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街道的没落

        西安钟鼓楼之间,坐落着一个神奇而又充满民族特色的街道,回民街。这里祖祖辈辈生活着的回族,为这一片纵横交错的街面、巷道浓墨重彩地涂上了民族的特色,一座座清真古寺静静地伫立在坊民间,每日五时礼拜时,唤礼楼里总会传出悠远、庄重的唤礼声,呼唤信道的穆民前去礼拜,短短的十来分钟甚至几分钟里,为生活奔波劳累的教众会在一句句的念词里,一次次的鞠躬叩头间,暂时脱离尘世的喧嚣,在庄严的大殿里与真主对话,与先贤沟通,换得灵魂的洗礼,找到战斗的勇气和生活的方向。

    回民街里琳琅满目的特色商品,垂涎欲滴的当地美食,错落有致的秦风商铺,以及这里靠勤劳的双手和真主的恩典过活的人们知感、知足。他们明白一切都是造物主的恩赐,依托着国家的地方民族政策,这里似乎是净土,人们互相谦让,互相帮助,每日只挣够自己及家人的给养,就心满意足,伊斯兰教的教义也是教育人们,爱国爱教,孝敬父母,团结兄弟,睦邻友好,勤劳致富但也不能过分贪图今世的享受,要时刻检审自己的言行举止,时刻想着后世的清算。于是教义里的许多内容也成了很多穆民践行的生活方式。曾记得,街头卖杂肝汤的老者,专注的眼神和态度,一脸的敬畏。每日卖到中午就没有了,没有了就没有了,那么多的汤,就卖那么多碗,多卖,钱是可以多赚的,可是汤的质量下来了,口感不佳,就是对顾客的欺瞒。商人逐利固然无可厚非,可信仰经常使他们能停下追逐金钱的步伐,以便腾出时间去照顾自己的父母,去探望生病的亲友,去清真寺聆听阿訇的教导;亦或去山上、去田野里看看麦苗,去坟地感受生命的轮回更替。所以,我每每走在这样的街巷,感受到的是悠闲、淡然,大家不争名逐利,大家一切凭“安拉意欲!” 这是多么有力量的字眼,这是敬畏,是仰望也是守护。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条街道变了。满大街的旅游景点商品代替了当地特色的产品,满大街的网红店,可你找不到一处让你记忆犹新的店铺去犒劳自己的胃。或许很多游子回到故土,再也找不到妠妠味的甑糕,娅娅味儿的锅贴,也找不到那个永远坐在那个街口吹糖人的老爷爷,还有那一串串有着某个人的印记的糖葫芦。失落感扑面而来,儿时五分钱或者二分钱一杯的酸梅汤动辄五六块,一杯从早熬到晚也只用了一颗梨子的冰糖梨水在节假日卖到了10块一杯。大家都说着同样的话:“吃啥都不挨心!”再也没有一家店可以让你拍着胸脯给别人推荐,更没有哪一家店可以让你驻足、怀念,亦或者就是那样的一碗面,让你勇敢放弃了他乡,回归故里。

    举目四望,现在的回民街除了没变的古寺,没变的街巷外,变了的就是人心。人们脸上的浮躁、急切以及对金钱的追逐使这个地方越来越嘈杂,日复一日的嘈杂中有些店铺声名大噪,犹如收割机般制造着财富和希望,也有的实在无心认真经营,合计着把门面房一租,于是一批批的掏耳朵的、修脚的、卖珍珠的也大张旗鼓地在这条街巷生根落地;也有些的确是来这里出苦力讨个生活的,卖面条、卖蒸馍的,打坨坨馍的,有的抗住了连年飞涨的房租,有的抗不住的就缴械投降了。人们之间不再是谦让和互相成就帮助了,多得是竞争和对比。一对比,矛盾就来了,今天你占了我的门口了,明天你抢了我的地盘了,破口大骂者有之,大打出手者有之,甚至有人送了命。兄弟姐妹间也因为这片地方的门面房,争得你死我活,甚至罔顾手足情深、至教门于不顾,只贪图金钱利益,有的甚至不惜利用老人,这些种种,反应着一条街经济上的繁盛,外表上的华丽,然精神世界里曾经的美好已然崩塌,精神的匮乏,使人们只知道追逐利益、金钱。再没有一个老者守着清贫,守着一门手艺;再没有一家人因为信仰不被这个时代裹挟着,默默传承着家族的传统,哪怕这个家族曾是坊上的望族;再没有一个家族能把一件事情一个信念哪怕是一个承诺坚守住,一切向钱看齐,是这条街道的没落,也是一个民族的没落。

        如果可以,我宁愿回民街依然是唐朝、清朝或者某个时代的回民街,那里有古老的小吃,古老的器具,有古老的街道,还有一群不争名逐利,淡泊从容的穆民。不要让我们精神世界的贫瘠导致这些街巷的退化,毕竟,我们还要给后人留下一些精神内核的东西,而不是多少套可以变现的门面房,我们也要有一种民族的内核,感染世人,比如一杯几十年口感不变的平价酸梅汤,一碗人人能消费得起的泡馍,亦或者是人人夸赞的口碑。王开岭先生曾说:“故乡不仅是一个地点和概念,它是有容颜的,它需要物像对称,需要视觉凭证,需要细节还原,哪怕蛛丝马迹,哪怕一井一石一树......否则,一个游子何以能与眼前的故乡相认?”

  愿你归来,故乡未改,那条街还是你心里的模样。

你可能感兴趣的:(一条街道的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