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们
老师应该是人一生当中除了亲人朋友之外联系最为密切,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群体,在我的前半生关于老师的记忆还很清晰,因此想把他们记录下来。
我最早接触的老师是幼儿园期间。我只上过一年的幼儿园大班,那时园里有三位老师,大班的是乔老师,中班的是孙老师,小班的老师姓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是个挺漂亮的老师。教我的是乔老师。乔老师高高壮壮的,梳着齐耳短发,长得不怎么好看。乔老师很严厉,小朋友们都比较怕她。我记得一次中午我没按照要求睡午觉,而是在下面和小朋友讲话,被乔老师照着后背颠了两下,力道之大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讨厌她,而且总觉得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但是具体她做了哪些是让我有这种感觉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不过我深信孩子的感觉不会错,否则我一定不会在这么多年以后回忆起她仍然保存一份好感。
孙老师没有做过我的班主任,但是我却很喜欢她,小朋友们也很喜欢她,因为她很温柔。我记得有一次,乔老师请假必须由孙老师带我们几天,消息一传出来,我们都忍住不暗中雀跃,开心了好久。
小班的老师没有教过我,关于她的记忆只有一次。那次姐姐放假在家,于是希望我也在家陪伴她,让我装作肚子疼请假。吃完午饭,我就捂着肚子上幼儿园了(那时幼儿园没有午饭,所有的孩子都是回家吃饭,吃完饭再回到幼儿园午睡)。我捂着肚子走到小班老师面前,至于为什么要到她这里请假我也完全不记得了。总之听完我说肚子疼所以不能上幼儿园,小班老师重复着:肚子疼不能上幼儿园?我连忙肯定地点点头。她于是说:不能上幼儿园就回家吧。我于是捂着肚子跟她再见,一说幼儿园的大门就飞跑而去。虽然当时并没有觉得怎样不对劲,可是小班老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至今仍清晰如昨。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我很快就步入小学,认识了我求学路上的第一位老师——祝老师。
祝老师个子不高,微胖身材,面容白皙、慈祥可亲。那时的我由于无人管教(母亲早逝,父亲忙于工作无暇顾及我,姐姐也很年幼),完全一个扶不上墙的破落户形象,上课不是咬铅笔就是咬橡皮,还经常迟到。有一次我又迟到了,祝老师正在讲课,看见我背着破书包站在门口气得推了我一把。哪知道正好被在操场上玩耍的姐姐看到,姐姐越过大半个操场跑过来一把推倒祝老师喊着:为什么推我妹妹!祝老师大惊之下连忙解释,累述了我的一些“恶行”,姐姐听了以后给了我一记耳光哭着跑走了。后来,祝老师专门到姐姐的班级道歉,姐姐却并不领情,不肯搭理祝老师。时隔多年,作为当事者的我却并不恨祝老师,在我的心中祝老师是难得的好老师。
祝老师对我真的很好。那时一年级下午经常放学,年幼的我无人照顾,祝老师就把我留在教室里,陪着我写作业。我记得有一次祝老师去开会了我一个人在教室里写作业,姐姐突然放学来接我,我给祝老师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我跟姐姐走了。第二天,祝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我,她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好孩子就是好孩子,我开完会一回来发现教室里没人就慌了,看见纸条才放心。直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被表扬的感觉,直到现在我仍能感觉到那种被信任,甚至被偏爱的温暖。我想,即便几十年来我们国家的教育经过几次大的改革,直到今天,又有几位老师能做到像祝老师这样,撇开孩子排在末尾的成绩,撇开孩子平时不修边幅,自由散漫像个破落户,仍然自然地把这样的孩子看作是一个好孩子,是多么不容易!
因为祝老师我从一个成绩总是托底的差生,居然考了双百分,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尽管那次双百全班有20多个,我仍然兴奋得脸颊发烫。可是祝老师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在我心里,你早就应该是双百了!无论隔着多少岁月,多少沧桑变故,祝老师的这句话却始终像一颗种子深埋在我的心底,每当我想起祝老师就想起这句话,想起曾经那样卑微、孤独、缺爱的小孩,被那样善良的老师信任和给予希望,就有一股温暖在心中绽放。可是祝老师只教了我两年,第三年我迎来了我求学生涯的第二位老师——徐老师。
徐老师年轻漂亮,梳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两只眼睛特别的亮。可能因为知道自己漂亮,所以她的脸上总有种很骄傲的神情。开学第一天,不知道是看出同学们对祝老师的不舍,还是我们的脸上表现出来了对她的不信任或不友好,她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接下来的意思大概是:你们觉得我不如祝老师,那你们就看着吧。
我对徐老师的记忆不是很清晰,但是有两件事我记得很清楚。一件事是我的受伤事件。那次我在操场上踢沙包,一个男孩过来抢,(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的名字,后来我们成了非常好的朋友)结果一不小心踢到了我的嘴唇,也许是因为嘴唇上血管太丰富了,立时鲜血喷涌而出,弄得我满嘴都是鲜血。我又疼又怕,跑到徐老师跟前求助。徐老师那时正在和一位老师讲话,听了我的话,她既没有过来查看我的伤势,也没有对我说一句抚慰的话,而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他是故意的吗?听见我说不是,她说:那不就得了,自己擦擦吧。我于是只好回到座位上一边擦拭伤口一边委屈地落泪。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试着作为一个旁观者回头去看那时那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仍然能够感觉到她的卑微和无助。
另一件事跟徐老师的一个习惯有关,她喜欢用大册子扇学生的耳光。所谓大册子就是老师们用来夹文件的一种硬塑料板,如果哪个学生惹徐老师不高兴,她就会用大册子扇她的脸。其实她的力道并不大,打在脸上上也并不怎么疼痛,可是老师的震怒加上对未知疼痛的恐惧让每一个孩子都对那本大册子产生了阴影。我记得一次,因为作业的问题还是什么,被点名的学生站了一竖排,徐老师用大册子从前往后一路扇过来,啪啪的响声在教室里震得每一个孩子心里都颤颤的。
我对徐老师的其他记忆几乎没有,因为她教我们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四年级另一位老师接过了我们这班级,她就是我求学生涯中最敬重、最喜欢、最难以忘记的陈老师。
陈老师大概四十多岁,高高瘦瘦的,烫着一头羊毛卷,略黑的脸膛上两只小小的眼睛,笑起来可以看到她的牙齿也不甚整齐。那时我已经又回归成了刚入学时的破落相,上课不认真听讲,下课不写作业,甚至连美术老师每周布置的绘画作业都不完成,这一点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是为什么,要知道我在幼儿园的时候就画过戏曲里面的娘子和官人,而且在我的回忆当中,绘画一直是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爱好。可是为什么那一段时间,我却连这一项任务都屡次因为不完成而被批评。我做过的最过格的事情,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尴尬。那时候学校里每周一都检查卫生,包括指甲剪没剪,头发洗没洗,脖子上有没有灰,包括脚也要脱鞋脱袜子检查。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得,居然只洗了一只脚,而要命的是我被值周老师发现了。也许是我以往的恶行让老师对我完全失去信任,当他检查完我靠外面的一只脚后,还没等得意的笑容在我脸上完全绽开就来了一句:大概就洗了一只吧,把那一只袜子也脱了。这句话在当时简直就像晴天霹雳,我的犹豫已完全证明了老师的猜测,但是他仍然坚持让我把另一只鞋子和袜子脱掉,并把我那只没洗的脚抬到桌子上展示给大家看,以证明他的聪明绝顶。我想那时的我一定是习惯了这种近乎羞辱地批判,否则我应该立刻像那些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的学生一样给这个老师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但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我就是这样的孩子,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差生。
陈老师接了我们这个班之后,立刻对我的所作所为高度重视。她每天放学后都会把我留在教室里,亲自指导我写作业。我那时不仅成绩差,还写得一手烂字。我们班有一位女生的字写得特别好,她会顿笔,这使她的字显得很文雅,很高级。同学们都模仿她的字,我也想象她那样写出好看的字,于是我照猫画虎地开始练习。结果我把写好的字给陈老师看时,陈老师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叉”,说都是大错字。看着我委屈地流着眼泪,陈老师才叹着气告诉我,你这不叫顿笔,你这明明就是多了一笔所以写得都是错字。然后她耐心地教我怎样握笔,这样顿笔。后来我是经过多长时间学会了顿笔终于也写出了一手还算过得去的字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次,同学们议论班级里谁写的字好看时,居然有个同学提到我的名字,那一刻我不是高兴,而是紧张不已,特别害怕有同学会接着说:她的字明明很烂。还好没有人接话,我才略略平复了一点心情。从人人说烂,到有人说好,这里面陈老师凝聚了多少心血,我是无法估计的。
经过陈老师的帮助,我终于从一个班级末尾的、存在感极低的差生不断进步,最后居然稳居班级前五。尤其是语文成绩,除了当时屡次在小报上发表文章的班长以外,我是稳居第二。最重要得是,在以后漫长的求学生涯,以至工作的路上,我的语文水平,我对文学的热爱一直是我骄傲的资本,不能不说这真大程度上是陈老师的功劳。陈老师是教语文的,上她的语文课你是坐不下来的。因为每一个问题你都想回答,每一个环节你都想尝试。你中规中矩的举手可能根本没有机会,你必须撅着屁股,使劲把手臂向前伸让陈老师看到。所以,陈老师的课堂上你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孩子们一个个歪着身子,扭着屁股,一只手臂拼命举高,做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因为没有孩子想错过回答问题的机会。陈老师的课堂上你从来不用担心打错了问题被批评,因为只要你说出你的理由,表达清晰、有理有据,说不定还会受到表扬。比如给课文分段,每一次总会有不同的分法,陈老师就把我们按不同分法分成几组,总分总一组,总分一组,分总一组,然后让我们像大学上那样辩论。辩论异常激烈,因为陈老师从不在期间发表自己的看法,只在最后才会公布答案,然后对我们的陈述提出自己的建议。我有好几次虽然分错了仍被陈老师表扬,因为陈老师说我有自己的理解。其实现在想来,语文真的有标准答案吗?语文的终极目标是什么?难道不应该是表达能力和理解能力的提高吗?如果因为答错了就要被批评,那么以后是不是被追求的就只有答案会否正确,而不是思考和表达的过程呢?当然这只是我极不成熟和极不理智的一点想法,不足以任何人介怀。但不容置疑的是,我的自信,我对语文的热爱很大程度上就是在陈老师的语文课上找回的。在那段时间里我有一个不能算作外号的外号,叫“心连心”,这个外号是源于陈老师。陈老师在上课时,每当有一个问题同学们总也想不出来,教室里陷入少有的安静之后,我总是能灵光一闪,准确而干脆地说出那个答案。每当这时候,陈老师就会兴奋地说:你总能说到我的心坎上了,咱俩可真是心连心啊!这样几次之后,就有同学围着我喊“心连心,心连心”,我一边不好意思地躲闪,一边在心里乐开了花。
陈老师教作文也很有一套,她会把每天课前的十分钟作为每天口头作文的时间,让每个孩子轮流到前面说一段话,来锻炼孩子们的口头作文的能力。她还特别喜欢让学生们相互批作文,但是不是学生们批完了她就不管了,孩子们批完了,她会再重新批阅一遍,然后给出或肯定的答案。比如一次,我给班级一位副班长的作文的批语是:词语太多了,像一件漂亮的衣服,但是只有骨架没有血肉,建议重写(这真的是我当初的评语,当时这个评语让那位班长非常生气,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结果陈老师在下面批复道:严重同意!除此之外,陈老师特别重视学生的亲身体验,建议学生作文当中的事情一定要来源于亲生体验。比如我那篇获得全国小学生作文三等奖的作品《提谷蹄》(这也是我唯一变成铅字的作品),为了让我写得真实,陈老师真的带领全班同学到山上亲自体验了一把提谷蹄。那天我们不仅提谷蹄,陈老师还组织男生们进行爬山比赛,她自己居然和其中的一个男生比赛起了摔跤,结果被人摔倒在地,摔倒在地的陈老师一点也没生气,而是开心地哈哈大笑,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当时大笑的样子,她仍然不好看,但是可爱极了!
陈老师曾组织过一场全区公开的班会,班会内容是关于我们的现在和未来。我们把椅子摆成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每一个孩子都倒骑在椅子上,用一只胳膊当作火车的轮子一起转动“时光的车轮”到二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这些同学再次相聚,我记得我们的班长是这样介绍我的:二十年了,我们当年的“大文豪”如今做什么了?而我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位“记者”,作为“记者”我当时侃侃而谈了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是我少有的高光时刻,也是陈老师对我的殷殷期望,然而我实在辜负了陈老师的期望,早在离开她几年之后,除了依然可以引以为傲的语文以外,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成绩可言。而在二十年后我也并没有成为什么大文豪或者记者,而只是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幼儿老师。陈老师如今已经作古多年,如果她还在知道我今天的状况会不会感觉失望。我记得,小学毕业后我给陈老师写过一封信,心中大概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想念以及愧疚。陈老师后来说,信写得太好了,她写不出这样的信。陈老师啊,其实她是不知道,那封信如果还说的过去,完全是因为那里藏着我对她太多的爱和不舍,那是用心写成的,而不是用技能。
陈老师教了我三年,那三年可能是我求学生涯最快乐,最充实,最值得怀念的三年,之后我就升入了初中。
初中之后我遇到了两位班主任。我在整个小学只记录了三位老师,其实教我的还有很多老师,这三位老师都是我的班主任,也是在我的生活中留下最多印记的,所以我也是主要记录他们。我上初中以后遇到了两位班主任,一位是刁老师,一位是麦老师。他俩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白净儒雅,很少发火,或者说即使是发火也很少失态。他俩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有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在学生之间流传。刁琪老师多才多艺,长相文雅秀美。据说年轻时曾与一位高大英俊的军官相恋,但因为父母的阻碍最终没有走到一起,成为终生的遗憾。麦腾玉老师则是跟自己的学生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让这个学生成为了我们的师娘。这两位老师在教学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我的语文和作文仍然是大家公认地比较好(其实也有下滑),其他的方面我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正是在这个时期,我创造了九科考试只有两科及格的记录,这个记录后来被我屡次拿出来说。由此可得人们津津乐道的资本有时候不一定只有骄人的成绩,有时候一些奇差的败绩也值得被一再提起,毕竟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几率也不是很高。可想而知,我的毕业考试结果会怎样了,我最终考进了一所职业技术学校。
在技术学校,我遇到了一位很美丽的班主任——王老师。她长得很像九十年代《雪山飞狐》中袁紫衣的扮演者伍宇娟。她是一位心理学老师,总喜欢给我们讲一些心理学的奇闻异事,太对我们这些正值青春期少女的胃口了。每次听她的讲述,简直比听张震讲故事都过瘾。有一次,我们正在聚精会神听王老师讲一段奇闻异事,突然不知谁敲响了教室门,“咚”的一声让班级里所有的同学一起惊呼,差点吓得跳起来。王老师的讲述让不少同学对心理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在一届又一届的学弟学妹中我们又听到了相同的版本,慢慢也就不觉得那么神秘了。王老师那时候给我们布置了两项任务,一项是每天写一篇钢笔字,另一项是每周画一幅画,这两项任务完全是处于对我们未来职业做准备,毕竟作为一位幼儿老师,板书和绘画的技能还是很重要的。我的绘画作业几乎都是美女,有一次王老师突然说:你不应该学习幼师专业,你对美的追求太强烈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表扬,但是却让我对王老师产生了感激之情,似乎找到了一位知音,一个真正懂我的人。
在技术学校,我还遇到一位特别的老师,他是我们的乐理老师张老师。是一个脸上有白癜风,绝对称不上英俊的老师,却收获了班级几乎所有女生的喜欢,因为他是那样睿智,那样诙谐幽默。乐理太难了,薄薄的一本册子,一学期下来我几乎啥也不懂,每次考试我都在及格线上挣扎,但是每次及格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及格的。但这并不耽误我喜欢上张老师的课,因为上他的课有趣。比如他会在课上调侃上课呆若木鸡的同学是九点十五,目光无神;调侃一上课就发愁的学生是八点二十,愁眉苦脸。他还喜欢用音乐给我们讲笑话,他说一个人在饭店门口看见朋友就问:xi la?朋友答:xi la .问:xi dao sao ?打:dao xi la.厕所外面遇到朋友就问:la la ?朋友答:la la 。又问:la dao sao?答:dao la la .几乎每一节课我们都会被张老师逗得大笑不止。那时候我们有一个恶习就是给老师们起外号,我记得我们给一个脸上总是有两片红晕,一说话就用胳膊肘拄着下巴的美术老师起名叫:少女之春(那时的一个化妆品的名字),但是我们从不给张老师起外号,因为我们喜欢他,尊敬他。
在我并不算长的学校生涯当中,我遇到的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老师并不多,他们当中有些人即使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仍能算的上是行业的楷模,可是并不是所有的老师都配得上教师这一称号,我在小学五年级时遇到的一位于姓老师就完全颠覆了我对老师这一职业的认知。如果说到教学能力,平心而论这位姓于的老师绝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高明,因为在她教授数学的那一段时间是我最不讨厌数学,数学成绩最好的一段时间。但是这并不影响我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对她深深地憎恶,如今当我以一名教师的身份再去回想与她有关的那段往事,我的憎恶变成了鄙夷,因为她确实不配做一名教师。
我和她之间的矛盾来源一次小考。那次小考我因为错题太多和几个同学被她留下来罚写作业,直到中午午饭也没让我们回去。心急如焚的父亲找到学校,并把午饭送给我。也许是看到爸爸对我没有任何的批评和指责,她不满地对我爸爸说:尹老师,你姑娘这次考试考得可不怎么样啊?也许是出于对我的担忧,也许父亲真的对成绩就不是很在意,他没有顺着于姓老师的意思批评我,而是回了一句:不好就不好吧,还能怎么办?谁知道这句话惹得她大怒,她几乎是咆哮着说:这是你作为老师应该说的话吗?继而就和父亲吵起来,而父亲一直再重复着:我说什么了,我不就说不好就不好吗?而她仍然咆哮着吼着:你作为老师就不能说这样的话!后来争吵的两人被拉开了,但从此我的噩梦开始了。她开始处处针对我,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看见她就小心翼翼甚至胆战心惊。太多的情节我不记得了,但有一个情景直到今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次她查验谁没交作业,查来查去我没交,而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交了。中午她把我留下来让我自己找,我找了三遍没找到,她在一旁开始显得不耐烦。突然我瞥见窗台上的一摞作业本,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感觉,我的作业本一定在那里。于是我走过去在那摞作业本里很快找到了我的作业本,我兴奋地举起作业本说:老师我找到了!她走过来啪的给了我一记耳光说:你喊什么?!
那记耳光和当时被打时的错愕、委屈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忆犹新。后来我在期末考试当中考了100分,班级里一共只有三名同学获得了一百分。在发考卷的时候,我听到她跟我的班主任说:这孩子要强。她的肯定我毫不领情,我是要给自己争一口气,我不想再给她任何理由否定我,羞辱我。可是那一记不分青红皂白的耳光,即便穿越了整整三十多个年头,仍然让我无法释怀。
我的学生生涯并不长久,很快就步入工作岗位,和各位老师的缘分也就基本结束了,但其实除了学校里的老师,我的生活和工作当中仍遇到过不少老师,他们或教会我一些工作上的技能,或者引导我认清了一些社会现实,而有一位老师他给我的一切让我成为今天的我,他就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本身就是一位中学老师。父亲年轻的时候才华横溢,曾经在不少报纸文刊上发表过文章,当时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到政府机关做行政工作;另外一个就是到学校当教书匠。父亲最终选择了后者。据说父亲教过语文、历史、政治等多个学科,最终成为一名政治老师。我想这并不是因为父亲语文和历史讲得不好,正相反父亲口才极佳,关于父亲从不备课,却能把课从头讲到尾不打哏的传言,从小到大把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了。
父亲喜欢历史,也爱好文学,他把这一点也遗传给了我,他让我看《聊斋志异》,他说不要怕那些鬼怪,蒲松龄笔下的鬼和妖大多是好人,有些人比鬼和妖都可怕。他让我看《红楼梦》,他说曹雪芹太伟大了,太有才华了,他的人物刻画得多么巧妙,他的每一首诗都可以拿来背诵。他让我看唐诗,他喜欢李白的豪放不羁,却嫌弃杜甫的悲悲切切;他喜欢杜牧的清新洒脱,去不赞同李商隐的深情和悲切。在那个还不是很开化的年代,他就告诉我《金瓶梅》是本好书,以后一定要好好看一看。他欣赏秦始皇的丰功伟绩,他说:焚书坑儒都是后来人埋汰秦始皇,那些所谓的书生都是反对他的人,想害他的人,他想稳固自己的地位不那么做怎么办。他极推崇曹操,认为曹操是真正的英雄,曹家父子真是了不起。他讨厌刘备,认为他龌龊猥琐不是英雄。因为他,我也爱上了曹操,喜欢他的建安体诗,喜欢他的豁达。他和我聊《三国》说起“蒋干盗书”,笑得像个孩子,而且每次聊起都像第一次一样开心;他说起曹操“火烧赤壁”之后在逃跑中的三次大笑和一次大哭,为曹公的豁达洒脱竖大拇指,为曹公失去郭嘉而沉痛惋惜。除此之外,他最最崇拜的就是毛主席,最爱的是毛主席的诗词,特别是那首《沁园春.雪》,他说“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这是多么洒脱而形象的比喻。他说: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是多大的气魄,多大的胸怀。近代的作家,他喜欢鲁迅,认为他的文笔犀利痛快;现代的作家他喜欢路遥,路遥的《人生》、《早晨从中午开始》他都奉为经典,他说路遥是活活累死的,这样的作家越来越少了。
父亲一生清苦、孤独,最大的幸福就是沉浸在这些文学作品和历史人物的生平轶事,依靠它们他可以忽略世间所有的磨难,依然可以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当我渐渐长大,我成了他最好的听众和辩友,我们一起说三国,说红楼。虽然我年少无知,一些观点未免轻狂,可是父亲却从不驳斥,反而赞叹我有自己的想法。那段时间后来回忆起来,真的可以算是父亲和我一生中的高光时刻,一生当中最幸福最值得回忆的最珍贵的时光。
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我看过,除了皮肤黑一些(作为男人皮肤黑实在算不得缺点)五官非常标准和立体,特别是一双眼睛真可以用精光四射来形容。这一点我和姐姐是一点没继承过来,尤其是我,一双眼睛总是显得黯淡无神。只可惜父亲的这双眼睛没有用做寻找人世间的财富和幸福,却永远缠绵在书籍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父亲从未教过我怎样去赚钱,怎样识别好人与坏人,相反他特别欣赏郑板桥的金钱观。他给我讲郑板桥请朋友吃饭从靴子里掏钱,因为他认为钱是世界上最臭,最脏的东西,所以必须踩在脚底下。这样的金钱观使得父亲虽一生都为摆脱经济上的窘迫却从未因此而真正烦恼过。受父亲的熏陶,我对金钱也没有概念。找另一半时我不看家境,找工作时我不问工资。我从没有想到如何多挣点钱,也从不储蓄,以至于四十多岁仍然家徒四壁,一场疫情就让我原形毕露。可是我怎么能去怪父亲,他把他认为最宝贵的东西给了我。如今父亲已经作古多年,今天的遗憾更无从诉说。但是有句古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在一处失意,必在另一处得意,我不谙世事,在这个只有“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聪明绝顶的机会主义者”才能成功的世界肆意生活了那么久已算是一种幸运,更有何求。
如今我已步入中年,在幼儿教育的岗位一做就是二十多年。作为学生和老师的经验和体验我都有,对老师这一职业我似乎有了更多的发言权。我觉得学生就像一粒种子,无论它是什么样的种子,来自何方都需要阳光和雨露的滋养,这个阳光和雨露就是老师的爱。没有爱就没有教育。但光有爱也是远远不够的,因为种子是各不相同的,所以培育的方法自然也要有所不同,这就需要老师通过细心的观察找出适合的方法。比如哪些种子需要经常浇水、施肥;哪些种子应该少浇水多晒太阳;哪些种子需要阴凉潮湿的环境;哪些种子需要适当地吹吹风;哪些种子需要常常陪陪它,跟它说说话……这个过程真的很磨人,很考验人。所以能在这一职业当中做好的人,真的可以称得上伟大,其功劳真的可以比拟世上任何丰功伟绩,因为任何丰功伟绩的创造者都是因为他们曾经有一位或者几位好老师培育出来的。
向世上的好老师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