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学习传习录,距今已有三年之久,中途迫于生计,蹉跎搁置许久,而又碍于古文生疏,初读之时也大多不求甚解,自是不会有什么心得体会。直至近来,颇有些顿悟之感,又重读经典些许,略有心得,尝与之言。
阳明先生的心学梗概,大体可分为三个大纲,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闲话少叙,我粗浅的阐述一下我对这三点的理解。当此“国学热”“公众号”大行于市,真假莫辨之际,愿初学之同道,少走弯路,多把精力花在身体力行上。
心即理。此处的理,即为天理之意。天理出自南宋朱子提出的“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初读之时让人不禁压力倍增,这“人欲”自记事起便已有之,而且层出不穷,如何灭得了,当时以为只是些书本功夫,至于具体事宜,还当自在权衡。后来读到心即理,阳明先生对此的诠释,世间万事万理,只需在心上求。如何在心上求呢?就要用到“去人欲,存天理”的功夫,这个功夫,就是“致良知”的功夫。万事万物之理就是天理,除在心上求之外,别无他法,之所谓“心即理”。心外无理,心外无物之言,意思是说每个人看这个世界的物和理,就在自己心中,而不在这个世界。
阳明先生有例为证,若此心求个那孝顺的理,自会知道如何去做那温凊定省之功,而不需要去强迫自己早请示晚汇报的去做表面文章。在孝顺这件事上,天理就是孝,而人欲就是一些杂念,比如说,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在做“孝”这件事的行为,或者在意父母怎么对待你在“行孝”这件事上的反馈(比如瞽叟不领舜的情),或者自己给父母买个毛衣,别人都买个皮草,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够。等等这些,都是人欲杂念,在行孝之时都是要去除的。所以中国古代关于孝,也有“论心不论迹,论迹无完人”的说法。
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基本上就明白了“心即理”的道理。可以再举个例子,热恋中的人,若此心只求个爱对方的理,热恋之时此“爱人”之心纯乎天理之极,自会知道如何去做那“爱人”之功,自会考虑到对方的感受,而不会有那别的杂念,计较对方对自己怎么样,计较对方如何满足不了自己的私欲。所以恋爱中的人们你们清醒一点,如果爱人提出非分的要求比如“买房买车,开房开车”之类,必然已经不是爱一个人的天理了。被私欲蒙蔽遮盖,是我们身处红尘嚣嚣的人们,难以避免的。
阳明先生提倡的“心即理”其实在说专注,我们做一件事,要心无杂念,专注于事情本身,而不要被私欲所蒙蔽,也不要被杂念所干扰。这话说起来挺容易明白,做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说到底,如何“去人欲,存天理”才是关键。
要“去人欲”必须“致良知”,致知一词出自《大学》,致,求得。知,知识。而良知一词,出自《孟子·尽心上》:“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孟子说的很清楚,不虑而知者,是为良知。阳明先生提出一个“致良知”的概念。意思大体上可以理解,求得心如明镜不虑而知,以达到对万事万物完善理解的境界。而到达这个境界的之后,也才可以称此心为“心即理”。从这个意义上理解,“心即理”是目标,也是结果,“致良知”是功夫,也是过程。所以我的理解是,“致良知”的功夫,才更为重要。
在讲“致良知”的功夫之前,我们不妨回忆一下,生活中任何一件事,大到求学好几年,小到与人谈话一瞬间,我们都会在读书或者说出这句话之前,心中起一个念头,比如读书可能起的念头是将来找个好工作,说话起的念头会是让对方清晰无误接收到自己话语中传达的信息。你可能觉得这不废话吗?难道说话是为了练唇肌吗。千万不要以为我这是危言耸听,事实上,我们生活中最多的误会就是由说话引起的,意识到这个念头的重要性,才可以寻求“致良知”之道,简而言之,我们在做一件事之前,会先起一个念头,继而会思考如何达成这个念头,比如“找到好工作”就是个念头,而“读书”就是思考的结果,思考的过程称之为虑,这个念,是直接作用于虑的结果的,而虑的结果在践行的过程中,也会受到念的影响,如果念头变了,就很容易半途而废,比如读书读到一半,发现周围有同学做生意更能赚到钱,很可能读书就心有杂念,读不下去或者读不用功。我说这个例子,是想说明人在做一件事付诸行动之前,念虑必然已经先行了,重要性无可厚非。当然了,很多人读书刚开始是家长逼着去的,念虑都是在家中脑海中完成的,不能感同身受。
换个例子,我们起心动念,想学驾驶,稍微一虑便知先要报个驾校,考个驾照。在此过程,“驾驶”这个念头一直是伴随着整件事的思考的,而如果“驾驶”的念头不纯,比如是看别人都报了,自己也去凑个热闹,或者是身边有人撺掇了几下,一时兴起,那很有可能再考驾照的过程中,感觉枯燥无聊,半途而废,又或者学习驾驶的过程中用心不专,导致考不过。举这个例子,是说如果“心即理”的心在起心动念之时,如果存有杂念或者私欲,很有可能就干扰了我们的判断,导致虑的结果出现偏差,而这个杂念,有时转瞬即逝,不易捕捉,以至于我们自己也感觉不到,有时根深蒂固受制于成见所限,难以革除,而往往革除之时,又生新念,大有一种杂草丛生,火烧不尽的感觉,而往往自己的杂念,受制于自己的成见,旁人无从察觉,也自然帮不上忙,自己或静不下心,或受蒙蔽,也难自悟。
致良知之功,难点即在这里。要心无杂念,纯乎天理,孟子讲“反求诸己”,阳明先生谈“须在事上多磨”。我的理解是,日常生活中,小到说句话,大到做件事,但凡能够引起情绪的波动,比如喜怒哀乐发而不中节,不中节意思就是过分或不及。比如原本觉得很正常的一句话,让别人听了大发雷霆,自己也不知所措,导致闷闷不乐一整天都心情不好。那晚上休息之前,就仔细想想自己本来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说出来的话有歧义,容易被别人所误解,那自然知道下次不会再口不择言,又或者觉得自己表述没有问题,是属于听者有意,那自己心里也自当不必挂怀,影响到自己的心情。每日反省自己的言行,自会有所心得。说话如此,做事亦如此。
我们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对客观存在的世界会有自己的看法,正由于此,我们与众不同,区别于他人,但也由于此,我们抱有偏见,师于成心(庄子《齐物论》中的观点“未有不师于成心而为人者”),很难自知,我们的反省往往有失偏颇,在反求诸己过程中有心得的时候,就要通过践行自己的心得,来验证自己反省出的成果。
有鉴于此。阳明先生提出“知行合一”。关于知行合一的争吵历来很多,我也没太明白具体产生歧义的地方,不作过多赘述。我只说下我对“知行合一”这个概念的理解。以前文所提驾驶为例,何谓“知驾驶”之知,必然是在开车上路(“行驾驶”之实)之时,方可言知驾驶之道。至于学习驾驶(自己练习或者驾校学习阶段),拿到驾照(认知上感觉“知驾驶”之知),这些均不足以言知驾驶之道。因为你没上路之前,你只是认知上清楚在车流马龙的街道该如何处理,但只有你上了路,开着车来到这条街道,你才知道自己心中的感觉,刚开始可能会紧张,打错方向盘,踩错刹车,这些是在实践中才会有的感受,如果处理不好,之前拿到的驾照相信也用不了太久。所以说“知驾驶之知”和“行驾驶之实”是一回事,是同时发生在“开车上路”这个过程中的,这就是知行合一。而不是知先行后,或者行先知后。
关于这个观点,《大学》里有关诚意之功的论述中,有“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的阐述,阳明先生也用于引证“知行合一”的观点。在好好色这件事上,见好色是知,好好色是行,在看到美好景色之时,喜悦之情已由心生,并非见了之后才立个“喜欢美景”之意。恶恶臭亦是,闻恶臭是知,恶恶臭是行,在闻到难闻的气味之时,厌恶的感觉立刻会出现,何须你要知道这气味应该难闻。阳明先生又举例说,假如一个鼻子有问题的人,没有嗅觉,你告诉他这气味很难闻的“知”,他鼻中没有闻到,如何能感觉到厌恶的“行”。
故云:知饿必已自饿,知寒必已自寒,知痛必已自痛。知赚钱必已赚到钱。知泡妞必已泡到妞。(后两句是我加的,不要再相信所谓的“街头卖面筋,月入三万”的文章里能学到赚钱的知识了,也不要在相信什么“恋爱宝典”里有泡妞的门道了,赚钱的知识就在赚钱本身,泡妞亦如是。)
所以太祖有云,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否在反求诸己中致得良知,还须在行得良知中验证知良。这是我对阳明先生“知行合一”的理解。
再读王阳明全集之时,看到徐阶所作序中一句颇有感触:夫能践之以身,则于公所垂训,诵其一言而足以(一言指“致良知”),参诸《传习录》而已繁;否则虽尽读公之书无益也。阶不敏,愿相与戒之。
吾更为不敏,与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