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出生于80后,土生土长的山区农村娃,童年的记忆中,我只知道春节是孩子们最盼望的节日。至于儿童节,好像没有太深的感触。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孩子们的专属节日,那一天我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儿童节。
那天艳阳高照,郊外一片生机盎然,全校师生去镇上的电影院观看了一部意义深远的教育片。
这对于成天被栓在山村里,一年四季跟鸡狗牛羊,这些牲畜打交道的农村娃来说,别提有多么高兴。
一天老师给我们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学校将组织三到六年级的学生在儿童节这一天到镇上观看一场电影,听到这个消息后,班上沸腾声一片。
老师站在讲台上,绘声绘色地给我们介绍了六一儿童节的由来,以及大城市里的孩子怎么度过这个快乐的节日,让台下的这群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里娃,无不羡慕不已。
孩子们的欢呼雀跃声传遍了山脚下的整个校园,仿佛空气中也弥散着欢乐的气氛,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在此刻似乎也变得格外动听了。
全班同学们齐刷刷地喊叫声冲出了教室,传到了不远处的大山,响彻云霄的回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我们也有节日了”,放学回家的路上,三五成群的山里娃还在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个节日欣喜不已,就连每天走过的崎岖不平的山路,那一刻也变得笔直了很多。
就在那个时候,那个场景,我才知道儿童节是全世界所有儿童的节日,它无关乎你的出身和背景。
我想大多数的同学应该和我一样的心声,不是电影有多大的吸引力,而是我们这群如囚笼中的小鸟,期待冲出牢笼中的束缚,想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在上世纪90年代,一个连电都没有通上的偏远农村小学,每年学校都以这种方式给学生上思想教育课。
这一天,出生于大城市的儿童,他们可以跟着父母,去游乐园淋漓畅快地游玩一整天。
农村娃儿的快乐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头顶是蔚蓝的天空,脚下是赤黄的泥土,追着牛羊满山跑,躲在稻草堆里捉迷藏,弹一会玻璃弹珠,抓只蝈蝈摆弄半天,我们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上学时背着妈妈亲手缝的粗布书包蹦跶着去上课,下课啃着玉米面窝窝头吃,也是无与伦比的快乐。
喝一袋2毛钱的冰袋,吃一包5毛钱的香辣锅巴,甘甜中夹杂着的麻辣味,随即沁入心脾,那时候我便觉得这应该就是人间美味。
成年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小时候,幸福是种味道,长大了,幸福是种感觉。
上世纪90年代的农村,墙壁上张贴得最多的标语: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倘若教育受穷了,孩子们受苦了,也没有人告诉我们去找谁诉求,是找我爸、我妈、还是老师……总之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答案。
六一儿童节的前一晚,我按照老师的要求,给妈妈讲解了儿童节的重大意义,于是她用家里的碎布头,连夜给我们姊妹三个每人缝了一件新衣服,给我缝的是一条小碎花裙。
那个年代的我们,一年四季是难得穿上一件新衣服的。
一个不满10岁与世隔绝的小女孩,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仪式感,我只知道过节应该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
然而我却忘记了一件比穿衣打扮更重要的事情,那天晚上我忘记跟妈妈要零花钱了,这真是一件糟糕透了的事情,
大致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深深体会到了没有钱就寸步难行的道理了。
妈妈每天都有早起的习惯,六一那一天她也不例外,她跟隔壁的大奶奶交代一声,留下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三个娃儿,便和爸爸一起去田间干活儿去了。
我穿上妈妈亲手缝制的小花裙,兴高采烈地背上书包,准备飞奔去学校集合时,我才发现兜里空空如也。
我在家里翻箱倒柜地倒腾了一番,也没有找到妈妈把钱藏在哪里了,不知道妈妈是在防贼还是在防我们这群淘气的孩子们,把钱居然能藏得如此隐蔽。
我跑到村口里四处张望,也没有发现妈妈的身影,于是我又想到了离我家几十米的堂叔,想找他借2元电影票钱,可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家门口时,发现大门是紧锁着的。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去学校集合的时间快到了,我还没筹到钱,心里别提有多着急。
能够想到的法子,我都试过了,我就只能怔怔地站在大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妈妈在田间忙完农活,早点回家。
正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一阵悦耳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地传到了我的耳朵,原来是每天都会穿梭在村子里收购鸡蛋的大叔。
我想起了昨晚妈妈打着手电筒在鸡窝里翻找鸡蛋的那一幕,顿时心生妙计,我赶紧叫停了那位收购鸡蛋的大叔,转身跑到灶屋,在一个放置杂物的木柜后面,藏着一篮子鸡蛋。
我提在手中掂量了两下,沉甸甸的感觉,我隐约记得妈妈曾经跟我讲过,这些鸡蛋是要送给将要生娃儿的舅妈。
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毫不犹豫地提着那一篮子鸡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门外,没有和那位看似憨厚的大叔讨价还价,就把竹篮中的50个鸡蛋以2毛一个卖给了他,以此换得两张皱巴巴的5元组成的10元“大钞”。
我怀揣着用一篮子鸡蛋换来的10元钱,背上书包头也不回地向学校的方向跑,我刚赶到操场上集合的地点,老师便整队带着全班同学出发了。
同学们一个个都似出笼的小鸟,排着整齐的队伍,一路上高歌欢呼。兴奋之余,我还不忘时不时地把手塞进我的口袋里,摸摸我“来之不易”的10元钞票,这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拿这么多零花钱。
一路上我都在用滔滔不绝的话语来掩饰我内心的诚惶诚恐,我担心妈妈训斥我自作主张卖了她积攒多日的鸡蛋。
从学校到镇上将近6公里的崎岖小路,大概走了一个钟头,我们每个人都走得异常带劲。
农村娃进城,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即使是街上卖东西的大叔、大妈的一声吆喝声,我们也会驻足停留片刻去看个究竟。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我们观看的电影是《解放石家庄》,一部极具教育意义的抗战题材老片,当看到九连英雄连队的连长潘有才被燃烧弹击中,可他顾不得扑灭浑身火焰,抱起炸药包冲向敌坦克,全场师生肃然起敬。
在那个没有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课外书籍的年代,我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认识人民子弟兵,把自己宝贵的生命置之度外,可歌可泣的英勇精神。
走出电影院,我想起了现代诗人王家新的《在山的那边》: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
山那边是什么呢?
妈妈给我说过:海
哦,山那边是海吗?
于是,怀着一种隐秘的想望
有一天我终于爬上了那个山顶
可是,我却几乎是哭着回来了——在山的那边,依然是山
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脸
给我的幻想打了个零分!
人们啊,请相信——在不停地翻过无数座山后
在一次次地战胜失望之后
你终会攀上这样一座山顶
而在这座山的那边,就是海呀
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一瞬间照亮你的眼睛……
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这首诗的深层含义,只知道通篇诗歌离不开一个“山”字,我想诗人应该也是成长在大山中的娃吧。
或许哪一天,我也能够像诗人一样,拼尽全力越过这座山顶,就能看到山那边的海。
那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家,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里,从门缝里偷偷窥视妈妈的表情。
堂屋里摆放着那只装鸡蛋的篮子,妈妈坐在一旁安静地做着布鞋,她看见我走进里屋,笑眯眯地问我今天看了什么电影,玩得开不开心。
我一直心神不定地看着妈妈,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那个空空的篮子,妈妈镇定的反应让我有一丝丝的不安。
我便吞吞吐吐地先开口说出了我早上自作主张卖鸡蛋的事情,并把我还没花完的5元钱塞到她的手中,虽然后来妈妈知道我以低价格(正常售价3毛/个)卖出了那50个鸡蛋,她依旧一脸慈祥地夸奖我会想办法。
第二天,我一气呵成,毫不费力地写下了几百字的电影观后感,获得了全校一等奖,老师还给我奖励了一个漂亮的铁皮文具盒。
倘若我错失了那场电影,或是妈妈责备我自作主张低价卖出了鸡蛋,都会在我童年的时光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网上一直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用一生治愈。
我的童年虽然生活艰苦朴素,但那是激励我成长,刻骨铭心的回忆。
我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母亲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传统农村妇女,他们不会给我讲深奥莫测的大道理,但他们一直在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告诉我们:辛福要靠自己努力去打拼,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不畏艰难险阻,翻过了“崇山峻岭”,多年以后,终于找到了我心目中的“大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