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1

手机,在21世纪,这个称得上小巧的东西却仿佛看不见的庞然大物,无数触手飞速蔓延至社会的每个角落。在为人们带来一系列便利的同时,也带来巨大的隐忧。看似花团锦簇,暗里的腐败早已泛滥。

因过度沉迷手机而产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父母沉迷手机,疏于监管儿童致其死亡;孩童沉迷手机,三观扭曲,人格出现问题;工作、学习者沉迷手机,无心正事——社会发展犹如停摆的时钟,止步不前。

为了挽救局势,各国政府出台一系列相关政策,以期遏制手机沉迷疯狂发展的趋势,但始终收效甚微。

直至23世纪,这场为期两个世纪之久的人机大战才宣告终结——以手机的落败告终。

人类已经研制出了新型手机软件,名为《370手机管家》。这款软件一旦被下载到手机中,就与机主终身绑定,无论手机损毁、丢失,账号始终能被找回。它的用途是,清理机主体内多余的欲望,使之稳定在一个足以维持生存、推动人类发展却又不至于出现过度沉迷欲望、迷恋手机的状况。

如今是24世纪。370手机管家早已深入到社会肌理之中,每一个机主,如工蚁,又如同一个个细胞井然有序地运转在分工分散的流水线上。

朝真即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这是最好的时代。”朝真喃喃道,下意识又打开手机,清理欲望。

“您的欲望已被清理至最佳状态。”

朝真漫不经心地扫上一眼,又丢回包里。

她看向悬浮车里的镜子。

即使是在拥有370手机管家后,人类的欲望被清理至最佳状态,生产效率大大提高、社会结构一次又一次地重构,科技以颠覆性地姿态震撼着人类认知的的今天,镜子在这个世纪仍未被淘汰,那喀索斯情结似乎是镌刻在人类的基因里,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镜中人面色苍白,脸颊下陷,颧骨略突,发丝一贯的凌乱。她闭眼,双目充满温热的疲惫感——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作息一夕颠倒所致。

很久很久之前,朝真就开始被觉醒的自我意识折磨得疲惫不堪: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为什么周围人的人生轨迹惊人地相似?……

她曾试图反叛,大骂脏话、违逆寄养人(类似22世纪前的父母)、砸坏手机…却最终被一个小小的手机打败——“您的欲望已被清理至最佳状态。”(软件在未成年人成年前由国家统一代管,机育部定期清理未成年人欲望)

周而复始,每次清理过后都充满着空虚和迷茫之感,再回想之前的叛逆只觉恍如隔世。

后来,在又一次被迫清理后,她开始慢慢觉察,要么去适应规则,壮大自身,成长为足够与规则抗衡的存在,反抗规则,要么就是…彻底融入它。

如同融入这个时代,如同一滴水重归海洋。

总之,朝真的转换可喜可贺,她的寄养人不再为她的叛逆头疼,他们由衷高兴。

她开始闭上嘴、捂住耳朵不听脑海中的杂音,开始乖乖地拼命学习,几个月就瘦脱形——并且再也没有胖回来过。

她终于成了370手机管家最喜欢的样子,欲望足够低、拼命干正事。

即使她的眼里偶尔闪烁冷光、语言功能退化、食欲下降、常常面无表情像泯灭了多数情绪。甚至偶尔照镜子时,自己会被镜中人的冷漠吓到。但是,改邪归正后,她是标准化的模板。

也就是说,朝真仍旧会笑着对人问好,以最正常的样子出现在人前,谁也觉察不了她心底不断泛起的冷意。

只是偶尔,她会小小挑战一下370手机管家的权威,比如颠倒作息、三餐不吃等等。但总体上,她仍是足够优秀的模板。

“这是最好的时代。”闭眼休憩时,她又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睁开眼,看向窗外黑云压顶的天空,又收回目光,义无反顾地,以飞蛾扑火的姿态,决然向黑幕冲去,奔向被行人抛弃的黑暗。

她必须要去工作。

她整个人像被拧紧了发条的玩具,一刻不停地向前走。

谁拧紧的发条?朝真也不知道,也许是370手机管家,也许是她自己,也许是整个庞大的社会。

她只知道,即使她的道路被370手机管家规划得毫无余地,她仍然要朝前走去。

是顺从,但其实也是不为人知的反抗。

朝真心里无疑是抵触的,但毫无办法,她仍旧朝前走去。有知有觉。偶尔麻木到无知觉时,回神才发现,原来她已经走了这么远。

偶尔偏离固有轨迹时,她甚至感觉不安,过不了几天又回到轨迹上去——这就是她和370手机管家博弈的状态,反复摇摆,却最终略微偏向370手机管家一侧。

她开着悬浮车,继续对自己抛出问题:“我真的喜欢这份工作吗?”

然后又自己回答:“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完成它。”

所以我可能有点痛苦。她在心里如是对自己补充。

又说:“不。我也没有很痛苦,我并不算惨。”重复两三遍,像陈述事实,又像无意识地催眠自己。

“这是最好的时代。”朝真又说。

突然,她感觉悬浮车颤动了一下,原来是有人手动驾驶时撞上了她的车。

对方是过错方,还咒骂了几句。

朝真在书上读到过,几个世纪前,有一部分人类生来就有缺陷,其中一种,是哑巴,这类人无法发声。

在24世纪,所有诞生的婴孩都经过基因选择,不会再出现这种现象。

她明明不是哑巴。可当沉默成为惯性,便难以刹车。

她无法发声,说不出话,任由对方扬长而去。

车子继续行驶。黑夜继续酝酿。

一场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朝真眼见天空一道闪电,刹那划破黑暗,映亮天空,像黑夜里燃起的炬火。

但她明白,那不是。那反而是,响雷的先锋。

下一刻,“轰”地一声巨响,一道惊雷果然落地。

她苍白的脸庞被闪电照亮,低声的呢喃也被巨雷掩盖:

“这是最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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