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无意义》,十分昆德拉!

不论何时,读昆德拉对我来讲都是件很轻松而愉悦的事。

就像是,在天气很好的日子里,也不用赶着上班,缓步在和煦微晒的阳光下,满眼绿意盎然的公园中,触目所及,俱是悠闲游荡的人们,欢笑追逐的孩子,你自己呢也没有任何忧虑,仅仅犹豫着是否要去喝一杯咖啡或吃一块甜点。

那样切切实实地感觉到的生动与自由,连带着一种官能上的满足。

这倒不是说他的作品易于消遣——消遣也分格局大小的好嘛?

准确说来,是基于他创作技巧及创作美学交互呈现出的独特魅力:

你准备好要听一个故事?却发现他貌似在侃哲理,搅得你云里雾里后又觉得他侃的还挺那么回事;当作小说在读?却往往散得一塌糊涂,有些句子读起来简直像诗,可又让你击节叹赏;再艰涩抽象的话题,也都能在他笔下鲜活而具体地洇染开来。

且平和,不带偏见,不钻牛角尖,不一副绝对正确的嘴脸,不苦大仇深的模样,也不故作姿态,所说的即算老调吧也绝对给你新弹,让你读完后禁不住去回味一番,再细想几回。

对于任何文化语境里的作家来讲,要做到这些都很不容易。

轻与重之间,原本就极难平衡。

他的文笔还那么自在优美。

怎么说来着,“摘花高处赌身轻”!

这种“轻”除了是技高一筹外,还有着他罕见的幽默感。

所以人们往往摸不准昆德拉:他到底是在一本正经地调侃呢还是调侃一本正经?

瞧瞧,这本《庆祝无意义》一出来,他一贯遭指摘的油滑、轻浮、狡黠仿佛被再次坐实——毕竟如余华说的是个三流作家啊!写的什么啊这是?!

不到四万字的篇幅,简简单单的人物,不能算情节的情节。

漫不经心地开场:巴黎六月的某个早上,慢慢走在马路上的阿兰,思考着视女人肚脐眼为诱惑中心的情色导向性特点。

同一时间他的朋友拉蒙在卢森堡公园散步,偶遇旧同事达德洛,达德洛心血来潮骗拉蒙他得了癌症。

尔后拉蒙去夏尔家做客,聊到了关于斯大林的二十四只鹧鸪的故事。

围绕着这个关于斯大林的小掌故,阿兰,夏尔、凯列班,拉蒙,几个人轮番上场,以各自的视野各放厥词(当然你也可以更深一层去解读这四个角色所代表的含义,但我猜昆德拉不会很赞成这么做)。

其间穿插点缀些闲文逸笔,小品式的行文,读起来并不费力。

没什么说教,没什么阐释,没什么结论,简而言之,好似一个人脑袋中纷纷的思绪,散漫的念头,一些想法。

貌似不成其为小说,以惯常的小说体例标准看。

然而我个人觉得,没有比这本小书更具体而突出地表现出昆德拉一以贯之个性与特点的了:

 “我们很久以来就明白世界是不可能推翻的,不可能改造的,也是不可能阻挡其不幸的进展的。只有一种可能的抵挡:不必认真对待。”

不要误会,这并不是披着玩世不恭外衣的虚无主义,即使看上去如此像。

虚无主义骨子里还是苍白无力,虚弱不堪的,所有放弃抵抗放弃挣扎的人都可以毫不费力地顺势滑入,然后在这个深渊默然灭顶。

昆德拉不是,他并没有向现实或虚无缴械,即使他已85岁。

所谓不必认真对待,其实是反教条反权威反僵化的昆德拉式表达而已。

也就是,不为话语所困,不为概念所困,不为表象所困。

这里必须注意重要的一点,它仍然是也首先是,一种抵抗。

只不过这种抵抗不那么拧巴。

所以,读昆德拉小说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你以为他在试图阐释一种哲学?NO,他在指出这种哲学的悖谬处;你以为他只是天马行空地肆意虚构?其实他在经由故事认真表达他从未停止过的思考与观察,只不过他始终不下结论,但文学的任务不就是永远在质疑吗?

其中最难能可贵的,是一种始终好整以暇的态度。

它让书写变得轻盈,让阅读变得有趣。

这样一来,对读者而言昆德拉就像一面镜子。

你是什么样,读出来就会是什么样。

就像书中讲的二十四只鹧鸪的故事,你可以看作是谎言,也可以当成一个玩笑,见仁见智。

只不过昆德拉一直在避免成为话语上的斯大林。

《庆祝无意义》于昆德拉仍是一种凸显与发扬,承袭他此前的所有作品,一如既往地发散,一如既往地自由,也一如既往地生机勃勃。

他依旧擅长解构,向陈词滥调,向约定俗成,向理所当然,然后籍由他轻快如行板、灵动如诗歌、奇诡如幻术般的小说探讨无数新的可能。

但他解构的目的并非为了达成对象的消亡,而仍然是一种游移与不定,不可以是这样吗?或者那样?

就说庆祝无意义吧,不是要反对意义或消解意义,而是试图将活生生的人从意义的囹圄中解放出来,试着去接受无意义的存在。

无意义很可怕吗?难道意义的产生是因为人不能正视无意义?

他只不过提出一种为人的勇气,在看似无立足处,人可以凭自身重新站立。

其实这也根本不是重点吧。

纵观昆德拉所有作品,所谓主题其实从来就不那么重要,如他强调过的,“小说应该毁掉确定性”

他贯彻其创作中的,更多是美学技巧上的,不定的个人观感方面的,这就有点像不带隐喻性、去除风格化的音乐或美术。

其结果,就让他的作品读起来似乎都显得模棱两可,但又说不出所以地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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