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有很多写爱情的诗,有悲有喜,有千姿百态。世间的各种爱恨情仇,几乎都能在诗经中找到源头。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爱情诗中写不幸的诗,大多比较长,写幸福的诗,大多很短。
也许因为不幸各有不同,比较复杂。
不幸的人,总有太多话想要诉说。既想说清楚怎么不幸、不幸的责任在他不在我,又忍不住要表达一番自己的幽怨,感叹一番命运的无常等等,说来说去就长而又长了。
像《小雅·谷风》、《邶风·日月》,最典型的还有《卫风·氓》、《邶风·谷风》等等。
回想以前上学背诵《氓》,真是下了点功夫。
然而爱情又岂是是非对错就能说清楚的呢。
有些事虽然不得不说,但说得再多,于后人或许有借鉴意义,于当事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相反的,幸福就很简单。
欢喜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一次默默的陪伴,就是幸福。
所以写幸福的诗,只需要简单刻画这些意象,诗中的情绪就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了。
诗经中有很多这样幸福唯美的时刻,像《郑风·有女同车》,写了在车上遇到美女同行的喜悦,《郑风·女曰鸡鸣》写了夫妻晨间的呢喃情话,《王风·君子阳阳》可以理解为夫妻间的情深意笃,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只有短短两段。
今天想讲的《郑风·野有蔓草》,《郑风·出其东门》和《齐风·东方之日》,文字凝练朴实,也同样都只有两段。
这些诗中所描绘的,都只是一些很简单的片段,这些片段有电影画面的质感,体现了生活的美学,更是真真实实的幸福时刻。
简单就是爱情中的高级。
一、《郑风·野有蔓草》:邂逅的那一刻,一个简单的眼神,就是最美的一见钟情
在美丽的郊外遇到美丽的你,一个眼神,便系万种情思,每一种情思,都想与你分享,跟你一起喜悦。
原诗短短两段,写了一次美丽的邂逅。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的大意是说,在一个草肥露浓的清晨,我在郊外跟一位女子不期而遇。
她容貌秀美,眼神清澈, 顾盼间有万种情思流转。
只在一眼之间,我便深深倾心于她,渴望能与她共同分享这份欣喜与美好。
邂逅是一个美好的词,因为是不期而遇,这份美好多了惊喜和感动。
于千万人之中遇到你,匆匆一瞥,各生情愫,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这首诗中情感的高级之处,是它的直白率真。没有试探,没有惺惺作态,喜欢就是喜欢,内心的情感毫无掩饰也无需掩饰。
这一点,从那“宛如清扬”的眼睛里就看出来了。
虽说喜欢,谁也没有欣喜过狂,忘了礼数。
我就是默默喜欢着,注视着,即使心里早已波涛汹涌,表面却不失礼节尊重。
这就是诗经中“乐而不淫”的典范。
诗经中还有一首与邂逅有很强关联的诗叫《唐风·绸缪》,其中有四句: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这是一位女子,在春风沉醉,情意绵长的夜晚,遇到心中的良人,发出的一番激动不已的感叹: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竟让我有幸遇到你。遇到你真的太开心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
这里也就是一句简单的感叹,就把那女子的娇憨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跟那些直白的“我好喜欢你,看到你我好开心啊”等等相比,是不是委婉高级很多呢?
如果我是那个良人,看到眼前这个仅仅因为遇到我就高兴得不知所措的女孩,恐怕会心花怒放,心里比听了一箩筐情话还甜吧。
还有一次船中邂逅,只有简单的用歌声表明心迹的环节,却流传了几千年魅力不减。
传说楚国的鄂君子泛舟河中,打浆划船的越女恋慕他,用越国方言为他唱了一首歌。鄂君子当时听不懂,后来找人翻译,有了《越人歌》。
开篇也是“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这种不期而遇的美妙,往往让人怀疑时光是不是不同寻常。
但实际上这就是跟平时一样,普普通通的一天。并不是因为今天特别所以相遇,而是因为相遇了所以今天才特别,才让我们忍不住要向天地发问,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啊,居然能遇到你。
或许有人没有听过《越人歌》,但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其中的两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那不期而遇的一刻,君子的风度翩翩让越女心动不已,可她含蓄委婉,仅以一首君子听不懂的歌谣来表达自己的爱意。
人人都知道山上有树树上有枝条啊,可是我喜欢你你却不知道。
简单朴实的语言,带着淡淡的忧伤,却美得刻骨铭心。
即使平凡如我们,在这渺小短暂的一生中,谁还没有几次美丽的邂逅呢?
你的眸你的脸,你的笑你的腼腆,都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光辉,这光辉照亮了我们的孤独岁月,还将继续照亮我们的一生。
二、《郑风·出其东门》:心有所属,思有所存,简单朴素的爱恋胜过一切繁华
《红楼梦》中,贾宝玉曾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将这句话用诗诠释出来,最合适不过的就是这首《出其东门》了。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我们暂且不管这首诗是不是“闵乱”之作,就简单地看看诗中的爱情吧。
两段诗回环复沓,反复强调,都是在说一个意思:世间的美女很多,我只爱你一个。
诗中的意思是:
城门外,美女遍野,她们个个盛装打扮,体态轻盈,明丽绚烂。
虽然美女多如云密如荼,却都不是我所钟爱。
唯有那白衣素巾的女子,才是我心之所系,也只有她,才能让我怦然心动。
一个男人,因为有心中那份坚定不移的爱的支撑,身处花丛的姹紫嫣红中,心之所向的那个人,即使缟衣綦巾,也丝毫不减颜色。
相反,在这绚丽和朴素的对比中,他更深刻地体悟到所爱之人的独特和可爱之处,更坚信自己爱的就是朴素的她。
这何尝不是一种心性的成熟和敦厚。
这种成熟和敦厚,建立在简单朴素的人生追求之中。人世间的纷扰太多,只有化繁为简,才能看清楚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人和事。
一个女人,不用为了爱情迎合世俗的审美,只需要简单、安静地穿自己平常穿的衣服,做自己平常做的事,只需要活成自己熟悉的样子,便能拥有一份专一的爱情,这是幸运,也是坚守。
所以这份爱情的高贵之处,不在繁华浓烈,更不在海誓山盟,只在一种安稳平淡的简单中。
这种安稳平淡,看似普通,实则难得。世间有太多的人,被繁华迷惑,丢失了本性。能在繁华中守住朴素,本就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世间的真爱,真的可以很简单,只在于我们是否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
如果两个人相爱,不追求过多的俗世浮华,不破坏彼此原本的气质,不把自己的期望强加到彼此的身上,只简简单单爱他本来的样子,爱他和你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爱他和你共享着同一轮圆月,那即使最平凡的日子,都值得珍藏和反复回味。
三、《齐风·东方之日》:温润之爱,静谧浓烈,于简单之中见真情
不需要去远方,也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只在一室之内,静谧之间,相爱的人简单相守,平淡的生活也可以活色生香。
这种温润成熟的爱情,来自诗经的《东方之日》。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
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呀,跟我同处一室,她娇憨美丽,一会儿用纤细的双足轻触我的膝盖,一会儿又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用小脚丫踩着我的足迹。
美好的时光总是飞快流逝,不知不觉间,日月替换,一天就过去了。
这样的画面宁静温馨,有着电影一般的质感。
有的书中解释说这是男子对着旭日与新月,思念自己热烈皎洁的情人,想起女子曾经来到自己家中,两人共处一室,好不欢喜。
这种说法没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如果将诗中的男女看做夫妻,或者原本就共处一室的爱人,会更加自然浪漫。
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们都能通过诗句,看到一个热烈大胆的女子,在爱人面前,露出的娇憨可爱的样子。
诗中的男子,亦懂得欣赏女子的娇憨。他内心为这女子的爱与娇憨激烈跳荡着,从十句诗中有六句都写到“我”就可以看出来。
“东方之日”即晨曦微露的早上,“东方之月”是月光皎皎的晚上。
从时间来看,诗中要表达的就是一天之中。整整一天,男子和女子都甜蜜地待在一起,心中的爱意就像发酵的酒,越酿越浓。
从意象来看,我们则可以看到女子在日光和月光之下不同的美,就像宋玉的《神女赋》中所写: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眼前的这个人儿,灿若朝霞,皎如月光。
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不要你带她逛街买衣服包包,也不要你带她去各种网红地打卡发朋友圈,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待在家,看看书,聊聊天,简简单单相守。
时不时地用她小巧的双脚戳戳你的膝盖,或者踮着脚尖,跟在你身后,循着你的足迹亦步亦趋,你能说你不喜欢吗?
如果你说不喜欢,那我觉得你一定不明白女子最深沉的爱是什么样的。
最深沉的爱其实就是这种简单的生活中,流露出来的最纯粹的、不带任何欲望的爱。
女人什么时候最可爱?
我想女人有很多可爱的时刻,决定追求理想的那一刻,自立的那一刻,成功的那一刻,为人妻为人母的那一刻,可以保护家人朋友的那一刻等等。
但一定有一种可遇不可求的时刻,是我们生命最天然最可爱的时刻。
那就是带着女儿时的任性和娇蛮,怀着纯粹的爱意的时候。
这是我们在父母呵护下长大后,尚留着年少的单纯,又未经世事的洗礼后的状态。这是我们人生中难得的简单状态。
世间什么都可以追求,唯有保持简单是最难得的。
既然简单难得,我们就尽可能多维持一会儿,多欣赏一会儿吧。
不要觉得简单代表着柔弱,爱情中,这份简单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这样简单温柔的女人,能给爱人内心的安宁,有了这份安宁便有了可以依靠的感觉。
往往心有所归的人,才敢真正勇敢地出去闯荡。
懂得珍惜这份简单温柔的男子,必定温润成熟,能守着家的安宁,也能更好地面对事业。
简单即高级
看完这几首诗,你有没有发现,诗经中的美丽爱情,其实好多都美在朴实无华。
我们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越简单越美好呢?
一个在生活中不断追求更多精神依恋和物质享受的人,可能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想要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幸福感却越来越少。
所以我们说,不断给生命做减法的人,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说大智慧或许有点玄,但活得高级就简单了,因为守得住生活的简单平凡,这本就是一种高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