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赛卡无力地卧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淡淡的天花板。阳光从窗外滤进来,在她脸上活泼地晃动,一片斑驳梦幻。
栀赛卡是个漂亮的女孩,她真的是。那魔鬼身材,那翩翩秀发,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脸很清秀。但是她皮肤白得病态,一双樱花小唇没有红润的生命亮色,阳光奋力耀起,也注不进她的身体和心灵。
妈妈进来了。
“栀赛卡,我的孩子,”她难过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不想出去晒太阳吗。”栀赛卡摇一摇头:“妈妈,我腿疼,站不起来。”妈妈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头发:“可是你有轮椅呀。栀赛卡,你已经残疾了,腿不好,适应下轮椅吧……”栀赛卡倔强地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任性地闭上眼。
她不要死轮椅,她是人,为什么要靠一个愚蠢的东西来行走?不行,这可不行!
爸爸走了进来,递给她一个花篮,花篮是用细嫩的藤编的,上面缀满了娇艳的花朵,可爱极了。“小栀赛卡,我很抱歉,我本来给你买了几个甜甜圈但是——”爸爸说。
栀赛卡疑惑地瞟父母一眼,接了花篮打开。啊!一只肥肥的小猫咪缩成一团卧在篮底,呼噜呼噜睡得甚是香甜,嘴角带着面包渣,脖颈上还顶了一个甜甜圈。它的脊背尾巴,和额头覆着一片柔软的黑毛,其余毛发乳白。
栀赛卡笑了,笑得很浅,但确实笑了。
“没事,爸爸,”她说,“我喜欢猫,哪怕是偷吃了甜甜圈的猫。让它陪我玩一会儿吧,待会儿我再放它走。”
爸爸妈妈互相看几眼,小声说几句,勉强点头出去了。
栀赛卡觉得四周又恢复了曾经的安静,但是不一样了。她戳戳猫咪肥肥的屁股。猫咪一下惊醒,用一对富有灵泽的宝石双眸盯着她。栀赛卡眨眨眼睛,猫咪紧张地扫一下尾巴,跳上书柜,又望了望栀赛卡的双腿。栀赛卡撑起上半身,露齿一笑。
“我相信你腿残疾了。不然,谁都不会在一个阳光灿烂得像笑脸一样的清澈早晨,躺在床上发神经。”猫咪严肃地说,那副小老师式的表情真好笑。
不过栀赛卡可惊得疲软的眼睛猛然瞪圆,樱桃般的小嘴张得大大的。
猫咪一本正经地卷起尾巴,又弹开射向栀赛卡,类似于打了个响指:“喂,你小心点儿别让眼睛掉出来。”栀赛卡发出嘶哑的声音,小小的:“你会讲话?”猫咪点点头,郑重地说:“当然,当然。我叫黑甜,你可以这么称呼我,如果你愿意。”
栀赛卡迅速地思考,尽管大脑已几乎完全空白。“噢,你是只猫……那个吗?”她小心地问。黑甜无辜地转动一下眼睛:“不,我不是猫妖,我真长得那么妖孽吗?”栀赛卡竭尽全力使自己呼吸正常,吞了一口唾沫:“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会——”
黑甜弱智而近乎虔诚地看着她。
“这有什么奇怪吗?但是你们这里的猫怎么那么高冷,一句话也不和我说。”栀赛卡急促地起伏着胸脯:“天哪!我,我们这里的猫不会讲人话,我没弄错的话……”
“什么!?”黑甜惊呼,“这里环境又丑,空气又苦,还没有会讲话的猫!”栀赛卡渐渐平静,问黑甜:“你从哪里来?你们那里猫会讲话?”黑甜这可来了精神:“我来自四叶谷,你们这些孩子肯定没听过。
“四叶谷的青草大多都是四叶草,娇嫩,柔软,生机勃勃。一片深浅不同的绿,绿出了各种层次,像个绿色的被窝,又清凉又温暖。唔,躺在上面舒服死了,又绵又软又松!
“四叶谷有很多树,有垂着绿眉的安详老树,还有年轻的新绿小树。晚上,风从树梢流过,拖曳出一大片柔柔的清香,沙沙沙的,树就开始轻轻讲故事。四叶谷的每一棵树都有故事,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精彩的故事。
“四叶谷的花很多,很娇,很精致,是活的艺术品。它们开花时,会绽出几声轻轻的暖暖的乐声,很嫩很飘的乐声,是花在唱歌。但是要仔细听,它才会给你唱,因为花是很羞涩的,都躲着人开。
“四叶谷的云很漂亮,一团团水墨般或浓或淡抹在天上。它们移动时,会发出一种丝润的哭声。是开心的哭声,很远。
“水,在四叶谷是超极美的,非常非常清澈剔透,小溪水一丝一丝像水晶琴弦。当风掠过去,就拨出一片轻盈的波,丁丁冬冬的,声音很脆,那是水的琴声。非常好听!
“我们总是很安静。因为只有安静,才能听见大自然的演奏,听草长花开,听水唱云哭,听树讲故事念诗……
“但是,你们的世界未免吵了点。喂,大自然应该不需要人的伴奏吧?”它认真地盯着栀赛卡。栀赛卡眼里一片迷蒙。她仿佛到了那个美丽的梦幻的四叶谷,她跟着她的心在飞翔……
啊,她多么希望去四叶谷。
黑甜笑了,勾起了嘴角。它从一只耳朵里掏出来一块糖,递给栀赛卡。“尝尝看,纯果汁,无添加!”它又补充一句:“啊,不是骗人广告。这是四叶谷的糖。”
栀赛卡含进了嘴里。
啊,气味芬芳如果如花如蜜,有淡淡酒味,清心醉人,汁质凉润,津甜微酸,幽香不腻,温凝如玉。
入口时,丝滑细腻清凉甜润,弥漫着一股淡酒气,然后是果香,和幽幽绵绵的无限花香,仿若身在林中,浑身浸透细细雨丝。
一种朦胧的感觉……笼罩了她的全身。啊,她仿佛到了四叶谷。
幽盈芬芳似乎仍在唇齿间变幻回荡,同时满满的奶茶暖意从胸中涌出,浑身温暖起来。
黑甜偏脸看看她的表情,又从耳朵里掏了十七块糖果,十分庄严地用前爪捧到栀赛卡的小包包里:“留着吧,很好吃的。”
然后,黑甜望着微笑的栀赛卡,眼睛弯了弯,抿起唇吻,似乎很高兴。然后它问:“圣诞节快到了吧?”栀赛卡咽下去最后一口甜水,点点头。
黑甜又从耳朵里捣了捣,挖出来两个精致的小金蛋,放在床角:“给你爸爸妈妈吧,祝他们圣诞快乐!金蛋有四叶谷的清香哦,是我用花粉揉的。”
栀赛卡惊喜得不知说什么好。
黑甜责怪地看着她:“你就白收礼物呀?”栀赛卡忙费力地翻出一顶小帽子,黑甜跳过去抢来戴了。“啊,”它满意地说,“柔软,温暖!你们的衣物真的不错,我可以做纪念。”
栀赛卡一怔:“纪念?”黑甜眨巴一下眼睛:“对,我要回家的,啊,中午到了!我或许现在就该走。”
栀赛卡忧伤地点点头,想下床与黑甜握手告别。然而,她突然又发现——不如说记起,她的腿依然又僵又疼,下身瘫痪。黑甜歪歪头,看见她的神情有异,露出来一大抹蜜汁微笑:“有什么不开心?你又不是枪口下的狼!”
但是它俏皮的安慰并没有什么作用,栀赛卡的眼睛泪盈盈的,一滴“不明物体”答下了脸颊。
“有什么意义,”栀赛卡怨恨地哽咽,“我曾经能奔跑,而现在不行了,以后也不行了。不管你的四叶谷多么美,我再也不能奔跑,不能感受风和速度了。我只能靠轮椅了!谢谢你的圣诞礼物。”然后她忿忿地倒回枕头上。
黑甜垂下双目,伸出温暖的柔软猫掌抚摩栀赛卡光滑如剥开鸭蛋的脸。
“是的,”猫儿严肃地说,“是的,你再也不能奔跑了。但是你还有眼睛,可以看一切,你还有心,可以感受一切。雨后草尖清纯的露珠,是我们的;夕阳烧红的灼灼天际,是我们的;黎明温柔的朦胧色彩,是我们的;午后苹果茶上流动的阳光亮泽也是我们的。只要你是生命,你就拥有一切,请你记住。”
黑甜蹦上窗台,脊梁上润润的黑毛耀出一片神圣光晕,然后它腿一弹,消失在一片灿烂中。
阴影从栀赛卡的瞳孔深处悄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