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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家小猫
老舍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北平叙事。
只不过每本书,每种叙事都有其风格,视角也有所不同。
《城南旧事》的风格清淡如菊,哀而不伤。事事写离别,所写的每一事,都是心灵童年的再现与回味。
它用英子孩童的眼光,儿时的记忆,表达了人世间的各种悲欢离合。有关是非对错、生存悲苦,读者自己会看到。
每个人的成长也可能像英子一样经历过三个阶段,满心满眼的善良,对是非黑白的懵懂困惑,一次次的离别,甚至至亲的离开。
一边怀念,一边成长。
跟着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地娓娓道来,我们仿佛也回忆起童稚时双眼看到的世界,能够感受英子那份童心,希望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存下来。
一心用爱成全,藏着你的善良
惠安馆里住着一个疯子,她总是倚着门墙站着,看来来往往过路 人。
大人们见了躲着走,更不让孩子靠近。
疯子总是对6岁的英子笑,英子带着好奇心毫无顾忌地走进了疯子的世界,从此成为了好朋友。
疯子叫秀贞,一双手那么暖那么软,会温柔地给英子梳辫子,认真地给她用指甲草的红花染指甲。
时而欣喜时而悲戚地给她讲思康三叔的故事,秀贞单单愿意把自己的故事讲给英子听。
原来是一个穷学生思康上京来念书,住到会馆里来,一来二去产生情愫,后来说好回老家,卖了白薯地就回来娶她。
这时她已经有了身孕,怕他路上跋山涉水惦记,想着等他回来再告诉他也不迟,结果一走杳无音信,一等就是6年。
当年秀贞生下孩子“小桂子”就直接被父母扔到齐化门城根底下了。秀贞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昏倒了,醒来大家都说她是疯子。
“英子,人家都说我得了疯病,你说我是不是疯子?人家疯子都满地捡东西吃,乱打人,我怎么会是疯子,你看我疯不疯?”“不。”我摇摇头,真的,我只觉得秀贞那么可爱、那么可怜,她只是要找她的思康跟妞儿——不,跟小桂子。
终生只能活在回忆里,通过回忆思念的人是很痛苦的,秀贞在描述过往又是有条理的。
她是那么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啊,她是那么一个善良的玩伴,又怎么会是别人口中的疯子呢。
秀贞常常比着英子的身子给小桂子做了好些衣服,几乎每次聊天,秀贞都要托付英子看见小桂子就叫她来,一块儿找她爹去。
英子还有一个好朋友,叫妞儿。初次相识,是因为替妞儿解围打抱不平,她知道妞儿的身世,现在的父母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养父逼她卖唱挣钱,还总是毒打她,妞儿一直想离家出走,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一个大雨天,妞儿再次来找英子,又聊起父母身世,英子嘴里说着妞儿的妈,心里想到的是秀贞屋里炕桌上一包给小桂子做的衣服。
聪明如她,细心如她,同样的事,她仿佛听人提起过,努力拼凑着所有信息,最后验证了妞儿后脖子上的青记,她就是秀贞心心念念的小桂子。
立即对妞儿说:“我带你找你的亲妈去,你们再一块儿找你亲爹。”
因为想着妞儿挨打的事,吃不下饭。因为想成全母女二人相认,一起去找思康叔,甚至偷了妈妈的金镯子给他们当盘缠。
秀贞和妞儿相认后急匆匆地赶火车,甚至来不及好好道一声别,而英子不知道的是母女随即就死于火车铁轨之下。
英子经历了她人生的第一次离别,这估计是英子童年记忆最深刻最放不下的一次离别,这一离别竟是永别。
这次离别也让她生了一场大病,昏迷十天才醒来。
小英子不曾像大人一样,把惠安馆里的秀贞看作疯子,她坚信可怜的妞儿就是秀贞失去的 “小桂子”。
英子依恋他们,有着根着于内心的,为他人着想的善良。
那颗纯真的心想她们所想,急他们所急,她用自己纯真而善良的心,成全了一对母女的思念。
英子也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大人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大人们以为的总是他们以为的。其实可以把孩子当成大人一样去沟通,其实他们什么都听得懂。
她还那么小,就有非常强的同理心,理解别人的苦楚,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不计较得失,就是一心用爱成全。
心存善意,入眼都是美好。
或许只有孩子才能毫无顾忌地打破人与人之间的藩篱,单纯地与人沟通交往,为了很简单的原因去爱或讨厌,而不去关注世俗所着眼的阶级地位。
或许这份童真善良只能存在于未经世俗教育过的孩童时代,不能复制的童年的珍贵之处就在于一种对生命中最单纯自然的感情的回忆。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在黑白里温柔地热爱色彩
大人们误以为秀贞拐走两个孩子,所以英子遭遇了极大的委屈,被吓出一场大病。
想让英子忘掉一切,离开那个倒霉的地方,一出院直接搬到新家,在新帘子胡同。
大人们不懂英子,不懂她对他们的思念。
就像常常听到大人们提到哪个是疯子,哪个是傻子,哪个是骗子,哪个是贼子,英子分也分不清。
生活始终要前行,英子在新家逐渐开始适应新的生活,渴望有新的玩伴。
听说新家附近最近闹贼闹得厉害,但一直抓不到。他们新家斜对面是一所空房,大人们说这是闹鬼的房子,附近全是高高密密的草地,鲜有人去。
新认识的小伙伴把球踢到了那片草地里,只有英子敢去捡球。
因为捡球意外发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一堆东西,也由此认识了一个“怪叔叔”。
英子隐约觉得那堆东西和这个叔叔有关,但是想起李伯伯说过的话,嘴唇厚厚敦敦的,是个老实人相,就不那么害怕了。
英子好像有一种超能力,大人们不能和别人讲的话,都愿意对着英子讲。
他说自己有个弟弟,年年考第一,将来还要漂洋过海念书,可是自己哪有本事供得起。
娘仨儿吃了上顿没下顿,老母亲操心哭瞎了双眼,以为他做小买卖,一心啃书本的弟弟拿他当好哥哥,他是一心要供到让他漂洋过海去念书的。
他问英子:“走到这一步上,也是事非得已。小英子,你说我是好人坏人?”
就像曾经秀贞问她的那样,你说我是不是疯子?
英子反而问他:“你分得清海跟天吗?”
“金红的太阳是从蓝色的大海升上来的吗?可是它也从蓝色的天空升上来呀。我分不出海跟天,我分不出好人跟坏人。”
英子一句句教他念课文《我们看海去》,还相约将来一起去看海。
英子作为小舞者在高年级学生毕业典礼上又看到了他,想起刚刚前面由考第一的同学代表去领取毕业证书的那位同学应该是就他的弟弟。
结束后不由自主地又去了那片茂密的空草地,英子突然悲伤地流下了眼泪。
我是想,夏天过去,秋天、冬天就会来了,他还会常常来这里吗?天气冷了怎么办?如果有一天,他的弟弟到外国去读书,那时他呢?还要到草地来吗?我蹲下来,让眼泪滴在草地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伤心?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人家说她是疯子,我却喜欢她。现在这个人,人家又会管他叫什么呢?我很怕离别,将来会像那次和疯子离别那样地和他离别吗?
机缘巧合,英子这次出来回家路上被便衣巡警看到,看似是无意地询问,英子无意中透露了关键消息指了道,这个大朋友后来就在英子眼前被抓走了。
小小的英子内心再次感到害怕、困惑,甚至心灵受到暴击。
我们愿意把我们的善恶建立在一个侧面的理解的基础之上,就如同英子对贼的同情。
我们总会遇到阴差阳错不知不觉地被事情推着走的时候,对结果茫然,不知所措。面对别人生命中的苦痛,我们也会有满怀同情但又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想每个人的成长阶段,都曾经发自肺腑地问过,好人与坏人,是与非,对与错,绝大部分时刻决定着黑白对错的,是我们看问题的视角和当下所处的位置。
真实的世界往往存在着一个灰色地带。但在能坚持的地方,能守住良知、善意与原则的地方,希望我们都能守得住。
如果我们看不清这一点,有时会过得很痛苦。活成人间清醒,过程里一定是经历很多不容易的事。
当你不再有父母的庇护,就彻底告别了童年
在英子小学毕业典礼那天,父亲也走了。小学毕业,父亲离世,这对一个人的成长经历来讲,是两件重大的事情。
毕业典礼前一天病床前,爸爸说:“英子,不要怕,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
英子的童年别离是伴随着与爸爸的生死别离一同完成的,“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爸爸曾在兰姨娘借住家里时,有过俩暧昧场面,恰好被英子看到,隐隐约约感到了异样,对家庭对母亲的一种威胁,读者对于父亲的形象也有了心理不适。
但人是多面立体的,爸爸对于英子是很疼爱的,物质上没有缺过孩子一口,在教养方面很严格,又没有溺爱。
在该严厉的时候,特别是涉及原则上的事情一定会给英子立好规矩,初次赖床不去学校,爸爸抄起鸡毛掸子一抡挨打的经历,一次就把英子给改过来了。从此每天早晨都是等待着校工开大铁栅校门的学生之一。
但同时该给予爱的时候一点也没含糊,英子最后哭嚎着冒着大雨去了学校。爸爸在教室外等着,带来花夹袄和两个铜板,感受了一个父亲严厉又慈爱的一面,他是一个宽严并举、善于教导的父亲。
然而离别总是那么突然,每个人都要经历至亲的离开,或早或晚,这或许是一门功课,对于英子这个年纪来讲,还是太早了一些。
英子是老大,也不过12岁,将来有6个弟妹和母亲要照顾。
但孩子不可能永远是孩子,当他们被推到成长的现实面前,每个人都必须直面生活的残缺。
小英子的成长伴随着难以言说的哀愁,她在似懂非懂的思考中,在难以割舍的爱与猝不及防的离别中,迈出了成长的步履,无奈地与自己的童年挥手告别。
这意味着至此英子开始一点一点成熟,要肩负责任了。
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父亲的离世,让她的成长加速,必有撕裂,不忍心,却又是必然。
英子记忆中的《城南旧事》,是我们所有人一去不返的童年。
世界上少了一个有趣的孩子,又多了一个无聊的大人。然而这道无奈的门槛,每个人却不得不跨过。
人的一生,从生到死,就是一场跟世界的别离。可是为了让你在死之前没那么害怕,所以让你先经历几次小别离。
总之,你以前熟悉的、习惯的、喜欢的一切通通都要别离一次。
我们终究要学会在一次次离别中慢慢长大,随着年岁渐长,成年后的我们也会发现,离别从正式有声的送别,慢慢逐渐演变为无声静默、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
那么,在我们不得不分离前,都稳稳珍惜正拥有的当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