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间所有的痛苦都能和解

《都挺好》大结局,苏家最大的受害者明玉与二哥和解,原谅了懦弱的父亲,甚至放下对母亲的怨恨,找回失去的亲情,名副其实都挺好。

到底该不该原谅这个问题,让我想起我一个现实版“苏明玉”的朋友。

朋友二十岁出头,去年刚毕业入职新公司,工作压力大、加上恋爱不顺,不久夜夜失眠,常常情绪崩溃,无故大哭,去医院检查确诊为中度抑郁症。

于是离职,开始吃药,每月复诊,差不多半年没工作,靠花呗和朋友借钱度日,其间轻生的念头不断。但这些她始终没有告诉父母,也无意向他们寻求帮助。

因为她抑郁的根源就是来自她的家庭,她的妈妈。我曾亲眼看到朋友和她妈妈打完一通电话后,伏在地上痛哭到撕心裂肺,仿佛末日。

朋友的妈妈性格暴躁,言行过激,控制欲极强,认为自己为孩子付出了一切,孩子理所应当无条件顺从她。

而朋友从小性格敏感又倔强,不爱学习,喜欢写多愁善感的诗词文章,爱美爱打扮,完全不符合她母亲对乖女儿的期待。

所以朋友的妈妈对她管束极严,想法设法打压她,当众动手打骂常有,经年累月言语上的攻击更为要命,致使朋友的自尊心一再受损。

最极端的一次是朋友到市里玩的时候买了一条裙子,结果穿回家,她妈妈大怒,骂,你穿的跟鸡一样。

那时候,我朋友才初一,十三岁。这几个字的恶意完全超出了她年幼人生的所有认知和想象,给她造成了难以言明却不可挽回的伤害。

直到今天她跟我们提起这件事,还止不住牙齿打颤,最后别过脸说不下去。她永远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自己的亲妈要用这样恶毒的字眼击溃她。

另外,朋友还有一个弟弟,很乖,成绩也好,自然轻易赢走父母大部分的关爱。对比之下,朋友成长过程中的的处境和心境愈加难堪。

这一切导致朋友虽然身材高挑,长相甜美,但却很自卑,没有安全感,极度缺爱,同时又打从心底认为自己不配得到爱。具体表现就是恋爱关系中,对方只要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感激涕零,掏心掏肺,也因此屡遇渣男,情路坎坷。

后来朋友到离家不远的城市上大学,除非逼不得已,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安全的距离使朋友与家人的关系缓和,但心里埋伏的一整支军队永不懈怠,每次回家短暂相处,都会暴乱,不欢而散。

直到去年年底,一是经济上实在无法支撑,二是无业的事情瞒不下去,朋友决定家里坦白自己的病情,只希望父母能给予一点经济上的援助,至于感情上的支持根本想都没有妄想。

同时也做好了十万分的准备,如果父母不理解她的病,强制将她留在家里,大不了断绝关系,从此自谋生路。

但这次摊牌的结果大大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

她妈妈一下子傻了,非常自责,最后哭着说,如果是我害了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接下来我朋友待在家里的几天,全家人嘘寒问暖,讲话都不带大声。有时候我朋友早上醒来,发现她妈妈坐在她床头,一边看着她,一边默默流泪。

朋友父母还带朋友去当地医院检查,最后诊断的结果是至少要吃两年的药,同时需要持续心理咨询。她妈妈听了还很高兴,拉着我朋友的手直说,不用住院就好,不用住院就好。

朋友在聊天群里文字直播了全过程,我们听了都觉得挺好,皆大欢喜。

但事实是,朋友从老家回苏州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的心理医生,在咨询室里嚎嚎大哭。因为她内心深处根本无法原谅她妈妈,现在她妈妈对她的种种好又让她觉得非常内疚,仿佛不原谅是她的问题、她的错。之前至少可以明明白白的怨恨,但现在恨里混进了一点爱,令她更加痛苦了。

她的心理医生就告诉她,没关系,原不原谅是她的自由,如果做不到原谅,就不要原谅。父母都是成年人,应当自己解决他们的痛苦,而不是用你的原谅消解。

朋友终于好过一点,不再勉强自己,对于今生和父母这段缘分只能顺其自然。

就在刚刚,我问朋友现在对她妈妈到底是什么感情。

朋友想了想,缓慢但明确地说,就像电影里的那句话,我当然爱她,因为血缘亲情,因为不得不爱,身为子女该做的我都会做。但是我永远无法喜欢她,生活中会尽可能减少交流和相处。如果能够这样相安无事到老,已经是最好。

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能不能原谅,能不能和解,都是个人的自由和选择。

明玉最想要的是缺失的亲情,所以家人的一点点好,就能让她多年的委屈和恨意土崩瓦解,这是她的选择,她的甘愿。

但我想对那些无法原谅的“苏明玉们”说,如果做不到原谅,没关系的,这不是你们的错。

不是人间所有痛苦都能和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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