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母亲打来电话,说没在县城嫂子家了;留着大哥的两个儿子在县城,她带着二哥的小儿子回了乡下的老家。
我问其缘由:说是跟大嫂吵了一架之后,一气之下就回去了!
大嫂的家,在离乡下老家二十公里外的县城。因大哥在外地工作,无法照顾家里,于是让母亲陪着嫂子一起,在县城的新家陪孙子们上学。嫂子白天还要上班,于是照料几个孙子饮食起居的杂事,自然是落到了母亲的身上。
大孙子和二孙子都在上小学了,最小的孙子“三哥儿”,则是二哥的儿子。“三哥儿”还小,每天24小时都跟着母亲寸步不离,小家伙话说得还不太利索,两条小腿倒极爱跑动;他又正是爱调皮捣蛋的年纪,在家里是这里走走,那里瞧瞧,对什么都觉得很是好奇;要是在户外游玩,那就更不好照看了——必须得紧紧拉着他的小手,走哪牵哪才行,要是稍有分神,一眨眼一溜烟的功夫,可能就不知跑哪儿了;县城到底不比乡下,车多人杂的,母亲不但要顾着两个上小学的孙儿,还得格外照顾还不懂事儿的“三哥儿”,人自然是不得闲的。
我和母亲说:“真不想在县城呆,那就回老家住住吧。”
“那不是吗!我早就想回老家了,在县城里本就住着像坐窂,还要受你嫂子的气!我跟你嫂子说,我是在给她去帮忙的,给她看孩子的,不是去县城讨饭餐吃的。我每天饭给做好,衣服洗好,晚上孩子洗澡也弄好,她什么都不用干对我还这么不满意,真是火都起了!”母亲在电话里提起和嫂子吵架的事,依然很生气!
我不知道如何去评价这件事,两人吵架的点其实并不“高级”,甚至在我看来有那么点可笑。那天堂弟一家刚好逛县城,顺路着到县城嫂子的家里去坐坐。聊天中堂弟跟嫂子提到养蛇赚钱,母亲坐在旁边忍不住插了一句“养什么蛇哦,又没养过,不会养的话养亏本了,怕是连粥水都没得喝呢。”母子是直性子,一辈子也没出过什么远门,自然也没见得什么大世面;在母亲的潜意识里,只有踏踏实实出一分力挣一分钱才是生存之本,一个只靠种田卖力气养大了一家老小的妇人,在面对另类的赚钱方式,会有这种担忧,也说得过去。但那头嫂子一听这话自然是不乐意了,嫂子觉得还没开始养呢,母亲就说出这么丧气的话,一腔热情就这么被打击了不说,还很是晦气!两人为着这事,又说了好些置气的话,于是当天傍晚母亲就回了乡下的老家。
父亲还是住在乡下的,平时偶尔也会进城看看母亲和几个孙子。比起母亲的急脾气,父亲则要温和得多,从小到大,印象中父亲都没怎么苛责过我们。从我们记事起,我们兄妹三个就没少和母亲顶嘴,因为她的脾气真的不是太好;她爱骂人,家里鸡和猪不好好进食要骂,狗不顺从要骂,人不听话就更要骂了;我们兄妹和父亲在家里谁也没少挨过母亲的骂。在母亲的“骂功”面前,通常只有我们仨顶力反抗,父亲则是几乎不顶嘴的。在这一点上,我深深的觉得母亲是幸运的,能嫁给一个对她无限包容的男人;同时,又因为父亲的好脾气,给了我们仨兄妹一个和谐有爱的家。从小,左邻右舍,因为夫妻吵架或打架,弄得鸡鸣狗吠小孩儿哭的场景,其实并不少见,我们家因为父亲的包容与默默劳作,倒是安宁祥和。要说脾气,其实母亲的脾气只是急,却并不坏,她往往只是当时那一瞬间的不快,就需要发泄出来,等发泄完了,又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从不记仇;但有时候却苦着我们这些个有点“记仇”的人了,毕竟谁挨了骂,也总是不那么好受的。母亲性格不但不坏,还很开朗并富有同情心——村里谁家有困难,或遇着什么不幸的事,她都分外同情,并乐于帮忙!她的嗓门也很大,有一回我在村头要好的发小家里玩,隐隐听到母亲哈哈的大笑声,发小说你妈妈 来了。我说我妈在村尾的小卖店那里坐着呢,然后发小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我,并很认真的来了句”你妈妈笑得真大声哪!“我笑笑,略显尴尬。
母亲在乡下的老家住了好些日子,又适逢临近暑假,这回她倒住得安心。
她到底还是愿意在乡下和父亲在一起住的,近两年在县城帮忙带孙子,她不止一次的打电话给我说到在县城的苦闷日子。想想也是,做了几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地道农民,突然进城了,不种地了,母亲自然是不大适应的。我们家祖辈都是农民,追溯到祖上八代,所干的行当,也没脱离过土地。要说辉煌的时候,倒也有过,乡下老家的老房子,在解放前后,也算得上是当时村里响当当的大户人家;曾听我的奶奶说过,太祖父的时候,就差那么点被贴上了地主的标签。当然,这是旧话,不管怎样,说到底,依然还是干着土地里觅食的行当。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村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人人物物,猪猪狗狗,都已深深的烙印在母亲的“根里”;在土里扒,在土里弄, 就连哈口气都冒着“土腥味儿”的乡下人进城,就像和尚下山,那些个赏花游园、灯红酒绿,逛街SHOPPING等玩意儿,都不及在乡下茶余饭后走邻窜户来得痛快。
在县城的日子,母亲是孤独的。一是,她年纪大了腿脚跑不快;二是,又怕小孙子“三哥儿“外出乱跑看不住;三是,在县城确实没有什么相熟的左邻右舍;俩大孙子上学后母亲守着”三哥儿“留在县城的房子里,每天除了买菜和接送上学的孙子外,则日日靠一台电视机消磨时光,鲜少出门。嫂子晚上虽也回来,但自古婆媳关系就是个难题,能处在一起不吵架或少吵架便是烧高香了,更别提什么情同母女了,我自个嫁人后也有所感,固对嫂子也能理解,在此就不多评论。
大哥曾提出让父亲也到县城来,但父亲拒绝了。他舍不得家里的房子空着,而且家里还养着鸡,他也放不下,最放不下的其实还是父亲的工作。父亲年轻时是一名木工,那时三乡四邻的人,都有找父亲打柜子、打箱子的;他打的箱子结实也漂亮,用的材料都是上等的衫木,耐用又防虫。记得那时我还很小,每到农闲或下雨天的时候,父亲便会翻出他的工具箱:里面装有墨斗、曲尺、刨子、钻子、凿子等做木工活用的家伙什,给别人制做一早就订好的柜子或桌子等家具。这些工具箱里的东西都是父亲的宝贝,而我最喜欢的要数那个刨子了——那时候上学练字用的都是铅笔,我常拿着用钝了的铅笔让父亲给我削,父亲活细手巧,每次都能用刨子 把我的铅笔削得又尖又细,一点都不比那削笔机的差。后来,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了,市面上售卖的家具越来越新颖、时尚、漂亮,父亲的手工木家具便因跟不上潮流的变化,越发显得老气笨拙。慢慢的,没人找父亲订做木家具了,于是父亲去做了建筑工,这一做便做到了现在。
去年下半年的时候,我曾找大哥二哥提过给父亲换个差事做,父母都是五十年代的人,父亲六十多了,再干建筑活自然是比较吃力了。我提议在县城让父母做点小买卖啥的,钱多钱少能挣几个零用并能有点事做就成。大哥二哥成家后过得也并不富,二哥更是有点顾己失彼,最后这事也没成文,父亲说他干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怎么辛苦。其实,辛苦不辛苦他知,我知,大家都知,只是又能怎样?!无奈而已。。。。。。
我知道,父亲也有自已的“小算盘“,眼下这情形,子女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有工作便能有一份收入。必要时可以帮衬儿子们一把,以后若他和母亲老了,也还能有些许积蓄傍身。——唉,想到这里,我竟不知如何写 下去了!
我知道父亲会继续他的工作,而母亲也肯定会继续进城——为了儿子和孙子们。