疾现在损伤了听力;
那时她说要去无偿、好生照顾一位亲戚几个月,我问:“是因为有个伴吗?”她说:“还因为,她家女儿也许能帮衬帮衬你。”
我仍然记得,还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她因为我,凶了我父亲好生一顿,回头洋洋得意地和我说:“我帮你教训你爸爸了。”神情竟然像个讨糖邀功的小孩子。
竟然有人会比爱自己的孩子更爱你,那样的爱何等不厚?
那些被约束的不满,在约束放开后反而让我很是想念。
我也渐渐明白了一点约束背后的辛苦和难言之痛。
曾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睡不着,哼哼唧唧地要她拍我后背,哄我入睡。她睡得半梦半醒,长着茧子的手一点一点得拍着我,只是速度越来越慢。
深夜的时候我突然惊醒,哭着说,奶奶奶奶我抽筋了,好疼。
她一下子坐起来,抱住我小腿往胸口按压,说:“好了好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