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等斑鸠叫单声,在我们那个园里叫。等着一棵榆梅稍经一触,落下碎碎的瓣子,等着重新着色的草。 ——汪曾祺《人间草木》
最近读的书中,《人间草木》是最合我胃口的一本了。
汪曾祺的文人性情加上生活化的场景,让人看起来心情轻松愉悦,更加热爱生活。
这种热爱,渗透到与自然万物更近距离的接触中。
众多文学题材,偏爱这种乡土情怀的。
就像一直热爱初、高中语文课本中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端午的鸭蛋》、《故都的秋》、《边城》……觉得亲切,越嚼越有味。
可能是二十多年农村生活的经历,让我对一草一木、对大地、雨露有着直观的接触和深厚的感情。也可能是我这个人比较不够高级,只愿意浮在生活周边看接地气的真情实感的流露,而对悬疑、玄幻、虐心、穿越等炫酷夸张的表达不太来感。
像一个女人只围着锅台转,只关注眼下的烟火。
人间烟火大有文章,我倒是十分乐意去看个究竟。
壹|好的文人一定是生活家
好的文人都是生活观察家,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人。
葡萄三月上架、扁豆初秋开花、栗子可当零食但不可当粮食(容易导致腹胀)、山西人管土豆叫山药蛋、枸杞芽可炒菜、梧桐籽可炒食……
我有时候以为自己在看植物科普,又像在看美食百科。
各种草木南北方生长习性的不同、各地食材做法的差异、吃法的讲究,非常详尽。
葡萄、香瓜有哪些种类、哪些叫法,它们的来历、外观、口感。
同样是红小豆去皮,北方人怎么叫,南方人怎么叫。
同样吃臭豆腐,长沙人怎么吃,昆明人怎么吃,南京人怎么吃,外国人怎么吃。
同样是糖炒栗子,北京人怎么做,昆明人怎么做,江苏人怎么做。
做栗子鸡,先放什么后放什么,熟到几分。
做豌豆黄切成多大尺寸、什么吃法。
各种菌类,什么好看、什么好吃、与什么食材最配。
真的是颇有看头!
蔬果的成长时令、环境、气候,菜品的道道工序,不是生硬的讲,而是带着个人经历讲给你听,多了叙事性和个人情绪在里面,看起来生动极了。
这是没有认真参与到每一个过程中、没有丰富的生活阅历、饮食体验以及敏锐观察的人,绝对写不出来的!
记忆力也得好,不然不会陈年往事细节都记得清晰有序。
贰|生活要刨根问底,做学问也是
书中每一个说法都能找到源头,而不是单纯的“我以为”。
如关于葡萄的来源,作者大量引用了《图经》、《与吴监书》、《安邑县志》等资料以及与葡萄果农攀谈,从中获取信息来说明或佐证。
写其它草木,也是常常引经据典,《辞海》、《齐民要术》、《红楼梦》等历史文学著述让人感受到草木文化的博大精深——它们不仅仅是眼前的样子,食材不仅仅只眼前这一种融合方法,它们的前世今生,是个传奇。
看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些资料是平常的积累如今信手拈来,还是为了写文专门去查阅的呢?
不管怎样吧,能去刨根问底就说明对在做的事有着强烈的信仰。而不仅仅是看过了、吃过了,体验如何这么简单。
这和做学问是一样道理。
我们现在惯有的思维是,家里长辈谁谁谁做饭好吃、这一种花开的很美、那一本书写的很好、他看起来很有品味、领导说的话很对等等……却很少去分析饭为什么做的好吃、怎么个好吃法?是料放的齐全还是食材本身就鲜美?是人手艺好还是工具到位?我能不能学的来、能不能做的更好?
花好看,它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习性、生长环境如何、最早产自哪里、适合送什么人?
书写的好,哪里好、怎么好的、有没有不好的地方、有什么可借鉴的、作者背景、其它作品怎么样呢?
他有品味,哪里表现出来的、怎么做到的、有无对比、细节上的加分项有哪些?
领导说的对,领导是怎样一步步分析的、哪些点真正触动了你、是经历还是思维方式造成了这样的不同?
这些问题,不去思考探究、追本溯源,就会一直停留在表面,变得肤浅。
无论做学问还是生活、工作、做人,一样的道理,要扎根下去、系统的看问题,成线、成面,而不应仅仅停留在表象这个点上。
叁|近草木也要近人情
对草木的观察与对人性的思考,不可分割。
这或许就是作者被冠以“抒情的人道主义者”这一名号的缘由。
在写《枸杞》时,作者从捡枸杞老人的穿衣打扮、口音等特征中分析对方是退休干部,由此分析出他们捡枸杞的目的——既不是为了配药,也不是为了泡酒,而是单纯捡着玩。
两位童心未泯的老人,一路探寻捡着枸杞,要比单纯走路要有趣的多。
“人老了,得学会这样的生活。”
你看,作者也只是散步中无意遇到了捡枸杞的两位老人,就从中体悟到了从容达观的生活智慧。
他甚至推测,这二位老人中年时也是很会生活、很厚道的人。他们一定不会贪权势,夫妻间一定不会为柴米油盐、儿女婚嫁而吵嘴。
写《槐花》,提到一对养蜂夫妻。
仅是买过两次蜂蜜,作者便将这个家庭了解的很透彻了。
从男女主人的年龄差距及相识方式,作者便推测到这个女人做事洒脱、对丈夫体贴,喜欢农村式的浪漫主义。
从她对孙子的态度,带着他买东西、一针一线勾帽子的场景,作者便感受到她对孩子的爱。这种爱是完全非功利的。既不是讨丈夫的欢心,也不是为了和丈夫儿子一家搞好关系。这是一颗很善良、很美的心。
文章上来就描述他们临时用木板搭建的简陋房子以及女人做饭的场景、男人慢条斯理的话语,营造出夫妻关系的融洽,也是为后来写对女人性格、人品的感受做了铺垫。
结尾写到养蜂人的棚子拆了,儿子开来一辆卡车,将家什一一装好,养蜂人两口子坐上车,卡车开走了。
玉渊潭的槐花落了。
这幅场景虽没有半点情感流露,却将一家人的关系交代的清清楚楚。
夫妻俩天南海北的闯荡,虽条件艰苦,但与儿女间互相帮扶,小日子过得很和睦幸福。
看则写花、实则写人,故事结束了,花期也尽了。
整篇文章画面无比和谐,像看一段徐徐讲述的温暖治愈系电影。
无论是槐花还是蜂蜜,都因人性的温暖而有了温度。
作者总能从一些小细节中发现人性的真善美,并巧妙地将温度传递,这是文章真正打动人的地方。
这让我想到,《舌尖上的中国》一二及《风味人间》完全是这种表达手法,食物是有温度有感情的,带着人物、带着故事讲述,不仅平添趣味,更让人们对食物、其中的文化有更深入的理解。
肆|罗宋汤和沙拉是很好吃的
在《马铃薯》一节中,作者有一个随意的、直接的、小学生总结似的结尾,觉得很可爱。
他说,“我希望中国农民也会爱罗宋汤和沙拉,因为罗宋汤和沙拉是很好吃的。”
而另一文中,写北方人吃不惯藠头(类似于蒜,单瓣独立,我吃过用它做的红烧肉,难以下咽)其中几段与这段相呼应,用意也一样。劝大家不要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尝尝,一年到头只吃大白菜的人是没有口服的!
末了还来一句“你当然知道,我这里说的,都是与文艺创作有点关系的问题”。
哈哈,不加这一句我还是很赞同的,毕竟在饮食上我是很乐于去尝试的,即便是自己平常不太喜欢吃的东西,换了做法,也愿意去尝一尝。
但由此延展到其它,我就感觉有点打脸了。
看来不能仅仅关注乡土文学,不能天天围着锅台转哪,还得打开门看看外边的世界,就像尝试看大片一样,就单纯看个刺激还不行吗?
但话说回来,爱好是爱好,创作是创作。
各种题材都可以去尝试去接触,但并不是都适合自己啊!
而且人家一“吃”就“吐”,凭什么还要买罪受呢?
换做创作领域,还是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吧。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最有把握的事上,而不是去漫无边际的尝试。
就像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而不是既写散文纪实又写古装玄幻。
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嗯,换个角度再来说说喜欢这本书的另一个原因吧。
在作者生活的年代,每一棵草木及它的果子都是有时令的,与节气、风雨、冷暖、地域不可分。每个地方有独特的特产,这才让地域之间特色鲜明,让食物弥足珍贵。
我喜欢那个时代,每个地方能吃到真正特色的美食,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雨季一来,昆明卖杨梅的苗族姑娘挎着篮子坐在阶石一角娇滴滴吆喝的场景,别的地方断然是见不到的。
那时候的食物天然新鲜,人心单纯质朴。
而现在,城市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发展程度的不同。
打破地域、打破季节、打破习俗,只要有技术,就有办法栽种。
各地小吃风靡传播,只要有钱,就能买到。
大部分食物的传播让其丢失了本来的味道,食物的获得也容易的让人不知其可贵。
我们去超市买东西,只知贵的便是好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样是真正优质的,粮食是陈年的还是新出的,水果是时令的还是温室大棚的……尝不出个新鲜味来!
以前吃的是食物本来的味道,现在全靠调味料。
饮食文化到底是在进步呢,还是在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